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不是乌云蔽日，而是光被一只从城池深处探出的巨手，彻底吞噬。
那只手太大了，大到遮蔽了整个苍穹，五根手指如同五座从天倒悬的山脉，指掌间的纹路，是深不见底的法则深渊。
无尽的黑气缠绕其上，每一缕黑气，都似乎是一个哀嚎的亡魂，一种破灭的道则。
空间，在这只巨手之下，如同脆弱的琉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然后寸寸崩裂，化为混沌的虚无。
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那股冰冷、死寂、不容反抗的意志，压在每一个生灵的神魂之上。
“完了……”
“神仙难救……”
远处的修士们，瘫软在地，连逃跑的念头都无法生出，只能眼睁睁看着末日降临，脸上写满了绝望。
城主府的规矩，不是规矩。
城主，才是规矩。
违逆城主，就是违逆天道。
林战仰头看着那只缓缓压下的巨手，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颤抖，一半是源于对城主力量的敬畏，另一半，则是对那只手下方的青年，生出的一丝莫名的……恐惧。
他会怎么死？
是被碾成齑粉？还是连同神魂一起被抹去存在的痕迹？
林战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刚刚，差点就要和这样一个敢于直面城主怒火的疯子，进行生死搏杀。
何其可笑。
萧羽抬头。
狂风将他的黑发吹得狂舞，衣衫猎猎作响。
那只手锁定了所有，封死了所有。
空间法则被彻底禁锢，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失去了意义。
神魂像是被亿万根钢针穿刺，剧痛无比。
肉身在寸寸崩裂，刚刚才恢复一些的伤口，再次炸开，鲜血染红了破碎的鳞甲。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这般浓郁。
“这就是……超越渡劫的力量吗？”
萧羽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股被压抑到极致的疯狂战意。
他体内的修罗战血，在濒死的刺激下，发出了不甘的咆哮。
逃不掉。
挡不住。
硬撼的下场，就是神魂俱灭，连化作资粮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办？
他的大脑，在万分之一刹那间，疯狂运转。
就在这时。
他那被万劫雷霆与修罗血气充斥的识海深处，一抹沉寂了许久的赤金色烙印，骤然亮起。
那是一道身影。
一道孤高、霸道、仿佛要屠尽诸天的身影。
是修罗之主！
那道身影没有开口，只是缓缓抬起了一只手，迎向了一片同样遮天蔽日的……金色雷海。
他没有去抵挡，也没有去攻击。
他的掌心，浮现出一个微小的、不断旋转的漩涡。
那漩涡，不是在吸收雷海的力量，也不是在排斥。
而是在……共鸣。
它在模仿雷海的毁灭法则，在解析它的构成，然后，让自己，也变成了雷海的一部分！
“轰！”
一段陌生的感悟，如同醍醐灌顶，在萧羽的脑海中炸开。
原来如此。
毁灭，亦有道。
万物相生相克，却也同源。
城主的力量是“碾压”，是“秩序”的毁灭。
而修罗的力量，是“混乱”，是“无序”的毁灭。
既然无法对抗，那就……加入它！
“哈哈哈哈！”
萧—羽突然放声大笑。
那笑声，癫狂，不羁。
在死寂的天地间，显得如此刺耳。
林战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死到临头，他疯了吗？
萧羽没有疯。
他眼中的光芒，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那股碾碎一切的威压，将他的身体压得弯曲，骨骼发出爆豆般的脆响。
他手中的修罗长刀，光芒黯淡下去。
他身上的修罗变，也缓缓褪去。
他仿佛，认命了。
“哼，不知死活。”
城池深处，那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轻蔑。
巨手，轰然压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也没有毁灭一切的能量风暴。
那只手掌，落在了萧羽所在的位置，然后，无声无息地，印入了大地。
“轰——”
延迟了足足一个呼吸，沉闷的巨响才从地底深处传来。
以城门口为中心，方圆千丈的大地，猛然向下一沉。
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掌印，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掌印的边缘，光滑如镜，所有的物质，无论是黑石，还是泥土，都被彻底湮灭，化为虚无。
那片区域，变成了一个绝对的死亡禁区。
风，停了。
雷，散了。
遮天的巨手，消失了。
天空，重新恢复了光明。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只有那个恐怖的掌印，在证明着城主那神明般的伟力。
“结束了……”
一名修士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连灰都没剩下。”
“这就是挑衅城主大人的下场。”
林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握着方天画戟的手，终于不再颤抖。
死了。
那个怪物，终于死了。
虽然没能亲手杀了他，但这个结果，是最好的结果。
他甚至有些庆幸。
否则，真要和那种怪物死战，自己就算能赢，恐怕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打扫战场，修复城门。”
林战恢复了统领的威严，冷声下令。
“将赵公子的尸……遗骸收敛好，送回赵家。”
“是！”
几名城卫兵战战兢兢地领命，小心翼翼地走向那片狼藉的战场。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声轻微的咳嗽声，从那深不见底的掌印中心，幽幽传来。
声音不大。
却像是一道九天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轰然炸响。
林战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刚刚放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个漆黑的深坑。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在城主大人的一击之下，怎么可能还有活口！
烟尘，缓缓散去。
深坑的底部，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地，从虚无的黑暗中，重新走了出来。
