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目睽睽之下,许魏山喝了一口杯里的红酒,然后死了。所有人都惊疑不定,觉得这意外来得太快。
又或许,这根本就不是意外。
顾湘几乎是在薛叔宣布许魏山死讯的那一刻就立即想到,许魏山的去世太像一个阴谋。首先,那杯红酒就很有问题,其次,许魏山死的时机过于巧合,刚好是在许魏山刚刚宣布了家主之位的继承人是许则棠的当口。
许家就如同浑水,任谁淌了这滩水都不可能沾不到一点泥泞。
家庭医生很快就赶了过来,例行公事般给已经没气了的许魏山做了一遍身体检查,随后,他又向许家的人宣布了一遍许魏山已经去世的事实。
顾湘并不是傻瓜,她知道如果许魏山真的不是意外死亡,那这和许家的人肯定脱不了关系。于是,她尽量不着痕迹地看着四周人的反应。她又不敢将动作做得太明显,因为她知道如果张望得太明显恐怕会被别人认为可疑。
甚至,在她心中有隐约的猜测:对方设计许魏山的死亡,就是为了构陷许则棠。
但即使她已经十分小心,有心人照旧能找出她的毛病。只听许明致别有用心地说道:
“我不相信,父亲的死就是意外。这里面绝对有问题!肯定是某些人迫不及待地要除掉老爷子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然后让自己上位,主掌许家。如果父亲的死真的是人为,那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
许明致这话说得咬牙切齿、涕泪纵横,十足一副孝子模样,见者为他的孝心感动。
如果不是顾湘之前见识了他在接客厅刁难许则棠的样子的话,大概也会觉得许明致是个孝顺父亲的性情中人。但很可惜,看过他刁钻刻薄的样子之后,她无法相信他的表演。
夫唱妇随,一脸慈母样的四夫人应和她丈夫道:
“老爷子去世的不一般,我们身为他的子女,绝对不能任由他喊冤在九泉之下。我们一定不能姑息幕后黑手!”
和许明致的急切不同,许明育这一次却一反常态,不再是往日里激烈的态度,似是有些犹豫道:
“老爷子去世的虽然蹊跷,但是,如今他尸骨未寒,这么武断就说是我们许家的自己人害了他,这样不好吧?想必手足相争、兄弟阋墙的场面也不是老爷子生前愿意看到的。”
许明致看着他的三哥,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意味不明的阴霾。
“不过,”许明育又一转话锋,加重语气道,“今天的这件事必须调查清楚。正因为我们不想看到许家人互相勾心斗角的画面,今日在老爷子的遗体前,所有人的嫌疑都必须得到排除。”
顾湘皱眉,她总觉得许明育的反应就像是他对事情的发生早有预料一样,仿佛许魏山的去世正中他下怀,好让他得以将准备好的后手都施展开。
许明育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最后慢吞吞地定格在面沉如水的许则棠身上:
“则棠,虽然老爷子将你定为了下一任许家的族长,对于他老人家的决策,我们没有反对的资格。但你现在毕竟还没有继任,不论是在名义上还是在实际情况上,你都没有掌管许家,因此,我这个做叔叔的还能以长辈的身份请得动你。
我要让你和在场的所有许家人一样,在老爷子的死亡真相没水落石出时配合许家的工作,这也是你身为许家之子,老爷子孙辈的义务。”
许则棠盯着许明育看了半响,缓缓道:
“三叔是长辈,我自然是要听三叔的。那就请三叔说说,我该怎么配合?”
许明育轻咳一声,对众人道:
“接下来,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许离开主宅,直到调查结果公布为止。”
其余的人都很听话,竟也不对许明育的话表示丝毫的疑问。顾湘看着他们那副俯首听命的样子,就知道这些人早就被许三爷收服,她暗自感叹,偌大的一个许家,除了许则棠这个被他们众人排斥的所谓疯子外,竟都将许明育这样的人物视为头头,如果许家任由他们这么作践下去,那昔日的百年豪门早有一天要衰落的什么都不是。
“三叔,虽然祖父刚去世,说这些显得不够庄重,但既然您都主动提起这件事了,请容我问一句,您要怎么调查?又由谁来调查?”
别人都在沉默,但顾湘却必须站出来为许则棠说话。她虽然很少和许家人打交道,不过她很聪明,这些人对她丈夫明显都心怀敌意,巴不得抱起团来将许则棠排挤。现在许明育一人出头说要搞什么调查,鬼才知道他到底要怎么调查。他如果拍脑壳说这件事就是许则棠干的,那许则棠就乖乖地认了,任由他处置?
许明育对顾湘一向都没有好感,但他总归要装装明事理的长辈的样子,对她颔首道:
“小湘,你稍安勿躁,我既然有稳妥公平的办法。难不成,我还能害你们不成吗?”
顾湘差点当着他的面翻白眼,她心道,那可不是吗,你还真能害我们呢。
混乱之后,许魏山的遗体和餐桌上的酒杯都被侍者带走了,而许明育和许则棠等许家的男性子弟都排成队,亲自在一旁监督。顾湘等女眷被女佣带到了客房去休息。
临走时,顾湘有些担忧地看了许则棠一眼。
许则棠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忧虑,将右手搭在她的肩上,又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在她额前烙下安慰的一吻道:
“你放心,有我在。”
顾湘躁动不安的心被他这句不算是承诺的承诺,奇迹般地安抚住了。她抬起脸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而后踮起脚尖,在四夫人和别的女眷嫌恶的目光下亲了许则棠的耳垂。
“你还有承诺没兑现给我,”她旁若无人地贴着他,对他道,“你说要带我去看十一月的海,海盐凝结在皮肤上的亮度。你还说要带我去巴厘岛。我从现在就开始憧憬你未兑现的蜜月了。”
许则棠看着她的目光,平静中带了些许低沉的温柔:
“我会实现所有对你的承诺,在难题都解决之后。”
他这么说的时候,顾湘还没有意识到他嘴里的难题究竟意味着什么样的困难。她当时只是对自己日后还要和许家人打交道的事实感到厌烦。
她的厌烦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然后,她被一个低眉顺眼的女佣人叫到了许魏山的书房。那里有他生前最喜爱的一把铺着鳄鱼皮的梨花木椅,现在,许明育就坐在那上面,以一种极为正经的坐姿。
不知为什么,或许是他太过正经了,顾湘一看他,就觉得他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