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老太太是在立夏那天离世的。
她走的那天还算安静，如往常一样。
上午的时候醒了过来，和一群小辈聊聊天，目光和蔼缓慢地说说话。
说得累了，就自然而然地睡了过去。
护工把几个小孩带出去的时候，病房里面的数据指标还是正常的。
到了下午，大概是在大家都不在的时候，那些数据忽然就归为一条平线。
她在睡梦中悄然离开，结束了要强的一生，走得十分安详。
按照傅老太太的遗愿，葬礼举办得很低调。
只是稍微告知了一下与傅家交好的世家，便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下葬。
老太太的手上的股份不少，百分之二十交给了傅辰浩，剩下的百分之八十平分给了傅时礼的四个孩子，也算是公平。
毕竟傅时礼和叶锦笙如今，也看不上老太太手上的那点资产。
那些钱留给小孩，也算是老人家一片心意。
他们不会干涉，心里也不会多想。
“妈妈，以后我们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太奶奶了？”
傅斯年看着最后一束花放在新建立的墓碑上，忽然转头问叶锦笙。
明明早已经理解死亡的含义，可还是忍不住发问，要一个真相。
叶锦笙摸了摸傅斯年的脑袋：“斯年会想念奶奶吗？”
傅斯年思考了片刻，认真回答：“会的，虽然您不喜欢奶奶，可是奶奶对我很好，我也爱着她。如果再也见不到她，以后会想的。”
他如实说道，也不怕叶锦笙生气。
他想，如果自己说假话，恐怕才会惹人生气的。
叶锦笙将傅斯年拉到自己怀里，言辞很温柔，并不见她对傅老太太的怨意。
她道：“死亡并不是失去了生命，只是走出了时间。如果你想奶奶的后，就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她是最明亮的那颗，仍然在看着你。”
像是童话里面安慰人的故事，叶锦笙实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拿来安慰自己的小孩。
“走出时间。”
傅斯年重复了那句话，随后又沉默下来，乖乖地站在叶锦笙身旁。
葬礼结束，各人的心情都十分微妙。
大部分人都说不上难过，毕竟生老病死人生常态，傅家老太太活到这个岁数，已经超过大部分人。
要说最难过的，莫过于是被老太太一手带大的傅斯年。
叶锦笙也没有打扰他，任凭他去思考这个哲学的问题。
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傅辰浩，这位小少爷竟然心情有些阴沉，从老太太宣告死亡的那天开始，脸色就不大好，话也减少了很多。
他跟着叶锦笙他们一起上了车，直接霸占了副驾驶座的位置。
开车的李简然一脸无奈，不过傅时礼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把人给赶下去。
车上的气氛沉默，阴雨天气更是让人有些压抑。
傅辰浩靠在副驾驶座上，手臂挡着自己的眼睛，一路上都像是睡着的模样。
快到清溪别墅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
“傅时礼，你要不要傅氏集团？”
是上次他说过的，在医院的时候。
后座的人都不咸不淡地看了傅辰浩一眼，连驾驶座上正在开车的李简然也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傅辰浩坐了起来，也没回头看，自顾地开始说起来：“反正不管你要不要吧，傅氏集团我是打理不了了。我会放弃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全都转给斯年，另外傅氏集团的继承权，我也想交给他。我也生不了孩子了，就当是我这么多年做恶事儿的报应。”
车内安静了片刻。
随后，叶锦笙缓缓开口：“你把担子都给我儿子，一个刚到十岁的小孩身上，先不说合不合理、斯年愿不愿意，就先说说你自己吧。你呢？你卸任一身轻，未来打算做什么呢？”
傅辰浩一时语塞，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半晌，溢出一句没有底气的话。
“我能做什么，当然是混日子咯。”
叶锦笙嗤笑了一声，“老太太把傅氏集团交给你打理，以及那百分之二十的遗产留给你，就是怕你会被阿礼欺负，给你傍身。你现在是怎么对老太太的，自甘堕落，继续以前混混余生的生活？”
她语气不算温和，至少和安慰傅斯年比起来，已经算得上是严厉。
如果不是教养使然，车内的几位几乎都要几位叶锦笙会直接骂上去，直接对着傅辰浩指着鼻子骂的那种。
傅辰浩倒是觉得委屈：“那我能怎么办？傅氏集团在我手上就没有一个项目挣钱的，你们又不要，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毁在我手上？！”
他不是不想管，他就是没那个本事啊！
给了傅斯年，至少傅时礼会看在斯年的面子上帮忙带一笔，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公司垮掉。
可现在叶锦笙和他说什么？
他自甘堕落，他混混余生！
没忍住，傅辰浩一个大男人忍不住红了眼，重新靠在副驾驶座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叶锦笙也没醒到会这样打击到他，沉默下来。
车子停在清溪别墅门口，傅辰浩却没有动。
后座的两个人在这样的氛围上，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下去。
倒是李简然，率先逃离了这个气氛之中。
就在叶锦笙要开口的时候，傅辰浩终于说了话。
“傅时礼，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后座的两个人忽然就没动了，抬眸看了前座的人一眼。
傅辰浩的手臂放下来，透过后视镜，能看到他泛红的双眼。
他继续道：“我知道我的身份见不得光，可是我选择在这个世界上出世的吗？我小时候被你看不起，我更不理解，为什么叶锦笙这个傻丫头非得围着你转。你聪明你长得帅，你满脸不耐烦对她那么差她都要和你待一块儿，我不懂！”
“后来呢，你傻了，我不知道你是装的还是真傻。那丫头人也不见了，忽然就全都关注起我来。我偏偏不让老太太如意，凭什么她不喜欢我的时候就不管我，忽然你傻了就把我当继承人？”
所以那几年他在外头花天酒地，不当个人。
反正老太太还有一个曾孙呢，慢慢培养呗。
他顶什么事儿呢。
可现在那老太婆子死了，他为什么会那么难受。
明明早巴不得她死来着。
好半晌，傅时礼才缓声道：“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很小的时候是有讨厌过，不过后来……没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