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雄见萧羽不为所动,心中恐惧更甚,语速急促起来。
“还有我柳家名下的所有产业,城中的商铺,城外的灵田,全都归公子所有!”
“只求公子……只求公子能饶我柳家一条血脉!”
他匍匐在地,重重地磕头。
咚!咚!咚!
光洁的青石地板,很快便被他磕出了一片血污。
“你的财富,我没兴趣。”
萧羽终于开口,声音淡漠。
“你的产业,也与我无关。”
柳天雄的动作猛地一僵,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完了。
对方连这些都不要。
那他要的,就只剩下……命。
“小畜……不!公子!”
一名须发皆白的柳家长老,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凌迟,壮着胆子站了出来。
他强撑着颤抖的双腿,对着萧羽拱手。
“冤有头,债有主。”
“此事皆因柳杰一人而起,柳天雄教子无方,亦难辞其咎。”
“但柳家上下数百口,大多是无辜之人。”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拔高了几分,试图讲理。
“公子实力通天,背景更是深不可测,何必与我等凡俗之辈计较?”
“今日若将柳家灭门,消息传出,恐对公子的声名有损。”
“不如……”
他的话,还未说完。
萧羽的目光,终于从柳天雄身上,移到了他的脸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纯粹的,灰色的虚无。
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没有存在的意义。
这位长老接触到目光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被剥离了。
从这个世界,从时间长河,从存在的概念里,被硬生生剥离了出去。
他张了张嘴,想要求饶,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开始变得灰败,失去光泽。
然后是手掌,手臂,身躯……
在周围所有人惊恐欲绝的注视下,这位活生生的,有着封侯境修为的柳家长老,就那样站在原地,无声无息地,从脚到头,寸寸分解。
化作一捧细腻的,灰色的尘埃。
一阵穿堂风吹过。
尘埃散去。
仿佛他从未站在这里说过话。
“聒噪。”
萧羽收回目光,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大堂内,那股刚刚升起一丝侥幸的氛围,瞬间被碾得粉碎。
剩下的柳家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灌入,冻结了血液,冻结了思维。
魔鬼!
这根本不是人!
这是行走在人间的……死神!
“我……我说!”
柳天雄彻底崩溃了,心理防线被刚才那无声的抹杀,冲击得荡然无存。
他连滚带爬地挪到萧羽的脚边,抱着太师椅的椅腿,涕泪横流。
“公子!我知道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足以换我柳家的命!一定可以!”
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尖利而嘶哑。
萧羽垂眸,看着他。
“说。”
“我柳家之所以能在天风城屹立三百年不倒,甚至能培养出一位封王境的老祖,并非全靠经营。”
柳天雄喘着粗气,急切地说道。
“是因为……因为我们掌握着一处矿脉!”
“一处极其隐秘的,出产‘幽魂石’的矿脉!”
“幽魂石?”萧羽的眉头,第一次微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
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
似乎是修炼某些阴寒、死亡属性功法的绝佳材料。
里面蕴含的,是一种极为纯粹的死寂源力。
“没错!”柳天雄看到萧羽的反应,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那矿脉就在城外三百里的黑风山脉深处,位置只有历代家主才知道!”
“幽魂石对于修炼邪功、鬼道、乃至诅咒之术的修士来说,是无价之宝!”
“老祖他……他就是常年用幽魂石的原矿修炼,才能突破到封王境!”
柳天雄竹筒倒豆子般,将家族最大的隐秘全盘托出。
“公子您的力量……似乎也与此道相合。”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羽的神色。
“若是公子能得到那条矿脉,修为必定能一日千里!远比我柳家这点不入流的财富要有价值得多!”
萧羽的手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嗒。
嗒。
嗒。
每一次敲击,都像是一柄重锤,砸在柳家所有人的心脏上。
幽魂石。
这东西,对他确实有用。
他体内的混沌鸿蒙体,能吞噬万物本源,那所谓的死寂源力,对他而言,是大补之物。
可以让他更快地掌握那股湮灭之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常有失控的风险。
“地图。”
萧羽吐出两个字。
“有!有!”
柳天雄如蒙大赦,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特殊兽皮制成的卷轴,高高举过头顶。
“地图就在这里!公子请过目!”
萧羽没有去接。
他只是看着柳天雄。
“你觉得,用这个消息,就能买下你柳家上下的命?”
柳天雄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公……公子……这已经是柳家最大的秘密了……”
“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不够。”萧羽摇头。
“一个对我或许有用的消息,换你一个人的命。”
“其他人,不够。”
柳天雄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明白了。
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柳家。
现在,只是在享受猫戏老鼠的乐趣。
绝望,如同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但就在这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脸上瞬间血色尽失,比刚才见到老祖被杀时还要恐惧。
“不……不能去!”