他浑身浴血，衣衫褴褛，身体像是破碎的瓷器，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他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比一个凡人还要不如。
可他还活着。
他拄着那把同样黯淡无光的长刀，一步一步，从深坑中，走了上来。
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脚印。
正是萧羽！
“他……他没死？”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怪物！他不是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人群彻底沸腾了，看向萧羽的眼神，已经无法用惊骇来形容，那是在看一个颠覆了他们认知，打破了天地法则的……魔神！
林战的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
他死死地盯着萧羽，神魂都在战栗。
他没死！
他竟然真的在城主大人的一击之下，活了下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
“有趣……”
城池深处，那苍老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情绪波动。
不再是愤怒，也不是轻蔑。
而是一种，像是猎人发现了绝世奇珍般的……炽热与贪婪。
“你的身上，有让本座都感到熟悉又讨厌的气息。”
“过来，让本座，好好看看。”
萧羽抬起头，咧开嘴，笑了。
他的嘴里满是鲜血，那笑容，显得无比狰狞。
“老东西，你的力气，是没吃饭吗？”
他活下来了。
在最后关头，他领悟了修罗之主的那一丝道韵。
他没有去抵抗，而是将自身修罗的毁灭气息，与城主攻击中的毁灭法则，进行了同调。
他化作了风暴的一部分，而不是风暴中的小船。
他用城主的力量，欺骗了城主的力量。
最终，在那湮灭一切的核心中，为自己，留下了一线生机。
代价，是惨重的。
他体内的一切，几乎都被摧毁殆尽。
修罗战体濒临崩溃，神魂也受到了重创。
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能量。
需要，海量的血肉能量！
他的目光，缓缓转动。
那双一赤金，一暗红的眼眸，扫过那些惊恐的城卫兵，最后，落在了脸色煞白的林战身上。
那眼神，像是一头濒死的饿狼，看到了最肥美的羔羊。
“你……”
林战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了他的心神。
“杀了他！”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一起上，杀了他！”
林战反应了过来，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他看出来了，萧羽虽然没死，但也绝对是油尽灯枯，只是在强撑着。
这是杀掉他的最好机会！
也是唯一的机会！
“杀！”
随着林战一声令下，周围数十名城卫兵，壮着胆子，举起手中的长戟，催动全身灵力，化作一片流光，朝着萧羽冲杀而去。
一道道凌厉的攻击，交织成一张死亡大网，当头罩下。
“来得好！”
萧羽眼中，血光大盛。
他需要燃料！
面对那铺天盖地的攻击，他不闪不避，反而主动迎了上去。
他手中的修罗长刀，发出渴望的嗡鸣。
“噗！”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城卫兵，手中的长戟还没刺出，就被一道血色刀光，枭首。
鲜血，冲天而起。
萧羽的身影，如同一道鬼魅，冲入了人群之中。
炼气化神功法，被他催动到了极致。
那名无头骑士的尸体，还没落地，就瞬间干瘪下去，化作一道精纯的血气，被他隔空吸入体内。
一股暖流，在他几近干涸的经脉中流淌。
他的力量，恢复了一丝。
“杀！”
萧羽彻底化身为了杀戮的机器。
他的刀法，没有章法，没有技巧。
只有最原始，最高效的劈、砍、刺。
每一刀挥出，都必然带走一条生命。
每一条生命的消逝，都会化作他力量的一部分。
噗嗤！
一名合体境的城卫兵队长，刚刚祭出一面盾牌法宝，就被萧羽连人带盾，一刀劈成了两半。
滚烫的内脏和鲜血，溅了萧羽一身。
他毫不在意，左手一抓，磅礴的血肉能量，再次涌入体内。
他的伤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的气息，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回升！
“不！他……他在吸收我们的力量！”
“他是魔鬼！是魔鬼！”
城卫兵们终于发现了这恐怖的一幕，他们的阵型，瞬间崩溃了。
冲杀，变成了溃逃。
然而，在萧羽的面前，逃跑，是最愚蠢的选择。
他的身影，在战场上拉出一道道血色的残影。
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具具干瘪的尸体，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麦秆，从空中坠落。
这已经不是战斗了。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场，以战养战的饕餮盛宴！
林战站在远处，手脚冰凉。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下的精锐，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变成那个怪物恢复力量的养料。
强弩之末？
油尽灯枯？
不！
这家伙，根本就是一个打不死的怪物！
他越战越勇，越杀越强！
短短十几个呼吸。
数十名城卫兵，已经死伤殆尽。
而萧羽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破碎的鳞甲重新变得完整，身上的气息，也恢复到了巅峰时期的七八成！
他拄着刀，站在尸山血海之中。
暗红色的修罗长刀，贪婪地吞噬着满地的鲜血，刀身上的血光，浓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锁定了林战。
“现在，轮到你了。”
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令人胆寒的杀意。
林战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所有统领听令！速来南城门！”
“有狂徒作乱！格杀勿论！”
林战捏碎了一枚传讯玉符，发出了求援信号。
同时，他将自己的气势，提升到了顶点。
渡劫三重的威压，再次席卷开来。
“黑龙，再现！”
他怒吼一声，手中的方天画戟，再次化作那条狰狞的百丈黑龙。
但他没有立刻攻击。
他在拖延时间。
他在等援军。
“在我面前，还想叫人？”
