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内，李渊的狂笑声，还在梁柱间回荡。
那笑声，充满了压抑太久的释放，充满了孤注一掷后的狂喜。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份，来自原州城的奏折。
纸张，已经被他的手汗，浸得有些发软。
“陛下圣明！”
长孙无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躬身下拜，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萧上将军，不负陛下所托，立此不世之功！”
“臣，为陛下贺！为大唐贺！”
他这一拜，像是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满朝文武，如梦初醒。
他们，呼啦啦地，跪倒一片。
“臣等，贺喜陛下！”
“大唐天威，横扫六合！”
“萧上将军，真乃神人也！”
祝贺之声，排山倒海，几乎要将大殿的穹顶，都给掀翻。
李渊站在高处，看着下方，一张张，激动，崇拜，敬畏的脸。
他心中的豪气，被这股声浪，推到了顶峰。
他，赌赢了。
他用一场，豪赌，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后，落在了，跪在人群最前方，身体僵硬的李道宗身上。
“赵郡王。”
李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道宗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
“臣……臣在。”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李渊的声音，很轻。
“你说，若是耽误了战机，这个责任，谁来负？”
李道宗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现在，朕来告诉你。”
李渊，将那份奏折，随手，扔了下去。
奏折，轻飘飘地，落在了李道宗的面前。
“你，来念。”
“念给，满朝文武，都听听。”
“我大唐的执刀人，是如何，在十日之内，为朕，取回河北的！”
李道宗看着地上那份奏折，像是看着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他，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惩罚。
让他，亲口，念出萧羽的功绩。
让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慢慢地，伸出手，捡起了那份奏折。
那只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
那熟悉的，锋锐笔迹，映入眼帘。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割在他的心上。
“镇国上将军萧羽，奏报……”
李道宗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轻微的颤抖。
“臣，于原州城大捷后，未敢懈怠。”
“察知伪汉国都原州城空虚，遂，率五万铁骑，日夜兼程，奇袭之。”
“兵临城下，守将震惊，臣，阵前破门，一日，而下其都。”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日下都！
这是何等恐怖的行军速度与攻击力。
李道宗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继续念道。
“……伪汉王刘武周，仓皇出逃，臣，故意，纵之。”
“臣料，刘武周，必会，向其大将尉迟恭求援。”
“此，乃围点打援之计。”
“以原州城为饵，钓尉迟恭二十五万大军，回师来攻。”
“从而，为西线刘罡将军，东线裴中将军，创造战机。”
此言一出。
满朝的武将，眼中，都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侯君集，丘行恭，更是，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
好大的手笔！
好毒的算计！
拿一座国都当诱饵，这是何等的魄力。
李道宗的声音，越来越低。
“……尉迟恭，果中臣计，倾巢而出，猛攻原州城。”
“其攻势之猛，世所罕见。”
“臣，率军民，死守八日，城墙，数度，被其攻破。”
“然，我大唐将士，无一后退。”
“以血肉之躯，筑成高墙，鏖战，至最后一刻。”
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那场，发生在原州城下的，惨烈血战。
他们，能想象到，那八天八夜，是何等的，煎熬。
“……第八日，尉迟恭，知粮草不济，遂，发动总攻。”
“其人，亲冒矢石，率军冲锋。”
“臣，立于城头，以十石强弓，于五百步外，发神箭，射之。”
“一箭，穿其心。”
“尉迟恭，坠马，汉军，胆气尽丧。”
“臣，趁势，开城掩杀。”
“汉军，全线崩溃，死者八万，降者，十余万。”
念到这里，李道宗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五百步！
一箭，射杀敌军主帅！
这，已经不是，凡人的武勇。
这是，神话！
“继续念！”李渊的声音，冷如寒冰。
李道宗，身体一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尉迟恭死后，臣，料定刘武周，必会北逃，投靠突厥。”
“遂，亲率一万铁骑，追击之。”
“于漳水之畔，截住刘武周。”
“其人，拒不投降，负隅顽抗。”
“臣，阵前，斩之。”
“其子嗣，百官，宗室，尽数，被俘。”