他失声尖叫起来。
“那个地方不能去!”
萧羽的目光,骤然变冷。
“你在耍我?”
“不!不是!”
柳天雄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
“矿脉是真的!地图也是真的!但是……但是那矿脉,不完全属于我们柳家!”
“我们……我们只是代为看管和开采的!”
“每年,我们都要将九成以上的幽魂石,上供给一个……一个我们根本惹不起的势力!”
“哦?”
萧羽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兴趣。
“什么势力?”
柳天雄嘴唇哆嗦着,牙齿都在打颤,似乎说出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大不敬。
“七……七罪殿。”
当这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时,大堂内的温度,仿佛都凭空下降了几分。
在场的柳家长老们,无不色变。
七罪殿。
这个名字,在大秦皇朝的疆域内,或许并不响亮。
但在真正的暗世界里,它代表着禁忌与恐怖。
这是一个由七位实力深不可测的殿主所创立的邪道组织,行事乖张,手段毒辣,专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贩卖人口,炼制血丹,豢养鬼物,甚至……暗杀皇亲国戚。
据说,他们每一位殿主,都对应着一种原罪。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
而柳家,攀上的正是代表“贪婪”的那一支。
“我们柳家,只是七罪殿在天风城的一个外围据点。”
柳天雄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每年上供幽魂石,换取他们的庇护和一些修炼资源。”
“老祖能突破,也是得了七罪殿一位使者的指点。”
“公子,您若是动了那条矿脉,就等于断了七罪殿的财路。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您的!”
“他们的人,手段通天,诡异莫测,您……”
他想说,你再强,也斗不过那样一个庞然大物。
但他不敢。
萧羽听完,脸上却露出一抹玩味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我杀了你们,还会惹上一个更大的麻烦?”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天雄吓得连连磕头。
“我是想提醒公子,此事……此事需从长计议!”
“只要公子肯放过我,我愿意为公子牵线搭桥,将这条矿脉,悄无声息地转到公子名下!”
“我……我可以帮您应付七罪殿的使者!”
他终于亮出了自己最后的价值。
成为萧羽与七罪殿之间的缓冲带。
萧羽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柳天雄感觉比哭还难看。
“应付?”
“为什么要应付?”
“他们若来,杀了便是。”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柳天雄彻底呆住了。
他无法理解。
眼前这个少年,究竟是无知者无畏,还是真的有抗衡七罪殿的底气?
“好了。”
萧羽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你的秘密,说完了。”
“现在,轮到你了。”
柳天雄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哀求与绝望。
“公子!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您了!求您……看在这份情报的份上,饶我一命!”
“我说了。”
萧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份情报,买你一个人的命。”
“我答应,给你一个痛快。”
“否则,你会体验一下,你那位老祖宗最后的感受。”
柳天雄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体验老祖宗最后的感受?
被那种灰色的力量,一点一点,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连灵魂都无法遁入轮回?
不!
那种恐惧,比死亡本身,要可怕一万倍!
“我……”
柳天雄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想求饶,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看着萧羽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终于明白了。
从他儿子柳杰决定对这个少年动手的那一刻起。
从他下令全城搜捕,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那一刻起。
柳家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没有转圜的余地。
噗通。
柳天雄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他瘫在地上,放弃了所有挣扎,眼神变得灰败,如同死鱼。
“动手吧。”
他闭上了眼睛,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疲惫。
萧羽抬起手。
一缕灰色的湮灭之气,在他的指尖萦绕。
他没有立刻动手,目光扫过大堂内,那些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噤若寒蝉的柳家人。
“我只杀该杀之人。”
他冰冷的声音响起。
“当日,参与围捕我的人,自己站出来。”
“给你们三息时间。”
话音落下,大堂内一片死寂。
随即,人群开始骚动。
一些护卫和柳家子弟,脸色煞白,眼神躲闪,身体不自觉地向后缩。
但更多的人,却用恐惧和憎恨的目光,看向了他们。
一息。
没有人动。
二息。
依旧没有人动。
每个人都抱着侥幸心理,觉得法不责众。
“时间到。”
萧羽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他屈指一弹。
咻!
那缕灰色的湮灭之气,脱指而出。
它没有飞向任何一个特定的人,而是在半空中,陡然炸开!
化作数十道肉眼难辨的灰色丝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射向人群中的某些人。
“啊!”
“不!”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被灰色丝线射中的人,无论是护卫统领,还是柳家的嫡系子弟,身体都在瞬间僵住。
紧接着,他们的身体,便如同风化的岩石,迅速地剥落,瓦解。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大堂之内,便凭空多出了几十堆人形的灰烬。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正是那日,在长街之上,对他刀剑相向的所有人。
剩下的柳家人,看着那满地的灰烬,看着那些曾经的亲人、同伴,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他们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噗通!”
