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晨曦微露。
萧羽为一双儿女整理好衣领,又轻轻拥抱了一下王婉儿。
“照顾好自己。”他将一个玉瓶塞入妻子手中,“将此物,转交陛下。”
王婉儿点头,眼眶泛红,却一言不发。她知道,她的夫君,志在九天,非儿女情长所能牵绊。
萧羽转身,再无留恋。
五千亲卫早已列阵以待,黑甲如林,杀气冲霄。他翻身上马,大手一挥。
“出发,西秦!”
铁蹄奔雷,烟尘滚滚,大军如一道黑色的洪流,向着西方席卷而去。
太极殿。
当李渊得知萧羽已然离京,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失落,却又被更强烈的豪情所取代。
他的儿子,正为他,为大唐,去开创那万世基业!
而他这个父亲,也不能闲着。
“传魏征。”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片刻后,面容憔悴的魏征被带入殿内。他跪伏于地,身体微微发颤。
李渊走下御阶,站定在他面前,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太子争位,你功不可没。煽动言官,结党营私,亦有你的影子。魏征,你可知罪?”
魏征浑身一震,叩首于地,声泪俱下:“臣有罪!臣瞎了眼,错信了太子!所有一切,皆是太子建成一人之意,是他野心膨胀,不听劝谏!臣……臣只是被他蒙蔽啊,陛下!”
他抬起头,老泪纵横:“陛下,您忘了么?当年在晋阳,是臣第一个劝您起兵!这份君臣之谊,难道您都忘了吗?”
李渊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张曾经写满忠直的脸,如今只剩下卑微与算计。
“君臣之谊?”李渊笑了,笑意冰寒,“朕,念着。”
“所以,朕免你死罪。”
魏征心中一喜,刚要谢恩,却听到了后半句。
“即日起,削去你中车府令之职,贬入建成府中,为一杂役。无诏,终生不得出府。”
杂役!
这两个字,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残忍!
魏征如遭雷击,瘫软在地,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李渊转身,再不看他一眼,只对一旁的黑冰台密探下令:“给朕看死了。他若敢自尽,便让他全家陪葬。”
处理完魏征,李渊心中的郁气稍散。
就在此时,内侍通传,王婉儿带着两位小皇孙求见。
李渊脸上的冰冷瞬间融化,快步迎了出去。
“瑞山,若汐,快来,让爷爷抱抱!”
他一手一个,将两个粉雕玉琢的孙儿抱在怀里,享受着天伦之乐。
王婉儿上前,盈盈一拜,将那个玉瓶呈上。
“陛下,这是夫君临行前,特意嘱咐妾身,转交给您的。”
李渊一怔,接过了玉瓶。
他打开瓶塞,一股熟悉的丹香扑面而来。
这……这是那能延寿一甲子,重塑肉身的神丹!
他以为萧羽不会再给他,毕竟此物逆天,何其珍贵。
可他,在奔赴沙场之前,竟还惦记着自己这个垂垂老矣的父亲!
李渊握着那温润的玉瓶,仿佛握住了世间最滚烫的真心。
那不是仙丹。
那是他那个看似冷漠、实则重情的儿子,留给他的一份牵挂!
“好……好孩子……”李渊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这一刻,他心中所有对皇权的算计,对未来的谋划,都化作了最纯粹的父子之情。
萧羽,等着。
父皇,定为你扫平这世间一切障碍!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吐谷浑王庭,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吐谷浑大王耶鲁鸿基,一脚踹翻了身前的金樽,指着阶下瑟瑟发抖的太子耶鲁宏,破口大骂。
“刺杀失败,损兵折将!如今大唐战书已下,你让本王如何收场!”
耶鲁宏被打得嘴角流血,却梗着脖子,一脸不服。
“父王!儿臣何罪之有?那萧羽辱我吐谷浑在先,儿臣派人刺杀,乃是为国争光!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大唐既已宣战,那便战!儿臣愿为先锋,定要踏破那西秦,将萧羽的人头,献于父王面前!”
“你……”耶鲁鸿基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父子二人争执不下之际,殿外,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大王!不好了!”
“唐将丘行恭,已陈兵我国境线,三万铁骑,兵锋直指王庭!”
这意味着,他连集结主力部队的时间都没有!大唐这是要一战灭国!
“父王!怕什么!”太子耶鲁宏却状若疯魔,眼中燃烧着嗜血的狂热,“我吐谷浑的勇士,没有一个是懦夫!儿臣愿率领王庭三千亲卫,与他决一死战!”
“死战?你拿什么去战!”耶鲁鸿基终于爆发,声音凄厉,“你这是要让整个王族,都为你陪葬!”
父子二人,一个绝望,一个疯狂。
就在这时,一个阴冷、沙哑,仿佛枯骨摩擦的声音,从大殿的阴影中幽幽响起。
“大王,需要力量吗?”
