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之上,风声肃杀。
两百名锐士的眼神,如同被点燃的野火,在那一瞬间,将忠诚二字,烙进了灵魂深处。
萧羽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那一份份毫无保留的狂热。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金石的力量。
“从今日起,你们,有一个新的名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暗影卫。”
“你们,是我萧羽藏于暗影之中的刀,是我伸向黑夜的手。”
“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绝密。”
他转向王虎,那张憨厚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王虎。”
“末将在!”
“你,暂为暗影卫统领。”
“我传你的《混元诀》,你可择其中天资聪颖者,一同修炼。”
“我要的,不是一群只懂拼杀的莽夫。”
“我要的,是一群能于无声处听惊雷,能于无形中取上将首级的,真正的死士。”
王虎心中巨震,他知道,这份任命的分量。
这不仅是信任,更是将他自己,与主上的命运,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末将,定不辱命!”他单膝跪地,声音嘶哑。
萧羽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
他转身,走下点将台。
李勣与张彪,快步跟上。
有些话,不必说透。
这支暗影卫,是他萧羽的私军,是他在这乱世棋局中,埋下的第一颗,也是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它将游离于大唐的军制之外,只听从他一人的号令。
为他扫清障碍,为他铲除异己,为他……谋夺天下。
回到总管府的书房,空气中还残留着檀香的余味。
萧羽刚坐下,一名丘行恭留下的亲卫,便脚步匆匆地从门外走入。
他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焦急。
“总管。”
亲卫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火漆密封的竹筒,双手呈上。
“上将军八百里加急,密信。”
萧羽的眼皮跳了一下。
丘行恭刚回长安,便用这等方式送来密信,必有大事发生。
他接过竹筒,挥了挥手。
“你们都先下去。”
李勣三人躬身告退。
书房内,只剩下萧羽一人。
他用指甲划开火漆,倒出里面那卷薄如蝉翼的信纸。
信纸上,是丘行恭那熟悉的,苍劲有力的笔迹。
萧羽的目光,一扫而下。
起初,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平静。
可当他看到信中描述朝堂之上,李道宗那番歹毒的提议时,他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了。
书房内的温度,仿佛在刹那间,降到了冰点。
那张薄薄的信纸,在他手中,被无声地捏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将其妻儿,接入长安,由宫中代为照料,以解其后顾之忧……”
好一个解除后顾之忧!
好一个江夏王!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自他心底最深处,疯狂地滋生,蔓延。
那杀意,比他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时,还要纯粹,还要浓烈。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婉儿和孩子,便是他萧羽在这世上,唯一的逆鳞。
李道宗,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他们的身上。
他这是在找死!
“砰!”
萧羽猛地一拳,砸在身前的书案上。
那张由整块金丝楠木打造的坚固书案,竟被他这一拳,生生砸出了一片蛛网般的裂痕。
“李勣!张彪!王虎!”
他冰冷的声音,穿透了门板。
三人闻声,立刻推门而入,看到那碎裂的书案,皆是心中一凛。
他们从未见过,主上发这么大的火。
萧羽没有说话。
他将那张已经有些褶皱的信纸,扔在了桌上。
李勣上前一步,拿起信纸,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将信,递给了身后的张彪与王虎。
两人看完,亦是勃然大怒。
“狗日的李道宗!”王虎怒吼一声,双拳捏得咯咯作响,“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动俺嫂子和侄子!”
“主上!下令吧!俺现在就带人去长安,把他那王府,给踏平了!”张彪的眼睛里,也燃烧着怒火。
“蠢货。”
李勣冷冷地斥了一句。
“莽夫之勇,于事何补?”
他转向萧羽,躬身道。
“主上,李道宗此举,虽阴险歹毒,却也说明,他在朝堂之上,已是黔驴技穷。”
“他正面无法撼动您,便只能用这等见不得光的手段。”
萧羽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勣,眼中那股骇人的杀意,没有丝毫减退。
李勣迎着他的目光,继续分析。
“主上,您可知,李道宗为何如此处心积虑,非要置您于死地?”
“不只是因为您杀了他的家臣。”
李勣的声音,压得很低。
“根源,在我。”
“他怕的,不是您这位战功赫赫的冠军侯。”
“他怕的,是站在您身后的我,李勣。”
“他与我同窗数载,深知我的才能。他更清楚,一旦我得您重用,平步青云,他那梦寐以求的相邦之位,便再也与他无缘。”
“所以,他必须除掉我。”
“而您,保下了我,便成了他眼中,最大的绊脚石。”
李勣的分析,一针见血。
萧羽眼中的杀意,缓缓收敛,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说到底,他还是动了不该动的人。”
他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寒意。
“这个仇,结下了。”
“从今往后,我与他,不死不休。”
他看向西方,长安的方向,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
“丘行恭……”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信中,丘行恭在朝堂之上,为了维护他,不惜与李道宗当殿对峙,那份情义,沉甸甸的。
“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他对着虚空,仿佛在立下一个誓言。
“将来,无论这大唐天下如何动乱,他丘氏一族,我保了。”
他的脑海中,思绪飞转。
李渊……
这位大唐的开国君主,是一头真正的雄狮。
有他在,这天下的乱局,尚可平定。
他能平衡太子与秦王,能压制朝中各方势力,能用雷霆手段,也能施帝王恩宠。
可狮子,终有老去的一天。
李渊之后呢?
