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下,战鼓如雷。
“杀!”
裴中亲临阵前,手中令旗猛地一挥。
潮水般的联军士卒,扛着简陋的云梯,嘶吼着,冲向那并不算高耸的城墙。
箭雨,从城头倾泻而下,如同黑色的暴雪。
冲在最前的士卒,成片成片地倒下,身体被利箭贯穿,钉死在黄土地上。
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
他们的眼中,只有城头,只有那代表着军功与财富的城墙。
“弓箭手压制!”
魏泰在另一侧指挥,眉头紧锁。
数万弓箭手万箭齐发,箭矢越过冲锋的步卒,在高墌城头,下起了一场死亡的冰雹。
城墙之上,唐军士卒举着盾牌,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发出痛苦的闷哼。
“滚木!擂石!给老子砸!”
张彪站在女墙之后,声嘶力竭地咆哮。
他的脸上,溅满了滚烫的鲜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
巨大的滚木与擂石,被几个士卒合力推下城墙。
“轰!”
刚刚搭上城头的云梯,被砸得粉碎。
梯子上的士卒,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惨叫着,从半空中坠落,摔成一滩肉泥。
血,染红了城墙根下的土地。
尸体,堆积如山。
攻城战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裴中看着眼前这血肉磨坊,脸上没有半分动容。
“继续攻!”
他的声音,冷得像一块铁。
“告诉他们,第一个登上城头的,赏百金,官升三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联军的攻势,变得更加疯狂。
他们像一群疯狗,不计伤亡,不顾生死,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那道摇摇欲坠的防线。
魏泰看着己方士卒如同草芥般倒下,心痛如绞。
他催马来到裴中身边。
“裴将军!”
“唐军防守之顽强,远超我等预料。”
“如此强攻,伤亡太大了!”
“我军将士,皆是爹娘生养,不是猪狗!”
裴中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魏将军,这是在教本将,如何打仗吗?”
魏泰被他看得心中一寒。
“末将不敢。”
“只是,我军初来乍到,当稳扎稳打,徐徐图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裴中根本不听他的劝告。
“那萧羽重伤垂死,城中守将不过一勇之夫。”
“他们现在,不过是凭着一股血气在硬撑。”
“只要我们再加一把力,他们的士气,就会彻底崩溃!”
他再次举起令旗。
“传我将令,后队变前队,继续攻城!”
“今日,太阳落山之前,本将,要站在邯郸城的城楼上!”
魏泰看着他那张写满偏执与疯狂的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他默默地退了回去,心中,却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
邯郸城,一处隐蔽的钟楼之上。
萧羽一身黑衣,凭栏而立,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他看着城下那惨烈的一幕,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主上。”
王虎站在他身后,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忍。
“张彪那边,快撑不住了。”
“弟兄们,伤亡不小。”
“不急。”
萧羽的声音,很轻。
“鱼儿,还未完全入网。”
他指着城下那个指挥若定的裴中。
“你看他。”
“像不像一头看见了血肉,就失了心智的饿狼?”
王虎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点了点头。
“此人,用兵狠辣,却失于急躁。”
“他不是急躁。”萧.羽摇了摇头。
“他是自负。”
“他以为,他看透了我的虚实。”
“他以为,我真的重伤垂死,西秦唐军,已是群龙无首。”
萧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所以,我要让他赢。”
“我要让他,赢得酣畅淋漓。”
“我要让他,在最得意,最疯狂的时候,坠入地狱。”
王虎听得心中发寒。
他看着主上那张年轻的脸,只觉得,那下面,藏着一个连神佛都会畏惧的,魔鬼。
城墙之上,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噗嗤!”
一名联军士卒,终于顺着云梯,爬上了城头。
他还没来得及欢呼,一杆长枪,便洞穿了他的胸膛。
可他的死,却像一个信号。
越来越多的联军士卒,顺着数十架云梯,蜂拥而上。
“守住!给老子守住!”
张彪挥舞着环首刀,一刀,便将一个刚刚冒头的敌军,劈成两半。
可敌人,太多了。
“滚油!”
他嘶声大吼。
几名唐军士卒,抬着一口滋滋作响的大锅,冲了过来。
“哗啦——”
滚烫的,足以将人皮肉瞬间烫熟的黑油,从城头,倾泻而下。
“啊——”
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在城下响起。
被滚油浇中的士卒,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挣扎,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
可那黑油,如同跗骨之蛆,只会越烧越旺。
很快,他们便化作了一具具焦黑的,散发着恶臭的人形焦炭。
这炼狱般的一幕,让后续冲上来的联军士卒,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他们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魏泰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他再次冲到裴中身边。
“将军!不能再打了!”
“士气已泄,再打下去,就要哗变了!”
裴中看着城头那暂时被击退的攻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知道,魏泰说的是对的。
可他,不甘心。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能攻上去了。
“鸣金!”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收兵!”
