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噗通。
伪汉丞相郭开，第一个，跪了下来，额头，重重地磕在，沾满血污的泥土里。
他身后的文武百官，宗室亲王，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地，跪伏在地。
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降！我等愿降！”
“萧上将军饶命！我等皆是被刘武周胁迫！”
“上将军天威，我等心悦诚服！愿为大唐效犬马之劳！”
一张张，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脸，此刻，涕泪横流，丑态百出。
他们，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颗，被提在萧羽手中的，君王头颅。
王虎看着这群，软骨头的家伙，不屑地，啐了一口。
“一群孬种。”
萧羽将刘武周的头颅，随手，扔给身后的亲卫。
“绑了。”
他淡淡地开口，仿佛，只是在说，绑一群猪狗。
“是！”
王虎应了一声，大手一挥。
身后的铁骑，立刻下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他们用粗糙的麻绳，将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伪汉权贵，一个个，捆得像粽子一样。
塞住嘴，串成一串。
“主上，这些家伙，怎么处置？”王虎走过来，低声问道。
“押回原州城。”
萧羽翻身上了血虎。
“交给任飞鹏，让他，登记造册，严加看管。”
“是！”
萧羽的目光，扫过这片，狼藉的战场。
伪汉的旗帜，倒在尘埃里，被马蹄，踩得稀烂。
五千禁卫的尸体，铺满了大地。
一个，立国数年的，割据政权，在这一日，彻底，画上了句号。
他勒转虎头，看向来时的路。
“我们，回去。”
……
原州城以西，八十里。
一支黑色的钢铁洪流，正卷起漫天烟尘，疯狂地，向东疾驰。
十万大唐铁骑，马蹄声，如雷。
“快！”
“再快一点！”
侯君集伏在马背上，双眼，死死盯着东方，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嘶吼，变得，嘶哑不堪。
“斥候探明的汉军大营，就在前面！”
他身旁的丘行恭，抹了一把脸上的风沙，同样，心急如焚。
“他娘的！也不知道，萧疯子，现在怎么样了！”
“尉迟恭那老匹夫，手底下，可是有二十五万大军！”
“萧羽就带了十万人，还敢分兵！”
“这要是，原州城，被反攻下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
那后果，不堪设想。
“报——”
一名斥候，从前方，飞马而来，脸上，带着，极度的困惑。
“报两位将军！”
“前方，发现汉军大营！”
“可……可是……”
“可是什么？快说！”侯君集厉声喝道。
“可是，大营里，空无一人！”
斥候的声音，都在发颤。
“营帐，旗帜，都在。”
“就是，一个人，都没有！”
什么？
侯君集和丘行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空无一人？
二十五万大军，凭空消失了？
“难道，尉迟恭，已经，退兵了？”丘行恭猜测道。
“不可能！”
侯君集断然否定。
“他退兵，为何，要留下营帐？”
“全军，戒备！”
“减速前进！”
大军的速度，慢了下来。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越是靠近，那味道，越是浓郁。
当他们，终于，抵达那座，连绵十里的汉军大营时。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巨大的营寨，死一般，寂静。
只有，猎猎作响的，汉军旗帜，在风中，发出，呜咽的声音。
无数的营帐，东倒西歪。
熄灭的篝火，还冒着，袅袅的青烟。
地上，散落着，被丢弃的，兵器，甲胄，还有，吃了一半的，干粮。
仿佛，就在不久之前，这里，还驻扎着，一支庞大的军队。
可现在，他们，都走了。
走得，仓促，狼狈。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丘行恭翻身下马，走进一座帅帐，里面的文书，堪舆图，都还摊在案上。
“看这情形，不像是，从容撤退。”
“倒像是……炸营了？”
侯君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与腐臭。
“不对。”
“血腥味，是从原州城方向，传来的。”
就在此时。
“什么人！”
远处，传来一声警惕的喝问。
一队唐军游骑，出现在大营的另一侧，他们，同样，一脸戒备地，看着侯君集的大军。
“是我！”
侯君集催马上前。
“我乃右武卫大将军侯君集！”
“奉陛下之命，前来，驰援原州城！”
那队游骑的百夫长，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他连忙下马，快步跑来，单膝跪地。
“末将王五，参见侯将军！参见丘将军！”
“自己人！”丘行恭松了口气，大大咧咧地问道，“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尉迟恭的大军呢？”
“原州城，现在，战况如何？”
那名叫王五的百夫长，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崇拜与狂热的，古怪表情。
“回两位将军。”
“战争，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侯君集和丘行恭，同时，愣住了。
他们，率领十万大军，日夜兼程，跑死了上千匹战马，就是为了来救急。
结果，刚到地方，就被人告知，战争，结束了？
