梁霁风在病床边坐下，握住婉晴的手，沉沉黑眸直直盯着她。
病号服在她身上显得过于宽松，掩埋在雪白的被褥里，小脸几乎跟被褥一样白，视线笔直望着天花板，眼中没什么情绪，出乎意料的平静。
而这种平静却让梁霁风感到担忧。
让他又想到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是个让他感到后悔的夜晚。
毕竟，那并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如果当时能有如今这般看得清楚，他是不会那样做的。
可如今已然走到了这一步，要他选择放手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她能回到原本的模样，那样乖巧听话的小兔子，看见人都害羞，大声说话都不敢，却倔强地龇了他一口，也正是因为那一口，令他念念不忘到情不自禁，最终变成这样的局面……
“梁婉晴……”他捏了捏她的手轻声唤她。
婉晴眼睫轻轻颤动，转过脸来看他。
女孩睫毛纤长，眼窝深陷，原本黑漉清澈的双眸，依然漆黑却聚焦涣散，再不见了以前的灵气，仿若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梁婉晴，你听我说，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那都是别人故意设计的，你不要当一回事。”
梁霁风拨开她额前的发丝，粗粝的指腹在她肌肤上抚过，看着她近乎透明的柔软绒毛。
原本跟那些兔子一样的脆弱敏感的小女孩已经成了一个小女人，而他似乎一直没有想过她会长大。
她也几乎快要认不出他，青色胡渣缀满他的下颌，形成了淡青色的阴影，完全没有以往那般梳理整齐的模样。
原本就清隽冷峻的脸，当下似乎更加瘦削。
她怔怔看着这张脸许久，居然跟记忆力不太一样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睡了很久吗？”婉晴试图找回断掉的记忆。
“昏迷了四天，发烧了变成了肺炎，今天才醒来。”他低哑的嗓音依旧似魔咒。
“我以为我真的死了，死了该多好啊，哥哥。”婉晴唇角抽动，苦涩的笑意漾开。
梁霁风身子一震，握住她手的指节微微颤抖，更用力捏紧。
“梁婉晴，你这脑子是烧坏了吧，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更不会让你离开我！”
呵呵，又来了。
他为何总是要这样，以前她不知道也就算了。
可是现在，他们之间这是什么样的奇葩关系？天理难容，而且，他心里一定知道是不可能的，偏偏还要自私地将她圈禁在他身边。
“那个人，救我的那个人，是不是我的……”
爸爸两个字她说不出口，可是血脉相连的事实她无法忽略。
从他对她笑着那一刻开始，她就有那种撞击心灵的感觉。
当于梦说那样的话时，她心里仿佛就有了答案。
“梁婉晴，他走了，不过就是一个插曲而已，并不能影响什么，你还是你，没有人会知道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男人的笃定否决恰恰是她在意的，就像他说不让她离开一样。
他不知道，只有离开才能让她皈依，才不会这样窒息。
她已然虚弱到仿佛耗尽能源，可还是努力睁大双眼，直直地看进他眼底：“梁霁风，我要离开这里。”
男人松开她的手，起身踱步到窗边，背对着她而立。
他依然那般高大，那般挺拔，动动手指就能欺尽她的所有，曾与她同生共死过那么多次，化成灰烬都无法忘却的人。
她此刻只想离开他。
离开这个痛苦的起源地。
*
风云集团大厦三十五层总裁办公室内。
宋霆琛是特意过来找梁霁风的。
“梁老四，既然傅志清已经死了，这个案子也算是结了，婉晴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你跟曲珊珊的婚事将如期举行，恩恩怨怨也该有个了结的，不能这样拖下去，把人小姑娘拖到油尽灯枯。”
宋霆琛双腿交错，身姿舒适地坐在梁霁风斜对面的单人沙发里，看着一脸阴沉的男人说道。
见他沉默，又接着说：
“其实，你和婉晴还是有些相似的，我看过一段话，说的是我们每个男人都会有一个关于女人的原型，最爱的其实就是最像自己原型的那个。”
男人摸出了久违的烟盒，点燃一根，深深吐息着白雾，身子往后深陷入班椅内，对于宋霆琛的话没有干涉意图。
缭绕的烟雾遮挡住他冷峻的容颜，有一种寂寥落寞的感觉，更有些抽象的冷感。
宋霆琛难得地看到了这般沉静的他，对于别人的说教竟然不反驳。
他接着又说：“你体内的原型最像你自己，是个女性化的梁霁风，换成现实中，又可以代换成另外一个单数名字——梁婉晴。”
梁霁风的手指抖了抖，后面的三个字触动了他，他吹开眼前烟雾，脸颊的线条瘦削而冷漠，朝宋霆琛瞥来淡淡一眼：“你他妈的放完屁了没？特意跑来公司找我就为了给我洗脑？你第一天认识我啊，不知道我就是专横霸道出名吗？”
