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白嬷嬷走后，我坐在这儿发呆，路晏和走进来，摸了摸我的头，温声问道：“南熙，想什么呢?”
“没有想什么，我只是还有些不适应，我成了你的妻子。”我看着他笑了笑。
他拉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温柔，我竟有些不敢直视。
“公主，我会好好对你的。”他对我许诺。
我看着他的如玉容颜，仍然是初见时的温润风流之态，可是此时，我宁愿他不再是那个他。
我是带着目的来的，但如今这个目的却让我不知何去何从。
路晏和突然在我的头发上插了什么，我摸了摸他的手：“是什么?”
“是我为公主打造的发簪，很久之前我就开始准备了。”他笑着说。
我取下来，是一支珊瑚蝶翡翠蝠纹簪，通体颜色清透，蝴蝶形态逼真，给人灵动飘逸之感，清雅中又带了些活泼意味。
“我很喜欢。”我抱住他。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脊，温声道：“公主，我希望你就像这蝴蝶，永远不被世俗所累，永远灵动恣意。”
我抱紧了他，只说：“我们都会的。”
这一刻我在想，我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杀他，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他；不杀他，我对不起母妃这些年的痛苦，对不起我白惜族的血脉，也对不起白嬷嬷。
我可能知道自己心中的天平偏向哪一边，可是我一直在努力延缓自己做出最终的选择。
我就这样作为朔朝的皇后，路晏和后宫的唯一主人，开始了在朔朝的生活。
路晏和很忙，但他从未忽视我。
他让人给我送来南疆新呈上来的浣花锦，又或是各类赏玩的玉器，又或是各类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让我解闷。
后来，又因怕我思念故土，甚至把曦朝不少的东西都搜罗过来让我把玩，连膳房的厨子做的点心，隔三差五都会出现我熟悉的桂花糕。
我见他着实紧张，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有拂了他的一番好意。
有一日他得空，带我去骑马，天气正好，我们同骑了一匹马，驰骋在天地间，感受风吹过耳畔的声音。
春光明媚，草长莺飞，我躺在他怀里和他接吻，仿若天地间只剩下我们。
我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
……
再过几日，便是上巳节。
路晏和答应我，到那时会乔装一番，出宫逛逛，我很开心，近日寻了许多新鲜式样的衣服首饰。
到了那天，我终于如愿，尽管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时，身后其实还跟着不少侍卫保护，我也分外珍惜我们远离琐事的独处时光。
我买了面具，给自己的是一个可爱的小动物，却给他戴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我笑着打趣他，他一向温润，这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颇有反差感。
他看着我，面具下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是无奈和笑意。
我买了糖画，提了花灯，在一片灯火阑珊中，人声鼎沸处，我们相携着一步步走远了。
真是一个温暖的夜晚，我想。
后来回了宫，一切便是顺理成章了。
烛光摇曳，我的意识都有些迷蒙了，但我仍然抱着他，想要留住什么。
我听见路晏和在我耳边低语的声音：“公主，如果可以和你一直在一起该有多好……”
一室春光。
……
那天过后，我有几日没有见到路晏和。
听说近日他政事繁忙，他也不忘派人给我传信。
其实他不来正好，我想。
昨日，白嬷嬷已经提醒了我，让我早做决定，蛊虫不出三日，就会成长到无法制衡的地步。
我坐在这广阔的宫殿内，终于做出了那个决定。
【8】
明日是我的生辰，我不愿宫中大肆操办，只说让路晏和与我吃顿家常菜便好，他答应了。
等来他的时候，酒菜已经备好，，我已为他斟满了一杯。
他坐下来，视线仍旧停在我身上。
我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还戴了他送我的发簪，蝴蝶似乎在我发上起舞，轻盈灵透。
我对他笑了笑，娇嗔一声：“别看我了，又不是没见过。”
他似乎也有些失笑：“我只是觉得，公主今天似乎格外好看。”
他今天似乎对我们在曦朝的那段过往很是怀念，言语之间总是提起，我便也想到了许多那时候的往事。
想到那时尚且天真的我，有些失意却不改温润的他，简直是恍若隔世。
“公主，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像那时一般对我好吗？”他看着我，那双我最爱的狭长双眼里，是我无法探究的深色。
“我会的，路晏和。”我几乎是不假思索说了出来，速度快到让我诧异。
我心里暗自无奈，时至今日，我就是想要做出一番无情姿态，怕也是不成了。