“你说什么？”
丘行恭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再说一遍？”
“战争，结束了。”
王五的声音，无比肯定。
“伪汉大军，已经，全线崩溃。”
“尉迟恭，死了。”
“汉王刘武周，也死了。”
“我们，赢了。”
轰！
这几句话，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侯君集和丘行恭的脑子里。
两人，彻底，懵了。
“等等……等等……”
侯君集感觉自己的思路，有点跟不上。
“你说，尉迟恭，死了？”
“他，怎么死的？”
“被我们主上，一箭，射死的。”王五说起这个，脸上，神采飞扬。
“就在昨天。”
“尉迟恭，集结全军，发动总攻，他自己，亲自带队冲锋。”
“我们主上，站在城头，用一张十石强弓，隔着五百步，一箭，就把他，从马上，射了下来！”
“然后，尉迟恭，就投降了！”
“什么玩意儿？”丘行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再说一遍？尉迟恭，投降了？”
“对啊！”王五理所当然地点头。
“然后，主上，就带着我们，出城掩杀。”
“十几万汉军，跪在地上，跟割麦子一样，全都成了俘虏。”
侯君集：“……”
丘行恭：“……”
两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与荒诞。
隔着五百步，一箭，射杀敌军主帅？
然后，敌军主帅，就投降了？
这是，在讲神话故事吗？
“尉迟恭，是何等悍将，他会投降？”侯君集的声音，干涩。
“我也不知道啊。”王五挠了挠头，“反正，我们都看到了，他中箭之后，就下令全军后撤了。”
“那肯定就是投降了。”
侯君集，沉默了。
他知道，一个普通士卒的视角，或许，会有偏差。
可结果，是不会骗人的。
尉迟恭，真的死了。
伪汉大军，真的，败了。
而且，是，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
“萧羽……”
丘行恭喃喃自语，那张，素来狂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陛下，封他为‘上将杀星’。”
“老子以前，还有点不服气。”
“现在看来……”
他苦笑一声。
“我们，跟他，玩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
“我们，是在领兵打仗。”
“他，是在改天换地。”
侯君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看着王五。
“你们主上，现在何处？”
“主上，带着王虎将军，去追杀伪汉王刘武周了。”
王五答道。
“现在，原州城，由任飞鹏将军，和张彪将军，主持大局。”
“任飞鹏？”
侯君集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萧上将军麾下，何时，多了这样一员大将？”
“哦，任将军，原本，是长安宫里的禁卫副统领。”
王五解释道。
“之前，来给主上，传陛下口谕，结果，被困在了原州城。”
“主上，看他，是个人才，就让他，留在军中效力了。”
“这次守城，任将军，居功至伟。”
一个宫里的禁卫副统领？
被萧羽，直接，提拔成了，主持一方军政的主将。
侯君集和丘行恭，再次，对视一眼。
他们，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萧羽，愈发地，感到，深不可测。
这个年轻人，用兵，用人，全都，不按常理。
偏偏，他，还总能赢。
赢得，让所有人都，看不懂。
就在此时。
一阵，更加沉重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一面“张”字大旗，迎风招展。
张彪，率领着一队亲兵，策马而来。
他看到侯君集和丘行恭的大军，也是一愣，随即，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来。
“末将张彪，见过侯将军，丘将军！”
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身上，那股，尚未散去的，血腥味，让侯君集和丘行恭，都感到，心头一凛。
“张彪将军，不必多礼。”
侯君集抬手虚扶。
“我们，奉命前来驰援，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哈哈！”张彪爽朗一笑，“两位将军，能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
“不过，我们主上，用兵，一向，快了点。”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丘行恭忍不住，开口问道：“张彪将军，王五兄弟说的，都是真的？”
“萧上将军，真的一箭，就解决了尉迟恭？”
“差不多吧。”
张彪点了点头。
“主上那一箭，直接，射穿了尉迟恭的心脏，把他，最后的胆气，都给射没了。”
“他一死，汉军，自然就崩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
可侯君集和丘行恭，听在耳里，却只觉得，心神剧震。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情了。
“萧上将军……”
侯君集斟酌着词句，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他，不等陛下王诏，不等我等大军会合，就率领十万孤军，奇袭原州城。”
“此举，是否，太过冒险？”
“万一，尉迟恭，没有回援，而是，选择，与西面的刘罡将军决战。”
“那原州城下，主上，岂不是，孤立无援？”