众人骇然回头。
只见一名身披黑色兽皮,脸上画满诡异血色符文,手持一根白骨法杖的枯瘦老者,不知何时,已站在殿中。他浑身散发着腐朽与死亡的气息,仿佛刚从坟墓里爬出。
“你是何人!”耶鲁鸿基厉声喝问,身旁的卫士瞬间拔刀。
“我是能赐予你胜利的人。”骨杖老者咧开嘴,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唐军势大,凡人的军队,赢不了。但,神的力量,可以。”
“神?”耶鲁宏嗤笑一声,“装神弄鬼的东西,给我拿下!”
两名卫士怒吼着扑上。
然而,他们刚冲到老者身前三步,身体便骤然僵住。紧接着,在满朝文武惊恐的注视下,他们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转瞬间就化作了两具皮包骨头的干尸,哐当倒地。
嘶!
大殿内,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耶鲁鸿基瞳孔缩成了针尖!这不是武功,这是妖术!是魔鬼的手段!
老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向耶鲁鸿基,声音带着蛊惑:“只要王愿意献上足够的祭品,我便能为您召唤一支无敌的亡灵大军,足以踏平唐军,甚至……反攻长安!”
“祭品?”耶鲁鸿基声音干涩。
“你的子民,你的王庭。”老者骨杖在地上一顿,一股阴风席卷大殿,“用他们的血肉与灵魂,来取悦我主。一场盛大的献祭,换一场辉煌的胜利。这笔交易,很划算。”
耶鲁宏脸色煞白,这根本不是神,这是魔鬼!
然而,被逼入绝境的耶鲁鸿基,眼中却闪过一丝疯狂的挣扎。
亡国,还是为魔?
他看了一眼殿外,仿佛已经能听到唐军铁蹄的轰鸣。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答应你!只要能赢,整个吐谷浑,都是你的祭品!”
“父王!不可!”耶鲁宏惊骇大叫。
但已经晚了。
老者发出一阵夜枭般的笑声,他高举骨杖,口中念念有词。
“以吐谷浑之王的名义,我召唤您,沉睡的亡者……”
轰!
整个王庭,连同周边的城池,大地开始剧烈震颤。无数道黑色的死气,从地底喷薄而出,冲天而起,汇聚成一团遮天蔽日的黑云。
城内,无数吐谷浑的牧民、士兵,无论男女老幼,都在惨叫中倒下,他们的生命精气被强行抽出,化作一道道血光,融入那团黑云之中。
耶鲁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成片死去,目眦欲裂。
“你这个魔鬼!”
他咆哮着,拔出腰刀,不顾一切地冲向老者。
老者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轻轻一挥骨杖。
噗!
耶鲁宏的身体在半空中炸开,化作一团最精纯的血雾,被吸入了骨杖顶端的骷髅头之中。
“王室之血,是最好的引子。”老者满意地舔了舔嘴唇,看向面如死灰的耶鲁鸿基,“大王,该您了。”
耶鲁鸿基惨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的身体也化作血雾,献祭给了魔神。
黑云翻滚,一个由无尽枯骨与怨魂组成的巨大魔神虚影,在云层中缓缓成型。它发出无声的咆哮,整个西秦边境,都为之战栗!
然后老者打开,骨杖顶端的骷髅头,耶鲁鸿基和耶鲁宏被释放了出来。
“父王,我们都还没有死。”
老者道:”你们当然没有死,只是我将你们的身体加固,钝化了而已。“
……
千里之外,大军疾行。
萧羽骑在马上,眉头忽然紧紧皱起。
他猛地勒住缰绳,抬头望向西方的天际。
在他金丹修士的灵觉中,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庞大到令人心悸的死气与怨力,正在那个方向疯狂汇聚。
那不是凡人战争该有的气息。
“侯爷?”身旁的亲卫统领不解地问。
萧羽没有回答,他双目微闭,磅礴的神念如潮水般席卷而出,瞬间跨越千里,笼罩了整个西秦战场。
下一刻,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黑云,看到了云中那狰狞的魔神虚影。
他看到了丘行恭的三万大军,正被一股从地底钻出的,由无数吐谷浑干尸组成的亡灵军团团团围住!
那些干尸刀枪不入,不知疲倦,悍不畏死。唐军的刀砍在它们身上,只能留下一道白印,而它们的利爪,却能轻易撕开唐军的铁甲!
惨叫声,哀嚎声,响彻云霄。
不过是短短一炷香的交锋,丘行恭的大军,已然死伤惨重,阵型摇摇欲坠!
“凡人,收回你的棋子,这不是你该染指的游戏。”
那张兽皮信上的血字,瞬间在萧羽脑海中炸响。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战场!
这不是国与国的战争。
这是一场,修行者之间的……游戏!
而丘行恭和他的三万大军,以及被献祭的整个吐谷浑,都只是对方随手丢下的棋子。
萧羽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惊骇,只有一片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杀意。
“全军听令!”
他的声音,传遍五千亲卫的耳中。
“原地驻扎,结阵自保!”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踏出阵法一步!”