太子李建成仁柔有余,威严不足。
秦王李世民雄才大略,却功高震主。
这二人,必有一争。
到那时,天下必将再次大乱。
而那,便是他萧羽,真正的机会。
他要做的,就是在李渊这头雄狮倒下之前,积蓄足够的力量。
足够到,可以与那两位龙子,掰一掰手腕。
甚至,将他们,连同这整个棋盘,一起掀翻。
“张彪。”
他收回思绪,目光变得锐利。
“在!”
“从今日起,你亲自带一队人,二十四时辰,保护好李先生。”
“另外,派人暗中照看刘文静大人。”
“李道宗是条疯狗,他既然敢动我的家人,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不想听到,我的左膀右臂,出了任何意外。”
“末将明白!”张彪重重点头。
萧羽的目光,又落在了李勣身上。
“西秦的政务,你要加快。”
“我需要钱,需要粮,需要民心。”
“我给你最大的权力,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整个西秦,打造成我最稳固的后方。”
李勣心中一凛,他听出了主上话语中,那份不再掩饰的野心。
“臣,遵命。”
他深深一揖。
“不出三月,西秦之地,将只知有主上,而不知有长安。”
萧羽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盘棋,终于,开始按照他的意志,转动了……
与此同时,北境,原州城。
定襄可汗刘武周的王帐之内,气氛却与高墌城的肃杀截然不同。
地上铺着厚厚的狼皮地毯,铜制的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与烈酒的醇味。
刘武周身形高大,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裘,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端着一只牛角杯,大口地喝着马奶酒。
他的下手两侧,分坐着两人。
一人,是他的丞相,郭开。
郭开面白无须,身形瘦削,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丝绸长袍,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正殷勤地为刘武周添酒。
另一人,则是他的上将军,裴中。
裴中身披重甲,即便是坐在帐中,也未曾卸下。他面容刚毅,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眼角,一直划到下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头沉默的猛虎。
“大汗。”
郭开放下酒壶,声音尖细,带着几分蛊惑。
“臣昨日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暗淡,而代表我北境的贪狼星,却是光芒大盛。”
“此乃天佑大汗,当出兵南下,夺取天下的大好时机啊!”
刘武周闻言,哈哈大笑。
“郭相此言,正合我意!”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那李渊老儿,如今正和王世充在洛阳城下,打得头破血流。”
“我军此时南下,岂不是如探囊取物?”
郭开连忙附和。
“大汗英明!”
“那西秦之地,虽被唐军所占,但主将萧羽,不过一黄口小儿,乳臭未干。”
“听闻此人,全靠侥幸,才射杀了薛举。”
“我军铁骑一到,那毛头小子,必然吓得屁滚尿流,望风而逃!”
他将萧羽,贬得一文不值。
坐在一旁的裴中,那紧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终于忍不住,沉声开口。
“大汗,不可。”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沉重,与帐内这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
郭开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裴将军,此话何意莫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裴中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刘武周,目光沉静。
“大汗,郭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唐军主力虽在洛阳,但其国力,远非我等可比。”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军贸然南下,恐陷入苦战。”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严肃。
“更何况,驻守西秦的那个萧羽,绝非郭相口中的毛头小子。”
郭开冷笑一声。
“哦!在裴将军看来,那小子,莫非是三头六臂不成?”
“他没有三头六臂。”裴中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郭开的脸。
“但他有另一个名号。”
“我军安插在陇西的探子回报,萧羽在唐军之中,人称——”
“杀神。”
“杀神”三个字一出,帐内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
刘武周那带着醉意的脸上,笑容也微微一滞。
裴中继续说道。
“此人,一箭射杀薛举,是为勇。”
“收编十万降卒,化为己用,是为谋。”
“如今,整个西秦二十万大军,尽归其手,军心可用。”
“此等人物,是用兵的鬼才,是天生的将种。”
“我军此时南下,看似是奇袭,实则是将自己,送到了猛虎的嘴边。”
“请大汗,三思!”
他站起身,对着刘武周,深深一拜。
刘武周的脸上,阴晴不定。
他看了一眼裴中那张写满忠诚与担忧的脸,又看了一眼郭开。
郭开立刻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大汗,裴将军久经战阵,难免失了锐气。”
“他这是怕了,怕丢了手中的兵权。”
“您才是天命所归的雄主,那萧羽再厉害,也不过是李渊手下的一条狗。”
“打狗,还要看主人。可如今,他主人自身难保,这正是我们出击的最好时机!”
“您若错过,将来必然后悔啊!”
这番话,如同一根根毒针,刺进了刘武周的心里。
他生性多疑,最忌惮的,便是手下大将功高震主。
裴中的劝谏,在他听来,便成了怯战,成了保存实力的借口。
他猛地一拍桌案,牛角杯被震得跳了起来。
“够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裴中,眼中满是帝王的威严与……不耐。
“郭相说得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意已决!”
他一挥手,声音如同惊雷,在帐内炸响。
“裴中听令!”
裴中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失望。
“你,为先锋大将,点兵五万!”
“三日之后,大军南下!”
“本汗要亲眼看着,你是如何踏平高墌城,将那个所谓‘杀神’的脑袋,给本汗带回来!”
“本汗,要用他的头颅,做我的酒杯!”
王帐之内,再无半点劝谏之声。
只剩下,刘武周那狂妄的,不可一世的笑声。
郭开站在一旁,脸上,是得计的,阴冷的笑容。
而裴中,则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一场血战,已不可避免。
他再次躬身,声音里,再无半分情感。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