张彪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
他看着侯君集，眼神里，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侯将军，你可知，当初，在原州城，主上决定，孤军北上之时，对我们，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主上说，他知大王，大王知他。”
张彪一字一句地，复述道。
“他说，陛下，将这大唐的半壁江山，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不是让他，按部就班，当一个棋子。”
“而是要他，当一个，能替陛下，斩断一切的，执刀人！”
“这一战，怎么打，何时打，他，自己说了算！”
这番话，掷地有声。
侯君集和丘行恭，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知大王，大王知他。
这是何等，君臣相知！
这是何等，磅礴的信任与气魄！
难怪，李渊，敢在朝堂之上，力排众议，不发王诏。
难怪，萧羽，敢带着十万孤军，就直捣黄龙！
他们，赌的，不是战局？，不是运气。
他们，赌的，是彼此的，心意相通！
“至于，尉迟恭会不会回援……”
张彪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一点，主上，早就料到了。”
“甚至，汉王刘武周，能从原州城里逃出去，都是，主上，故意放走的。”
“什么？”丘行恭失声惊呼，“故意，放走的？”
“对。”张彪点头。
“主上说，刘武周不死，尉迟恭，心中，就还有一丝念想，就不会，那么快，回师原州城。”
“只有，让他跑了，让他，去搬救兵。”
“尉迟恭，才会，像一条被逼到绝路的疯狗，不顾一切地，扑回来。”
“这样，我们，才能，把他那二十五万大军，死死地，拖在原州城下。”
“也才能，为西面的刘罡将军，以及两位将军你们，创造出，合围全歼的，绝佳战机！”
张彪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继续说道。
“主上，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座原州城。”
“他要的，是，毕其功于一役。”
“是要，将伪汉，连根拔起，一战，而定河北！”
侯君集，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的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千里奔袭，兵临城下，阵前喝骂，神箭破门，攻克国都……
这一切，在他们看来，已经是，神乎其技的，操作。
可没想到，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更大的，圈套。
一个，以国都为饵，以君王为饵，只为，钓出尉迟恭那条大鱼的，惊天之局。
这是何等，深沉的算计。
又是何等，恐怖的魄力。
他，终于明白，自己，与萧羽的差距，在哪里了。
他，看到的是，一场战役的胜负。
而萧羽，看到的，是，整个天下的，棋局。
“两位将军，请随我来吧。”
张彪看出了两人的震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主上，已经，扫清了障碍。”
“剩下的，就是，打扫战场了。”
侯君集和丘行恭，机械地，点了点头，跟在张彪身后，向着原州城方向，走去。
十万铁骑，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越是，靠近原州城。
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是，浓得，化不开。
当他们，绕过一片丘陵，原州城，那巍峨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包括，侯君集和丘行恭。
他们，看到了。
在原州城的北门之外。
有一座，“山”。
一座，由尸体，堆积而成的，山。
断裂的旗帜，扭曲的甲胄，残缺的肢体，被鲜血，凝固在一起，层层叠叠，堆起，足有，数丈之高。
无数的乌鸦，在“山”顶，盘旋，发出，沙哑的，鸣叫。
那，是一座，血肉筑成的，地狱京观。
八万多具，汉军的尸体，在这里，找到了，他们最后的归宿。
那股，视觉上的，冲击力。
那股，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
让这十万，身经百战的，大唐铁骑，都感到了，一阵，发自灵魂的，战栗。
“这……这些，都是……”丘行恭的声音，都在发颤。
“都是，汉军。”
张彪的表情，很平静。
“七日攻城，死了近十万。”
“昨日，总攻，又死了八万多。”
“剩下的，十几万，全都，降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此战，我军，伤亡，一万出头。”
“大部分，都是，轻伤。”
侯君集的身体，晃了一下。
一万，对，十八万。
这，已经，不是，战损比的问题了。
这，是，神迹。
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他看着那座，在夕阳下，泛着，暗红色光芒的，尸山。
又看了看，那座，依旧，屹立不倒的，原州城。
他，终于，彻底，服了。
“萧上将军……”
“现在，何处？”他再次问道。
张彪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北方。
“主上，说了。”
“刘武周，可以跑。”
“但他，跑不掉。”
“主上，已经，亲自去，取他的，项上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