亲卫统领大惊:“侯爷!丘将军他……”
萧羽没有理会他,只是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前方空地。
他看着远处那冲天的魔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游戏?”
他伸出手,一柄由璀璨金光凝聚而成的长剑,出现在他掌心。
“既然是游戏,那就要……遵守规矩。”
“比如,棋子,不能直接攻击对方的棋手。”
话音落下,他一步踏出,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萧羽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千里之外,吐谷浑王庭的上空,直面那尊顶天立地的骸骨魔神!
萧羽的身影,沐浴在金光之中,凭虚而立。他没有看那狰狞的魔神,也没有看下方惨烈的战场,他的目光,穿透了重重死气,精准地落在了王庭大殿前,那个手持骨杖的枯瘦老者身上。
战场,瞬间静止。
无论是悍不畏死的亡灵,还是苦苦支撑的唐军,都在这股突如其来的神圣气息下,停下了动作。
“是你。”
骨杖老者缓缓抬头,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他感受不到萧羽的境界,只能看到那纯粹到极致,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阴邪的金丹之力。
“你不是凡人。”
“你也不是。”萧羽的声音平静,却如律令,清晰地传入下方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那尊骸骨魔神。
“你的棋子,踩过界了。”
“棋子?”老者发出桀桀怪笑,声音刺耳,“他们能为我主献身,是他们的荣耀!倒是你,同为棋手,为何要为这些蝼蚁出头?”
萧羽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了手中的金色长剑。
行动,便是最好的回答。
“等等!”老者似乎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他猛地一顿骨杖。
大殿门口,两道身影踉跄走出。
正是本该化作血雾的吐谷浑大王耶鲁鸿基,与他的儿子耶鲁宏。
他们的眼神空洞,皮肤呈现一种诡异的灰白色,行动间带着僵硬的迟滞,但他们确实还“活着”。
丘行恭在下方看得目瞪口呆!
“父王,我们……”耶鲁宏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满是恐惧与茫然。
“看到了吗?”老者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并未杀死他们。我主慈悲,只是将他们脆弱的凡人身躯,重塑得更加坚固,足以承受神恩罢了。”
“他们还活着,有自己的意识,只是,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他们将成为最完美的傀儡,永生永世,为我主征战。”
这番话,比直接杀死他们,残忍万倍!
让一个人清醒地看着自己变成怪物,沦为仇敌的玩偶,这是最恶毒的诅咒!
“现在,你还要杀我吗?”老者有恃无恐地看着萧羽,“你若杀了我,他们两个,将永远困在这副身躯里,直到腐朽成灰。”
萧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
“聒噪。”
话音落。
剑光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招,没有繁复玄奥的法诀。
只有一道纯粹、极致的金色剑光,横贯长空!
快!
快到连骨杖老者脸上的得意都来不及褪去!
快到那尊骸—骨魔神才刚刚抬起手臂,试图抵挡!
嗤——
仿佛热刀切过牛油。
金光一闪而逝。
天空中的骸骨魔神,连同那遮天蔽日的黑云,被一分为二,悄无声息地湮灭,化作点点光斑消散。
笼罩在西秦边境的死气,被一扫而空。
阳光,重新洒向大地。
骨杖老者僵在原地,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一道细细的金线。
“金……丹……”
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你修的……竟是早已断绝的仙道……”
轰!
他的身体,连同手中的白骨法杖,瞬间被金色的火焰点燃,从内到外,寸寸成灰,连一丝残魂都未曾留下。
随着他的死亡,那数万围攻唐军的亡灵大军,齐齐一颤,而后骨架散落,化作一地碎骨。
一场灭国之危,在萧羽一剑之下,烟消云散。
整个战场,落针可闻。
所有唐军士卒,都用一种仰望神明的目光,看着天空中那道缓缓降下的身影。
耶鲁鸿基与耶鲁宏父子,呆呆地站在原地,束缚他们身体的力量消失了,但他们却依旧动弹不得。
他们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肉、骨骼、经脉,都已经被一种阴冷的力量彻底改造,他们不再是人。
萧羽落在了他们面前。
“多谢……上仙救命之恩!”耶鲁鸿基反应过来,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救你?”萧羽的目光,冷得像冰,“你们勾结妖人,献祭满城军民,罪无可赦。”
他看着这对父子,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杀了他们很容易。
但他们这副诡异的身躯,是研究那种力量的最好样本。
就在此时,太子耶鲁宏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抱着头,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不……不要……”
“他……他在我脑子里!”
耶鲁鸿基也脸色大变,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萧羽眉头一皱,一股神念探入耶鲁宏的识海。
瞬间,他“看”到了一副画面。
那是一片无垠的黑暗虚空,虚空的尽头,端坐着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存在。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让萧—羽的金丹都感到一阵心悸。
那个存在,似乎察觉到了萧羽的窥探。
祂缓缓“睁开”了眼睛。
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燃烧着灰色火焰的深渊。
一个宏大、冰冷,不属于人间任何一种语言的意念,直接在萧羽的识海中炸响。
“仙道……余孽……”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