“至此，伪汉，亡。”
当最后一个“亡”字，从李道宗的嘴里，吐出来。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
奏折，从他手中滑落。
整个宣政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份，太过辉煌，太过不可思议的捷报，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
“好！”
丘行恭，这个粗豪的汉子，第一个，吼了出来。
“杀得好！”
“打得痛快！”
“萧上将军，真他娘的是我大唐的福星！”
他的吼声，打破了寂静。
大殿，再次，沸腾了。
“灭国之功！这是，不世出的灭国之功啊！”
“陛下，慧眼识人！我大唐，得此麒麟儿，何愁天下不定！”
“天佑我大唐！天佑我大唐！”
李渊，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赞誉，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
他，看向瘫在地上的李道宗，眼神，冷漠。
就在此时。
“报——”
又一声，高亢的传报声，从殿外传来。
一名禁卫军官，快步，走进大殿。
“启禀陛下！”
“萧上将军，派人，送来一份，特殊的‘礼物’！”
“言，此物，乃是，献给陛下，一人之物！”
“现，已在殿外，等候！”
特殊的礼物？
献给陛下，一人的礼物？
满朝文武，都愣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渊的身上。
李渊，也皱起了眉头。
萧羽，又在搞什么名堂？
“带进来。”他沉声下令。
“是！”
禁卫军官，躬身退下。
片刻之后。
沉重的，拖拽声，从殿外传来。
两名，身材魁梧的，玄甲亲卫，拖着一个，巨大的，麻布口袋，走进了大殿。
那口袋，很沉。
在地板上，拖出了一道，暗红色的，痕迹。
一股，淡淡的，血腥与腐臭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噗通。
亲卫，将口袋，扔在了大殿中央。
“陛下。”
为首的亲卫，单膝跪地。
“主上说，当年，欺辱大王的人，他，替大王，抓回来了。”
“如何处置，全凭，大王圣裁。”
亲卫，说完，便伸手，一把，扯开了麻布口袋的绳索。
哗啦。
一具，早已僵硬，死不瞑目的尸体，从口袋里，滚了出来。
那尸体，穿着，残破的王袍。
胸口处，有一个，巨大的，血洞。
脸上，还凝固着，无尽的惊恐，与不甘。
正是，伪汉王，刘武周！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
李渊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一股，深埋在记忆最深处的，怨毒与杀意，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幕。
晋阳宫。
冰冷的雪地里。
年少的他，被刘武周，踩在脚下。
刘武周的马鞭，像雨点一样，抽在他的身上。
“李渊，你不过是，李家的一个庶子！”
“也敢，跟本王，抢东西？”
“记住，你，就是一条狗！”
“本王，让你生，你才能生！”
“让你死，你就必须死！”
那羞辱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他还记得，那个，叫霜华的宫女，为了保护他，扑到了他的身上。
然后，被刘武周，一脚，活活，踹死。
鲜血，溅了他一脸。
温热的，粘稠的。
那，是他，一生的噩梦。
是他，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刘……武……周……”
李渊的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他的眼睛，瞬间，变得，一片血红。
一股，恐怖的杀气，从他身上，冲天而起。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数度。
满朝文武，看着状若疯魔的李渊，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萧羽……”
“萧羽！”
李渊，仰天，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
“寡人，承了你的情！”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天子剑。
一步一步，走向那具尸体。
“来人！”
他，用剑，指着刘武周的尸体，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恨意。
“给朕，将此獠，碎尸万段！”
“挫骨扬灰！”
“朕，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是！”
两名禁卫，躬身领命，立刻，将刘武周的尸体，拖了出去。
李渊，站在那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良久。
他，才，缓缓，平复下，那翻江倒海的心绪。
他，知道。
萧羽，送来这具尸体，不仅仅是，为了，报军功。
更是，为了，替他，报私仇！
为了，拔掉他心中，那根，扎了二十年的刺！
这份心意，比那灭国之功，更让李渊，感到，熨帖。
就在此时。
那名，从原州城来的斥候，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
“陛下。”
“萧上将军，还有一封密报。”
“主上，有令，此报，唯有陛下，可亲启。”
李渊，眉头一挑。
他，接过密报。
密报，很薄，上面，没有一个字。
他，撕开火漆。
里面，只有两张，画着奇怪图形的，薄纸。
一张，画着一个，前后高高翘起的，马鞍。