宋霆琛不气不恼，反而一副为他感到高兴的模样笑道：“对，你纵然是一块顽石倒还没有完全泯灭人性，起码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再说，我来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婉晴，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为她可惜。”
宋霆琛的目光不再退让，直视着梁霁风，那里面有着男人才懂的意味，就像是为了守护自我领地的死对头。
“上回你让我查傅志清我就知道这事儿迟早都要让她知道，即便没有于梦也是无法掩盖的事实，你以为瞒着她将她藏着就能保证她能真的幸福快乐？她是个鲜活的个体，是有自己想法和自尊的女孩，从她自己申请国外学位我就知道……”
“梁老四，我也算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以你的本事，搞定一个女人何其容易，为什么换成了自己最心爱的人身上就变得这样畏手畏脚，除了用强，你还能做什么？”
梁霁风深吸一口烟，冷哼一声，“我怎么做关你叼事？”
“晴晴好歹也是喊我一声哥哥，她的事也是我的事，要不是你……”
要不是你强取豪夺的话，这句话宋霆琛憋在心里很多年了，话说到这里也不再顾忌兄弟面子。
“说实话，我对婉晴的印象很好，温婉文静，乖巧懂事，从小就很对我胃口，偏偏你这个霸王从来都知道使尽手段地欺负人，我不帮她难道还帮你？”
梁霁风掸了掸烟灰，眯起狭长的黑眸，凝视着宋霆琛，眸中有着渗人的凌厉，“既然你这么中意她，你倒是去追她试试看，老子又没打断你的腿。”
宋霆琛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梁霁风忍不住笑，“老四，小时候我是打不过你，现在咱们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你不要还动不动就想着用拳头解决问题，七年前你打断了你侄子的腿，现在再来一次，你看婉晴会不会原谅你。”
“滚！”梁霁风已经没有耐心听他说教，直接将人赶出了门。
婉晴出院后在自己的公寓里休养了半个月。
期间除了菲姨照顾，梁霁风本人没有出现过。
而与此同时，风云集团话事人梁霁风与名媛曲珊珊的婚礼也即将敲定最终的日期，这种新闻热点在她手机推送里经常刷到。
婉晴花费了一定的时间抛去那些不好的记忆，重新投入到了毕业生的生活，哪怕是强撑，也算是最后的终点。
毕业答辩前一天返校。
气温节节攀升，艳阳高照的校园里，知了开始不知疲倦地鸣叫。
一转眼，在这里已然度过了四个春夏秋冬。
打开久违的宿舍门，姐妹们已经将东西打包叫物流公司寄走。
住了四年的地方，即将人去楼空，却又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婉晴因为有足够的时间答辩词已经熟记，她打开电脑修改作品设计。
“还是婉晴好啊，本地生不用担心行李麻烦的事，更不用为了油盐柴米发愁，不像我们来回奔波，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帮我们办一下手续哦。”
特意回来答辩的赵可心对婉晴说。
婉晴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转头过去笑著说好呀。
赵可心继续说：“婉晴，你读研期间真不打算工作啊，就一直打算在鹤城不出去瞧瞧吗？从小到大在一个地方应该还是会向往外面的世界吧？”
婉晴微微勾唇，心里的想法不能跟人分享，只能故作轻松地税：“我就这样，反正习惯了，在哪里都差不多。”
“说的也是，像我这样出省的最后还不是要回老家，麻烦。”赵可心顺着她的话感慨。
“咦，何莉莉怎么不让她男朋友来接啊。”赵可心看着何莉莉的东西发问。
郭婷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小声说：“你们可不要在莉莉面前提男朋友这几个字了。”
“怎么了？”赵可心满脸好奇地凑近。
婉晴也被郭婷的故作神秘吸引。
“她男朋友好像出轨了。”郭婷化身福尔摩斯开始抽丝剥茧。
“啊？不是挺恩爱的吗？我看她微博上老晒。”赵可心一脸诧异。
“嗐，她都删除了，现在基本看不到她晒男朋友动态的微博了。”
“那莉莉应该很伤心吧，难怪今天没来，出轨的男人真恶心啊。”
“对呀，好像还是个比她大很多的女人，我在她微博评论区看到有人贴过照片，当时还保存了的。”郭婷一脸兴致勃勃地分享。
“快快让我们看看长得啥样。”赵可心迫不及待地想要吃瓜。
于是，郭婷打开手机点开那张图片给她们看。
婉晴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