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上前把母妃拽了下来,脑子嗡嗡响:“来人,来人!太医呢?有没有人啊?”
其实我想说有没有人能救救她,可是我不敢开口。
我不知道我喊了多久,又等了多久,我感觉我的意识被泡在一片浮浮沉沉的东西里,不知今夕何夕。
宫女和太监们进来了,太医也来了,父皇来了,很多人都来了,但是没有用,我看到太医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请罪,我看到陈贵妃娘娘对父皇柔声劝慰,看到父皇带着愤怒和不可置信的脸。
我知道,母妃救不回来了。
是我吗?是因为我吗?
还是父皇?
我不知道答案。
母妃死后,丧事办的很隆重。
父皇把她追封为皇后,我觉得有些可笑。母妃在世时,因是异族,身份低微,又得父皇独宠,皇祖母十分不喜,不允父皇把她立为正统,甚至以死相逼。
现在母妃已不在世,人死如灯灭,皇祖母竟又不在乎她曾经以死相逼的坚持,允了父皇。
我以为,母妃已经算得上是这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无人敢轻贱她欺辱她,但母妃自缢了我才恍然明白,不是。
这宫里所有人的权势,甚至性命,都只在高位者一念之间。
皇权才是至高无上,孝道是一座大山,不过看掌权者如何掌控罢了。
母妃去世后没多久,宫里又逐渐热闹起来,父皇罢朝了几日,一切便恢复如常。
我去找了母妃身边的宫婢,想要探寻母妃想不开的原因,却得知她们都被遣散出宫了。
于是我去求见父皇,问母妃到底因何而死。
父皇说是因为母妃生了病,郁结于心,才会一时之间想不开,我不信。
可是再问,父皇便有些不耐:“昭和不用再追究这些多余的事,安心做你的公主便是。”他身旁有一位我并未见过的宫妃侍奉,看模样竟然与母妃有几分相似。
宫里人都传言,说皇帝失了连皇后,仍然深情不改,连之后侍奉的宫妃都有几分相像她的容色。
我却开始怀疑,过去这十来年的相伴,父皇真的爱母妃吗?真正的爱,难道不是非她不可,独一无二?
我心下凄楚,为母妃的命运不平,又为我自己感到可笑。
我自认是什么独一无二的昭和公主,但到底,我仍然是这宫里任人摆布的玩偶。
我走出殿门,浑浑噩噩地走,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路晏和的竹屋前。
他不在?竹屋里空荡荡,连桌案上他常看的书还放在那里,周围有些混乱。
我遣侍从去问,侍从却跪下来请罪道:“公主,朔朝质子已经回朔朝去了。”
回去了?我有些茫然,不在宫里自然很好,可是这么突然吗?我想问,但我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他来此做质子时朔朝势弱,但如今却不同,朔朝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曦朝却已经国力开始衰退,回去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我把他那本经常看的书拿起来,沉默地走了出去。
我回到寝殿见到了我的两位皇兄,见我拿了本旧书回来,二皇兄张口又是那一番说辞:“昭和,你身为公主,怎能带这等不合身份的东西来?”
我没接话,看着大皇兄问道:“两位皇兄来见昭和是有什么事吗?”
二皇兄住了嘴,大皇兄看着我说:“南熙,近日你气色不佳,我和你二皇兄都为你带了些补品。”
“你……”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看我的脸色,欲言又止道:“别太难过。”
我应了声好,道了谢,想了想又问道:“皇兄,你认为父皇对我母妃如何?”