另一张，画着两个，铁质的，脚踏环。
李渊，看着这两张图纸，眼中，充满了，困惑。
这是什么东西？
他，看不懂。
可他，知道。
能让萧羽，如此郑重地，单独呈上来的东西，绝不简单。
他的目光，扫过大殿。
“今日，到此为止。”
“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满朝文武，如蒙大赦，躬身行礼，潮水般，退出了大殿。
很快，空旷的大殿，只剩下，李渊，和，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丘行恭。
“行恭。”李渊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末将在。”
“你，随朕来。”
李渊，拿着那两张图纸，大步，向殿外走去。
“去，禁卫营。”
……
半个时辰后。
长安，禁卫大营。
校场之上，一片肃杀。
李渊，丘行恭，还有，禁卫军统领李平，三人，站在校场中央。
李渊，将那两张图纸，递给李平。
“你看，此物，可能，打造出来？”
李平，接过图纸，仔细地，端详着。
他，也是，行伍出身，对军械，颇有研究。
可图纸上的东西，他，从未见过。
“陛下，这马鞍……为何，前后，都如此之高？”
“还有这两个铁环，是何用处？”
李渊，没有解释。
“朕，不管它，是何用处。”
“朕，只要你，在一个时辰之内，将它，给朕，原样打造出来。”
“能不能，办到？”
“能！”李平，没有丝毫犹豫，大声应道。
“末将，这就去办！”
他，拿着图纸，转身，飞奔向，大营内的，军械所。
校场上，只剩下，李渊和丘行恭。
丘行恭，看着李渊，那凝重的脸色，心中，充满了好奇。
“陛下。”
“萧上将军，送来这东西，到底，有何玄机？”
李渊，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头，看着天。
天，很蓝。
他的心，却像一锅，即将烧开的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时辰，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
李平，带着几名工匠，抬着一个，崭新的马鞍，和两个铁马镫，快步跑了回来。
“陛下！”
他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兴奋。
“幸不辱命！”
“已经，打造出来了！”
李渊的目光，瞬间，落在了那副，造型古怪的马具上。
“牵一匹马过来。”
“立刻，装上！”
很快，一匹神骏的战马，被牵了过来。
工匠们，七手八脚地，将高桥马鞍，和双边马镫，安装了上去。
“找个骑士，来试。”李渊下令。
一名，身材精悍的禁卫骑士，走了出来。
他，看着那古怪的马具，脸上，也充满了，好奇。
他，按照往常的习惯，一跃，想要上马。
结果，因为马鞍前桥太高，差点，没翻过去。
惹得，周围的禁卫，一阵低笑。
李渊，没有笑。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两个，悬在马腹两侧的，铁环。
“踩着那个环。”他开口道。
骑士，愣了一下，将信将疑地，将左脚，伸进了马镫。
然后，他，轻轻一蹬。
嗖！
整个人，无比轻松地，就翻上了马背。
“咦？”
骑士，发出一声，惊奇的呼声。
他，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将双脚，都踩进了马镫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安稳感，从脚下，传来。
仿佛，他的双脚，牢牢地，扎根在了马背上。
“放开缰绳。”李渊的声音，有些发颤。
骑士，依言，松开了缰绳。
战马，开始，小跑起来。
可他，坐在马背上，身体，只是，轻微地起伏，稳如泰山。
“站起来！”
骑士，闻言，下意识地，双腿用力。
他，竟然，真的，在颠簸的马背上，站了起来！
轰！
丘行恭的脑子，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站在马背上的骑士。
他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
他，是统兵的大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骑兵，解放了双手！
这意味着，骑兵，可以在飞驰的战马上，随心所欲地，劈砍，射箭！
这意味着，一场，足以颠覆整个时代的，军事革命！
“拿弓来！”
李渊，嘶吼道。
一张长弓，被递到了骑士手中。
骑士，站在马镫上，弯弓，搭箭。
动作，行云流水。
咻！
箭矢，离弦。
一百步外，草人靶子的红心，应声而穿！
整个校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禁卫，都，石化了。
丘行恭，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朝着李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陛下！”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
“国之重器！”
“此物，乃，国之重器啊！”
“有了此物，我大唐铁骑，将，天下无敌！”
李渊，看着那支，插在靶心上的箭矢。
他，笑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那双，浑浊的眸子里，迸发出的，是，吞吐天下的，无尽野心。
“传令。”
“封锁禁卫营。”
“今日之事，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
“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