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永远都不会忘记顾天的回答,他说:
“因为你是你母亲的女儿,她是她母亲的女儿。”
“但你是我们共同的父亲。”
“现代已经不是父系社会了,讲究男女平等。母亲对孩子的影响和父亲一样不可忽视。”
但是,即使这样,她仍旧没有资格怨恨父亲。钱是他的,他有权利偏心。
就像当下,钱是许家的,他们有权利看不起她。
此时此刻,她在暗处看着灯光下的许魏山和许则棠,感觉到的仍旧是深深的无力。
不论在哪里,她似乎都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局外人。
许则棠面向她的背影晃动了一下,她看不清他的正面,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用和以前一样不带感情的声音说:
“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不能决定孩子的人格。”
许魏山微微用力,抿住嘴角。
顾湘发现,许则棠在方才婚礼上看到母亲来闹时,也有相同的动作。
而后,从许魏山虽然保养得当,但仍显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的是复杂的微笑。
他的眼里有阴霾,但也有渗透进阴霾的光。
“孩子,我知道,”许魏山的口气很平和,有一些寻常老人面对晚辈时的和蔼意味,“我知道你是不同的,是爷爷说错话了。”
从顾湘听到的对许魏山的评价来看,他能这样低头认错是极其罕见的事,尤其是对家族中的晚辈。
令顾湘意外的是,许则棠没有见好就收,反而道:
“顾湘也是不同的。她为了钱的事嫁给我,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她父亲的为人,和她无关。”
他这是在为我说话吗?顾湘惊讶之余,心里升起了淡淡的暖意。
与此同时,她又觉得怪异。
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她就是感觉许魏山和许则棠的关系不像是一般的祖孙关系。
原本她认为许魏山很疼爱许则棠,而许则棠也对这个威严的爷爷充满依赖和敬爱,但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
许魏山素来以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严谨著称,在他的掌管下,许家的风评在整个沪城是人口皆碑的,许家有许则棠这样心理有问题的大少爷,却未像别的豪门一样出过只知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
顾湘不傻也不迟钝,她觉得以许魏山的为人和立场,即使心中对她这个替嫁的孙媳妇再怎么不满,也不应该在心理有问题的孙子面前大肆讲他新婚妻子的坏话。
搅得许则棠的婚姻不和美,对许魏山有什么好处?
再看许魏山,他仿佛戴了一层面具般僵硬的假笑,已经变成了生动的大笑:
“我们小棠长大了,娶了媳妇知道护着了。好,好,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回去后好好和顾家的小丫头相处。”
坐上许家的黑色SUV,顾湘和许则棠前往了那间乡下别墅。与其说是别墅,还不如说是庄园。
顾湘觉得这个被常青藤爬满白墙的西班牙式房屋意外的甜美,安静得像是油画的背景。
白色房屋前的僻静庭院里荒芜地种着不知名的花,那是鸢尾吗?许则棠走到一簇花丛前,对前来迎接的女仆说:
“把这里改种郁金香。黄色的,粉色的,都可以。”
顾湘忽然想到,为什么不在院子里种玫瑰?因为太俗气,还是因为不够幸福?
许则棠站在房子侧面的落地门前等她迈上台阶。
暖色的壁灯照在他没有伤疤的左脸上,竟将他安静的容颜衬出了温柔之意。
他回过头,对她说:
“主卧在三楼。”
主卧被人精心布置过,一切装潢都显得精致而不过分,优雅之余,有种居家的淡泊。
女仆将顾湘的随身行李箱拎到主卧内部的衣帽间,顾湘说明天再收拾,对方就离开了。
现在,主卧里只剩下她和许则棠两个人。
她有些局促,打开了电视。
“把电视关了。”
许则棠皱眉,不满地说。
她看着他,因他生硬的命令口气而执拗地没有动作。
“听话,太吵。”
许则棠的口气变得比之前柔和了。
电视关上之后,房间安静到能清楚地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顾湘感觉自己简直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只好站起身,朝主卧的阳台走去。
无风而静谧的夜晚。
顾湘看着夜色下温柔的田园景象,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回房主动一些对许则棠时,便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喧哗声。
“是谁?”
许则棠摁下摇铃,穿着工作服的女仆很快就再次出现在主卧中。
这个年轻女仆长相清秀,做事也麻利,笑起来有种年轻女孩特有的轻巧,顾湘对她的印象很好,趁着她帮自己拿行李的时候问了她的名字。
女仆姓齐,单名一个迩字,顾湘自作主张,说要叫她小迩。
“我不是说过了吗,谁都不要在晚上七点以后打扰我!”
眼下,面对许则棠不耐的斥责,齐迩年轻的脸上面露难色:
“是那位客人一定要进来。李管家已经对客人说了,是老爷子放的话,今天晚上就是有天大的事,谁也都不许打扰则棠少爷。
但是,那位客人硬要进来——”
“这里的保安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把人轰走?
难道我的别墅已经变成菜市场了,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出?
如果连这种事都不能妥善处理,我还要他们干什么。”
许则棠的脸色黑得像锅底。
齐迩紧张地撇了撇嘴,正要替楼下兢兢业业工作的保安大叔辩解一句,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随后,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圆脸男人出现在顾湘的视线中。
他就是李管家,刚才对顾湘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李管家用礼貌而疏远的口气详细地阐述了他为许家效力了多少年,有多么具备专业素养,多受许魏山的信任,曾经还伺候过许则棠的父亲许明周,是则棠少爷身边的老人了。
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和擦得锃亮的皮鞋,以及和顾湘说话时轻轻扬起的头颅,都在告诉顾湘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她这一事实。
可是眼下,李管家却在许则棠面前战战兢兢、毕恭毕敬:
“少爷,来人是潘小姐,她说她有非常重要的事要找您。”
顾湘一听半遮半掩的“潘小姐”,一瞬间就能联想到千万种前因后果,这位女客和许则棠之间的关系,以及所谓的非常重要的事是有多重要,才能重要到潘小姐要在许则棠的新婚之夜特意登门拜访。
她看向许则棠,这一刻,她忽然希望许则棠能发挥他传闻中可怕到能让熊孩子啼哭三夜不止的坏脾气,将不合时宜的潘小姐从她们的婚房中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