“噗通!”
所有人,全都跪了下来,朝着萧羽的方向,疯狂地磕头。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
“我们是无辜的!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萧羽看都未看他们一眼。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柳天雄的身上。
柳天雄睁开了眼。
他亲眼目睹了这精准而残酷的屠杀。
他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
他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
“我明白了。”
他惨然一笑。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你,动手吧。”
他昂起头,引颈就戮。
萧羽看着他,神情淡漠。
“你错了。”
“我杀你,与你儿子无关。”
柳天雄一愣。
“他,还没资格让我亲自来取命。”
“我来,是因为你。”
“因为你下令,全城搜捕我。”
“你,触碰了我的底线。”
说完,萧羽指尖的灰色气流,轻轻点出。
印在了柳天雄的眉心。
柳天雄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
他的生机,他的灵魂,他的一切,都在这一指之下,被彻底终结。
但他高高肿起的脸上,却残留着一丝茫然,一丝不解。
最终,他的身体,也化作一捧飞灰,散落在地。
柳家家主,柳天雄。
陨。
萧羽做完这一切,转身,向着大堂外走去。
他从那些跪地求饶的柳家人身边走过,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当他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
“废掉修为,逐出天风城。”
“三日之内,城中再无柳姓。”
他留下最后一句话,身影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大堂内,剩下的柳家人,先是一愣。
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混杂着悲伤与庆幸的嚎哭。
……
柳府之外。
长街寂静,月凉如水。
乌战和他麾下的天风卫,如同一尊尊雕塑,封锁着每一处街口。
当萧羽的身影,从那座已经化作鬼蜮的府邸中,独自一人走出来时。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他身上,一尘不染,甚至连一丝血腥味都没有。
可乌战却仿佛能看到,他身后,是尸山血海,是百年望族的轰然倒塌。
“公子。”
乌战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敬畏。
“柳家……”
“已经没了。”
萧羽的回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乌战心中一凛,头埋得更低。
“这是柳家的矿脉地图。”
萧羽将那张兽皮卷轴,丢给了乌战。
“上面的位置,在黑风山脉。”
“城主府的卷宗里,应该有关于那里的详细记载。”
“找到它。”
“是!”乌战双手接过地图,重重应道。
“另外。”
萧羽的目光,望向天风城外,那片连绵起伏,如同巨兽脊背的山脉。
“替我查一个名字。”
“七罪殿。”
乌战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那只独眼中,充满了骇然。
“公子……您怎么会知道……”
“你听过?”萧羽反问。
乌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地点了点头。
“略有耳闻。”
“那是一个……不能被提及的禁忌。”
“很好。”
萧羽不再多问。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他转身,向着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今夜,还很长。
夜色,比墨更浓。
长街之上,除了巡弋的天风卫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再无半点人声。
萧羽走在前面,步履不急不缓。
乌战落后他半步,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写满了挣扎与惊惧,仿佛刚刚从萧羽口中听到的那三个字,是什么活着的禁忌。
“你很怕它?”
萧羽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压抑的死寂。
乌战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里打着转,吐出来时带着一丝颤音。
“公子,那不是……一个‘它’。”
“那是一张网。”
“一张笼罩在整个大秦,甚至更广阔疆域地底的,看不见的网。”
他似乎在组织语言,试图向萧羽描述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怖。
“属下从军多年,曾驻守在皇朝边境。”
“在那里,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邻国的军队,而是那些无孔不入的影子。”
乌战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夜风中的某个存在听见。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与我国交好的边陲小国,一夜之间,王室血脉断绝,举国上下,所有修士的魂魄都被抽走,变成了一座死城。”
“事后,皇朝派人去查,却什么都查不到。”
“当地的卷宗里,只留下两个字——‘暴怒’。”
萧羽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七罪殿的‘暴怒殿’?”
“是。”乌战艰涩地点头。
“七罪殿,有七位殿主,对应七种原罪,‘暴怒’只是其一。”
“他们行事,毫无逻辑,全凭喜好。有时候为了炼制一件邪器,可以屠戮一城生灵。有时候因为一个念头,就能扶持起一个家族,就像柳家。”
“柳家攀上的,是‘贪婪殿’,负责为七罪殿搜刮各种天材地宝,幽魂石矿脉,想必就是他们最重要的供奉之一。”
乌战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
“公子,那条矿脉,是个陷阱。”
“您今天灭了柳家,等于断了‘贪婪殿’的一条财路。”
“他们或许不会立刻注意到天风城这个小地方,可一旦他们派来的‘罪使’发现供奉断了,柳家没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后果,不言而喻。
“他们会追查。”
“任何与此事有关的人,都会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