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很快就到了。
众人从老宅的接客厅转移到了一楼宴请贵客时才用的大餐厅，佳肴美酒，侍者环绕，几乎每个许家人都穿得华丽得体，但这顿饭谁都没有吃好。
他们根本就没有心情吃饭。
只有顾湘没心没肺地看着侍者端上来的鱼翅羹，馋得喝了一勺又一勺，坐在她身旁的许则棠见她吃得开心，笑眯眯地将自己的羹汤也推到她面前。
“这不太好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顾湘小声地嘟囔着。
许则棠毫不在意，还用筷子轻轻地敲了一下盛放鱼翅羹的精致碗碟，笑道：
“让他们看去吧。这群人看了我这么久的伤心事，现在也该让他们看看我得意的样子了。”
顾湘听话地把她喝完的鱼翅羹和许则棠的那份调换过来，专心致志地吃起羹来。
她身旁的许则棠在不面对她时就收起了笑意，一脸冷峻，为她遮风挡雨，将许家人探究的目光都挡在外面。
坐在上首的许魏山将她们二人方才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在心里冷哼一声，没人比他更清楚，许则棠之前那个用筷子敲碗碟的动作，根本就是察觉到了他关注这边的目光在向他示威。
出身豪门世家的许魏山平生最在意别人的用餐礼仪，许则棠六岁的时候，因为在和他一起用餐的时候不小心把手里的筷子掉在了瓷碗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就被他用戒尺打了好几下手掌心，还惩罚许则棠整整三天不许吃晚饭。
之前在许家大闹一番的柳如梦因为接受不了柳家快要破产的消息，差点昏死过去，已经被她带来的女佣送去医院了。
少了柳如梦，许家的晚饭吃得安静多了。
但是，在许家中能折腾的不止是一个柳如梦。即使少了柳如梦，这份安静也注定不能长久。
“顾女士，你都已经嫁入许家了，应该把之前的小家子气都改改了。不然身为许家下任族长的妻子，这样要是被外人看到了，可不是丢我们许家的脸吗。”
眼见顾湘一个人吃得开心，而自己却心情不好没有胃口吃不下饭，就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话了。
顾湘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很是无辜，心道我好好地吃我的饭，一句话都没说，怎么还有人上杆子挑我的毛病吗？
你们这些人又不吃饭又不说话，难道要我抬着头跟你们大眼瞪小眼比谁更尴尬吗。
这个说话的女人看上去很有涵养的样子，但方才她说话时的神情却十分刻薄。
“四叔母，”没等顾湘说话，许则棠就笑着对女人道，“您还真是喜欢咸吃萝卜淡操心。您自己子女的事情都没管齐全呢，怎么又来为晚辈我操心？您大可不必如此费心费力，还是先管好堂妹的事再说。”
整个许家无人不知，许明致和四夫人的千金许笑宁在国外留学时和男友私奔不回家，出入各种夜店，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都十分出格，因此被关注许家的记者拍下了照片。
照片传到了许魏山那里，惹得老爷子勃然大怒，勒令许明致让许笑宁回国。
今天的聚会许笑宁都没有随父母一起参加，显然是和她之前的出格行为有关。
被他呛了好几句的四夫人面色讷讷道：
“我这么说也是为你好，为许家好。豪门的少夫人怎么能没个样子？用心不良、举止粗俗是要遭人诟病的。”
许则棠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用心不良？举止粗俗？她哪里像你说的这样了？怎么在我眼里，她比在座的很多人都正派多了呢？”
四夫人脸色一变：
“许则棠，老爷子还在这里坐着呢，你这是在夹枪带棒地讽刺谁呢？老爷子刚让你当了继任者，你就这么对待我们这些长辈，岂不让他心寒？”
许则棠被她扣上这么大的帽子，却没有丝毫仓皇之感，仍旧缓缓道：
“真正让别人心寒的不是我，而是你们。从我今天晚上带着顾湘进入到这座宅子之后，你们中可有人说过一句为我考虑的话？
也罢，我也不需要你们为我考虑，更不需要你们履行你们嘴里言之凿凿的所谓亲情，我只需要你们克制一下你们的恶意，不要当着我妻子的面让彼此难堪。
可即使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你们都做不到。
我还是之前的那句话，你们对我的恶意中伤我不在乎，但你们如果对顾湘不客气，我不会放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四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她的丈夫许明致白了一眼，她便讪讪地闭了嘴，不敢说话了。
坐在上首的许魏山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心里更觉得除了许则棠之外，他的这些后代中没有可塑之才。
他按捺下心中的不快，对着众人举起酒杯道：
“接下来谁都不许再提及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我们这些亲人好不容易齐聚一堂，只许说开心的事。”
说罢，他率先喝下了杯里的酒。
紧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原本还神采奕奕的许魏山忽然面色涨红，好像被人勒住脖子般剧烈地喘息着，却提不上气。
他的双手握住自己的脖子，痛苦难耐的模样令所有人都十分惊慌。
一旁站立的薛叔见状急道：
“来人！快来人！快去叫家庭医生！老爷这边出问题了！”
立刻便有侍者匆忙地跑出去喊人，但已经来不及了。
许魏山轰然倒在了桌子上，将他喝过的红酒杯碰倒。
红色的液体蔓延在绣有精致花边的白桌布上，就像胭脂落在雪里一样靡丽旖旎。
“老爷！”
“父亲！”
众人都围过去查看许魏山的情况，薛叔不住颤抖的手指伸在许魏山的鼻孔下，而后，他陡然脱力般松开手，对着众人道：
“已经没有鼻息了。”
顾湘在人群之中，十分惊讶。
她看着许魏山浑浊的没闭上双眼，头一次感觉到，不管是生前怎样威风凛凛的上位者，在死去后，也都和普通人一样无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