“自然是天上地下头一份待遇,独一无二。”他不假思索道。
“可既是独一无二,又为何在母妃死后便急着找相像她的新人作伴?”我心直口快道,话一出便觉失言。
“他是皇帝,一生怎可守着一个女人,连新人都长得肖似她,难道还不够用情?”大皇兄皱眉,二皇兄也不赞同地看着我。
我惊觉自己这话在他们眼中是如何天真又可笑,便住了口,止了话头。
他二人又嘱咐一番这才离去,我坐在殿内,思绪纷乱。
这时我身边的宫女珍珠过来传话,说太后请我到寿康宫一叙,她身边的齐嬷嬷在外头侯着。
我到了寿康宫,齐嬷嬷领我到外殿等候,我觉得奇怪,却见内殿烛火通明,遥遥传来父皇的声音:“连滢的事,本是她自己不识好歹……”
【4】
连滢,那是我母妃的名字。
我心下一震,细细地分辨起他们谈话的内容。
我越听心中越是悲切,没想到自己苦苦追寻的真相竟是如此。
我以为母妃死后父皇之后的新人肖似母妃是被当了替身,其实不然,我的母妃连滢,才是父皇真正心上人的替身。
父皇年轻时结识了一位民间女子,两人曾海誓山盟,亲密无间。
但后来,白惜族蛊术名满天下,其族内圣女甚至可用蛊术控制人的神智,树大招风,招来灾祸,被朔朝派兵剿灭,引来了灭族之灾。
那民间女子常伴父皇身边,因父皇中了蛊毒失了性命,让父皇永生难忘。
我的母妃连滢,是白惜族战俘,亦是白惜圣女,因容貌与那民间女子十分相像,被父皇夺了去。
大概是母妃知道了真相,难以忍受多年恩爱不过是浮云,才选了自缢这样惨绝的方式。
原来所谓神仙眷侣,就连之前都是假的,我这个公主所得的宠爱,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恨朔朝让母妃成了战俘,我又恨父皇披着深情的外衣与我母妃恩爱。
内殿的话音停了,我转身,有些机械地走到殿门处,我没有告诉其他人,就这么走了出去。
我知道,皇祖母不喜我,这谈话,怕是故意让我听见,让我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对她而言,我听到了多少,又有什么要紧?
我出了宫,去了宫外的一处宅子,
我已事先甩开了我身边的侍卫,只留着我的贴身婢女珍珠,站在这扇门前犹豫一番,我还是走了进去。
一位身穿素衣的老妇人坐在院落里,似乎已经等待我多时。
“我知道你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公主。”她看着我这么说,似乎早有预料。
“您之前所言,可还算数?”
“自然作数。”
她领着我进了内间,我看着她的身体里爬出一只小虫,附在我的手腕处吸我的血。
我的母妃是白惜圣女,到我这一代,血脉之力还有留存,我自然也有可借蛊虫操控人的本事。
只不过我并未从小炼制蛊虫,此时炼制太晚,只能借别人的蛊虫。
我本无意去牵扯这些,但如今的我,怕是不能再如之前一般恣意了,应当有几分自保能力傍身。
所以,我答应了她的条件,如若今后有机会,定会杀了朔朝国君,为白惜一族报仇。
反正我也厌恶朔朝,如果不是因为它让母妃家破人亡,母妃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结局?
蛊虫易主并非一时可以完成,还需要一年甚至两年的时间,我才能彻底掌握蛊虫。
我随后拜别了她,回到宫中。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度过,后来我派人去朔朝寻了路晏和,却了无音信。
我便淡了念头,只把那段时光当做一份不错的回忆。
我闲时搜罗了很多奇书,看了不少消磨时光。
宫中依然很是无趣,我有时会去路晏和的竹屋小坐,怀念一会儿那段让我忘不了的日子。
转眼间一年多过去了,我马上就要及笄了。
我以为我此生的命运都不会有太大波动了,可惜,后来我知道了我有多天真。
父皇把手放到我的肩膀时,我尚且不觉有什么不对。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昭和,你这张脸,跟你母妃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摸着我的脸,眼神里充满了痴迷和怀念:“昭和,不要害怕,父皇不会伤害你,父皇就是太喜欢你了。”
我仿若明白了什么,是因为他仍然没有放弃寻找替代品吗?
我感到一阵恶心,努力想要避开他覆上来的手,却发现自己身体里异样的燥热。
是有人给我下药了?
我想到来见他之前,二皇兄曾在我寝殿小坐,他为我带了我爱吃的桂花糕,他话里话外的不自在,还有他手边从头到尾一丝未动的糕点,仿若明白了什么。
是他吗?
我的身体逐渐变得酸软无力,皇帝把我抱上了床榻,他仍然用他的手摩挲着我的下巴,似乎在思量我与他的心上人有着几分相似,眼里带着让我痛恨的眷念。
我知道我其实是可以反抗的,可是我的蛊虫还未炼制完成,如今的毒性过大,不够温顺,很可能没有来得及控制人的心智就致人死地,我恨眼前这个看似深情实则薄情的男人,但是,我真的要杀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