当啷啷的鸣金声,在血腥的战场上响起。
联军士卒如蒙大赦,丢盔弃甲,潮水般地退了下去。
城墙之上,幸存的唐军士卒,一个个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
第一天的攻城战,结束了。
……
整整六天。
裴中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每天,都用同样的战术,驱使着麾下的士卒,去冲击那道仿佛永远不会陷落的城墙。
高墌城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联军的伤亡,超过了五万。
这个数字,让魏泰的心,都在滴血。
他麾下的八万郑军,已经折损了近三成。
军中的怨气,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第六日,黄昏。
魏泰再次找到了裴中。
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是劝谏,而是质问。
“裴将军!”
“六日,五万条人命!”
“这就是你说的,一鼓作气?”
“你究竟,想把我们所有人都葬送在这里吗?”
裴中坐在帅位上,双目赤红,那张刀疤脸,显得愈发狰狞。
他没有发怒,只是死死地盯着沙盘。
“明天。”
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充满了某种病态的自信。
“明天,一定能破城。”
魏泰一愣。
“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们的箭,快用光了。”裴中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狼一样的光。
“今日攻城,城头的箭雨,比昨日,稀疏了三成不止。”
“他们的滚木擂石,也快没了。”
“我的人看到,他们甚至开始拆除城楼上的木料,往下扔。”
他站起身,走到魏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魏将军,你信我。”
“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
“明日,我们,必胜!”
魏泰看着他那双疯狂的眼睛,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可他,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裴中所说的,都是事实。
唐军的抵抗,的确,一天比一天弱了。
或许,他真的,是对的?
……
第七日,清晨。
钟楼之上。
萧羽看着城下,那重新集结,准备发起总攻的联军。
他的脸上,露出了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时的笑容。
“时候,到了。”
他对着身后的王虎,轻声说道。
“传令张彪。”
“今日,给他演一出,漂亮的败仗。”
“是!”
王虎领命,身影,消失在晨光之中。
……
“咚!咚!咚!”
战鼓声,再次响起。
联军发起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的进攻。
而城头上的唐军,果然如裴中所料。
箭雨,变得稀稀拉拉。
滚木擂石,更是寥寥无几。
“杀啊!”
联军士气大振。
他们疯狂地冲击着城墙,很快,便有数百人,登上了城头。
“将军!顶不住了!南门……南门被攻破了!”
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跑到张彪面前,脸上,满是“惊慌”。
“慌什么!”
张彪一脚将他踹开,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传我将令!”
“所有人,放弃城墙,向后城撤退!”
“快!快!”
他一边喊着,一边“狼狈”地带着亲卫,向城内退去。
唐军,兵败如山倒。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到了裴中的耳中。
“哈哈哈哈!”
裴中在阵前,放声大笑,状若疯魔。
“赢了!本将赢了!”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向前一指。
“全军出击!”
“随我,杀进邯高墌城!”
魏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他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杀!”
他同样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十几万联军,如决堤的洪水,呐喊着,嘶吼着,通过那被“攻破”的城门,涌入了邯郸城。
他们要抢钱,抢粮,抢女人。
他们要将这几日所受的怨气,加倍地,发泄在这座城市之上。
裴中与魏泰,并驾齐驱,冲在最前。
他们要亲眼见证,这伟大的胜利。
可一进城,他们就愣住了。
城内,空空荡荡。
街道上,没有一个百姓,没有一个溃逃的唐军。
所有的商铺,房门,都大敞着。
整座城市,像一座巨大的,被遗弃的坟墓。
死一般的寂静。
“不对……”
魏泰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一座空城!”
裴中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环顾四周,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浑身冰冷。
“中计了……”
他嘶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悔恨。
“撤退!快撤退!”
可是,晚了。
就在他喊出“撤退”二字的同时。
一个冰冷的,如同死神宣判的声音,在城外响起。
“点火。”
萧羽站在城外的山坡上,看着那涌入城中,彻底乱了阵型的十几万大军,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下一秒。
“轰——”
无数支火箭,从城中各处,那些早已被伪装起来的民房之中,射向天空。
然后,带着死亡的弧线,落入街道,落入房舍,落入那些堆满了干柴与硫磺的角落。
早已被泼满了火油的邯郸城,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大火,从四面八方,冲天而起。
将十几万联军,连同他们的战马,他们的兵刃,他们的梦想,一同吞噬。
东、西、北三面的城门,早已被落下的千斤闸,死死封住。
他们冲进来的南门,此刻,也燃起了熊熊大火,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火焰之墙。
“啊——”
“救命!救命啊!”
“火!是火!”
城内,彻底乱了。
十几万大军,在狭窄的街道中,互相拥挤,互相踩踏。
火焰,舔舐着他们的身体,点燃了他们的衣甲。
惨叫声,哀嚎声,求饶声,汇成了一曲,绝望的交响。
裴中与魏泰,被亲卫死死护在中间,可他们看着眼前这片人间炼狱,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灰败的绝望。
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不,是炉中之碳。
萧羽站在山坡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邯郸城,在他的眼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燃烧的熔炉。
那冲天的火光,映照着他那张年轻的,毫无表情的脸。
他的身后,是同样沉默的,暗影卫。
滔天之功。
以一座城,十几万敌军的性命为代价。
他萧羽的狠辣,在这一日,将传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