萧羽看穿了他的意图，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你以为，他们来得及吗？”
话音未落。
萧羽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不好！”
林战心中警兆狂响，想也不想，催动黑龙，护住周身。
然而，萧羽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轰！”
不远处的一座箭楼，轰然爆炸。
萧羽的身影，出现在箭楼的废墟之上，手里，提着一架巨大的，刻满了符文的床弩。
那是黑石城的守城利器，破神弩！
每一箭，都足以重创渡劫初期的强者！
“用你的东西，杀你的人。”
萧羽狞笑一声，将自己那狂暴的修罗血气，疯狂地灌入破神弩中。
嗡嗡嗡——
整架巨大的床弩，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支长达三丈，通体漆黑的弩箭，被他搭在了弦上。
那弩箭的箭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拦住他！”
林战亡魂大冒，疯狂地催动黑龙，朝着萧羽扑去。
与此同时。
城内，两道同样强大的气息，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这边赶来。
是另外两位统领！
“晚了！”
萧羽的眼中，血光一闪。
他瞄准的，不是林战，也不是那两条狰狞的黑龙。
而是，远处天空，那两个正在急速赶来的光点。
“一箭，双雕！”
他松开了弓弦。
“咻——！”
一声刺破天穹的尖啸。
那支被灌注了修罗血气的漆黑弩箭，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在天际。
它的速度，快到连神识都难以捕捉。
远处。
正在急速赶来的两名统领，突然感觉一股致命的危机感，锁定了自己。
“小心！”
其中一人厉声喝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道黑色的闪电，瞬息而至。
它以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穿透了一名统领的护体灵气，从他的胸口，一穿而过。
然后，去势不减，又射向了另一名统领。
“不！”
第二名统领骇然欲绝，拼命祭出自己的法宝抵挡。
“咔嚓！”
法宝破碎。
弩箭，贯穿了他的眉心。
两名渡劫一重，在黑石城中威名赫赫的统领。
甚至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一箭，双杀！
两具尸体，从高空，无力地坠落。
林战，彻底呆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那两具坠落的尸体，又看了看远处废墟上，那个手持巨弩，如同魔神般的青年。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援军，没了。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你……你到底……是谁？”
林战的声音，干涩，颤抖。
“取你命的人。”
萧羽丢掉了已经报废的破神弩，身形一闪，再次朝着林战扑来。
这一次，林战的眼中，再也没有了战意。
只剩下了，无边的恐惧。
他转身，就逃。
一名渡劫三重的强者，黑石城三大统领之一。
竟然，被一个合体境的青年，吓得，落荒而逃！
“逃得掉吗？”
萧羽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魔咒，在他身后响起。
一道血色的刀光，撕裂了空间，瞬间追上了他。
“城主救我！”
林战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然而，城池深处，那股浩瀚的气息，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
仿佛，在欣赏一场有趣的戏剧。
“噗！”
刀光，斩下了林战的左臂。
“啊！”
林战发出了凄厉的惨叫，鲜血狂喷。
但他不敢停留，燃烧精血，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城内逃窜。
萧羽没有立刻追击。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林战那狼狈逃窜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像是在看一只，被猫抓住了的老鼠。
他喜欢，看着猎物在绝望中挣扎。
他抬起手，隔空一抓。
那两具从高空坠落的统领尸体，连同林战那条断臂，瞬间化作三股精纯的能量，涌入他的体内。
他的气息，再次暴涨。
距离合体境八重，只差一线。
他舔了舔嘴唇，感受着体内奔腾的力量，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然后，他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朝着林战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场猎杀游戏，正式开始。
就在这时。
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萧羽的面前。
无声无息。
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
那是一个穿着朴素灰袍的老者，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像一个邻家的普通老翁。
他的气息，也内敛到了极致，感受不到丝毫的灵力波动。
可萧羽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全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倒竖而起。
他从这个老者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比刚才那只擎天巨手，还要恐怖一万倍的……死亡威胁。
老者，正是黑石城主。
他没有去看逃走的林战，也没有去看满地的尸骸。
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了萧羽的身上。
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货物。
许久。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古老。
“你这身修罗血，倒是比本座上一次吃掉的那个，要精纯不少。”
“说吧。”
“你想好，怎么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