他听到我的话，似乎是轻松了许多，将我为他斟满的那杯清酒一饮而尽。
我把酒杯举起，对他致意，那酒杯便也空了。
我平静的等待着命运的来临，心里思索对他的说辞，他的话却让我僵住了。
“公主，我都知道了，知道了你在曦朝的事。”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来迟，你并没有做错。”
“你皇兄查到了真相，着人当众宣读，朝野皆惊。他甚至给我送了信来，让我降罪于你，大臣也让我废后。”
“我不会的，公主，我会留给你倚仗，让你不再受权力摆布之苦……”他说这话时，那双眼睛里我迷恋的光芒不见了，竟流出了血泪。
他的嘴角也渗出了血，但他竟然还笑了下，仿佛把我的心脏放在一个笼子里揉搓，于沉默中赋予我数不尽的痛楚。
“为什么?”我问他，仿若处于空荡荡的地狱：“死的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我换了药的位置，”他的声音带着一点虚弱的庆幸：“你不许死。”
“公主，在我的心里，你天生就是要被爱重，没有人比你更好……”
“这是朔朝欠你的，我应该还……”
他脸上的血越来越多，声音也变得虚弱不可闻，我满脸是泪，贴近他的耳朵。我听到他说：“答应我，以后会好好活着，活得快乐恣意，直到青丝变白发，直到儿孙满堂……”他极其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要听我的回答。
我流泪摇头，又在他的恳求声中勉强应了他。
他终于有些放松，我听到他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声音：“梳妆台下……”
他的话戛然而止，我再也感受不到他在我怀里的气息。
他的表情似乎是很遗憾，但又是平静?，睫毛很长，似乎浸了血珠，在朝霞里轻轻拂上光芒，仿若蝴蝶初生的翅膀。
可是他死了。
我抱着他，突然感到了巨大的恐惧。
原来人被巨大的难过覆灭，只需要一瞬间足矣。
这世界上最后一个愿意爱我的人，他被我亲手杀死了，哪怕非我本意。
……
后来，我回了曦朝。
因路晏和为我留了遗旨和玉玺，朔朝无人敢伤我，对外界，他是染了急病而亡，因事先不愿拖累我，放了我回归公主身份。
我一回国，皇兄便准备让人把我收押。
可惜，还没等他下令，我杀了他，夺了他的玉玺和虎符。
毕竟，我已经把我的蛊虫埋在他体内很久了，当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今正好料理干净。
翌日，我便召集了一部分官员，告诉他们，我要做女皇，让他们着手准备我的登基事宜。
满朝文武估计都不太能料到这一点，但论继位合法性，皇室这一脉，只剩下我一人，再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我再也不甘，当他们这些男人权力的附庸。
我捏着朔朝的玉玺，在朔朝的宗室子弟中选了一个身份合适，也比较灵秀的孩子，让他做了皇帝，这也是路晏白的意思。
登基那天，我终于坐到了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
我觉得快意，我又觉得空虚。
我看着那些朝臣对我恭敬叩拜，心口不一的说愿我万岁。
我什么都有了，但是我也什么都没有了。
而我最初，不过是想做个快乐的公主，嫁个世间容色少有的儿郎。
【9】
大概是因为我年轻时炼制蛊虫费了太多精血，折了寿命，我才五十岁，便已经一身伤病加身。
我躺在龙床上，我后宫那一堆男子跪在地上，哭着说愿陛下安康，看着不甚美观，听着也十分心烦。
我勉力坐起来，把他们都挥退了，只留下太医。
“朕还有多少时日?”
太医跪在地上请罪，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来。
那便是没几天日子可活了吧，我了然。
我觉得无趣，干脆让太医也退下了。
马上便要死了，我回想我这一生，并不算白活，绝大部分日子，没人能让我委屈，权力的美妙滋味我尝过，爱情的苦楚我感受过，过了这么多年，我也不知我是否后悔当时的选择。
我躺下了，慢慢跌入了模糊的梦境。
梦境里，我终于见到了二十多年都不曾入梦的那个人。
我听到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声音在叫我：南熙……我回过头，看到路晏和对我伸出了手，把手递过去，却扑了个空。
我又回到了在朔朝的日子，我看到我们耳鬓厮磨，看到路晏和最终死在我的怀里，我想阻止却无能为力。
梦境几番辗转，我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
在梦境的最后，我回到了昌明年间，我在御花园，我向记忆里的竹屋奔去，急切地推开了门。
路晏和仍旧是一番少年模样，坐在桌案前，温柔地看向我：“公主，我等了你很久。”
“我知道，所以我来找你了。”
他向我张开怀抱。
我走上前，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知道，这是我的归属。
我从未感到这么轻松过。
曦和二十六年十月十八，昭和皇帝病逝于承澜殿内，享年五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