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闹饥荒,人死光了。
我爹走运,在死人身上摸出了一个水壶。
快渴死的时候,爹偷偷将那水壶塞给了我:“妞妞,赶快喝,千万别叫你弟知道了。”
我点头,感动的不得了,没舍得动一口。
弟弟是读书人,从来不偷东西,可他偷偷喝光了水壶里的所有水。
我气的怒骂:“宝君,你没良心!那是孝敬爹的啊!”
可就是那天,弟弟死了。
爹哭疯了,说是我害的。
没过多久,我重生到饥荒来临前的半个月。
他们不知道,朝廷的赈灾粮不会发了。
1.
弟弟被埋在饿死的娘亲边上,爹带着我来给他们上香。
“妞妞,是咱家拖累了宝君啊!你爹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刘家的列祖列宗……”
他跪在坟前,哭的老泪纵横,身体不好咳的满手是血。
那压箱底的盒子他从不让谁碰,可此时爹却从里面摸出本泥金帖子。
那是弟弟考中进士的登第诏书。
他交到我手上,嘱咐我交给小叔好好保管。
我听话地点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可就是那天,爹吃老鼠药,口吐白沫地死在了床上。
床边是剩下的干粮和水壶。
水壶之前是空的,可现在都满了。
2.
我赶着路来到隔壁郡县的小叔家,渴的要死的那天,我打开了水壶。
含泪喝下,里面是爹装满的血。
小叔家有些小钱,不至于粮荒,我到的时候,看见他们正慌乱地藏着热乎乎的馒头。
我咽了咽口水,说:“小叔,我是妞妞,是爹让我来找你的。”
我将爹交代的话一字不差地讲给小叔听,小叔双目放光。
他请我吃了碗米汤,文书交给他后,小叔将我关进了柴房。
饿死的那天,我隐约听到堂哥要入京做官的消息,心里纳闷,这小叔的儿子不是个草包吗?
可还不等我多想,婶婶便开门走了进来。
我以为她是给我送吃的,可没想到她却活活闷死了我。
再次睁眼,我竟听见了爹在院子里同娘亲说话:
“桂芳,你赶快先挑着这两桶水去!再晚点,咱田里的庄稼都要干死啦!”
娘亲连忙“欸”了一声,我爹也紧接着挑了一扁担跟上。
我急忙奔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冲到院子,大喊一声:
“爹!娘!不可!这是救人命的水啊!”
他们转头,疑惑地看着我。
就连坐在屋里寒窗苦读的弟弟也不由得朝我看来。
四目相对,我抹了把汗。
最终还是娘先开口,瞅着我道:“妞妞,你睡傻了吧,那是我跟你爹忙了一年的心血,没庄稼,你跟你弟吃啥?”
“平日干活不见你来帮忙,整天还疯闹闹地,咱隔壁老陈家都浇水三天了,他家幼苗长得绿油油地,村子里大家都去了,咱家再晚点,西北风都不够喝。”
“你在家听话,娘回来给你做面饼子。”
爹娘说完扛着工具走了,火急火燎。
外头不断有挑水的路过,我低头看了眼踩着的地,都龟裂了。
现在河流肯定已经干了,喝水都得上山挑,自从入夏,天气越来越干,需水量越来越大,再这么不知节制下去,不用半月就能将山上的水掏空。
水比金子还贵,那时候庄稼早就全死光了!
“姐,你今天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弟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我发白的面色,关心道。
我看着面前文质彬彬的弟弟,忽然来了主意。
连忙把他拉进屋,关上门道:
“宝君,姐跟你说个事儿,可吓人了!”
2.
弟弟读书用功,吃的了苦,是咱们山鸡村出的第二个进士。
父老乡亲都喜欢他,爹娘脸面也有光地很,巴不得将这个出息儿子供在手心。
要是弟弟出面,肯定对爹娘管用,甚至在村长面前也能说的上话。
那这样一来,大家就都有救了!
我一兴奋,将上一世变故发展的来龙去脉全告诉了他。
弟弟听完后,难以置信地问我:
“姐,你说的是真的?半月后闹旱灾,天不下雨,大家都干死在村里了?”
我重重地点头,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弟弟答应我,和我一起救村民。
事不宜迟,我们迅速赶往田间,那里乌泱泱站着一大片,都是挑着扁担给蔬菜瓜果淋水的人。
弟弟走到田埂中间,吆喝着将人都聚集了起来。
大家听完他的话,纷纷反驳。
“刘小郞,你一个读书人可不能说假话来骗我们呐。”
“就是啊,咱种地的都是靠天吃饭,你不让大家伙种粮,不是活活要饿死我们吗!”
“去年也旱了两月,幸亏有朝廷拨粮,村里会算命的那老头说天灾要害人,最后不还是立马就下雨了。”
……
场面一时混乱无比,弟弟让大家稍安勿躁,爹娘在人群里也帮着安抚,却怎么都压不住这声音。
“安静!我有话要说!”
我突然大吼一声,将他们都镇住。
村民愣愣地看着我,我清了清嗓子,道:
“大家听我说,现在天气干旱,河里的鱼,地上的草早就枯死了,咱们用的水都是去山上挑的,能挑多久呢?人算不如天算,信总比不信好。用不了一月,咱村的人都会干死、饿死在这里,有时间吵还不如回去多屯粮!”
“去年本就停了几月的雨收成不好,今年也不好过,大家别等了,有时间赶紧换地儿,逃吧!”
话音刚落,村民悉数拿着水瓢指我:
“你个小妮子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屯粮逃的,咱祖宗世代的根基都在这里,你要我们弃祖丢宗是吧!”
我被他们喷的体无完肤,正要丢出有力的证据甩他们脸上时,村长忽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跑的一脸焦急,脸色非常不好看。
“各位!不好啦!不好啦!”
“刚听县令手下人传来话,朝廷今年不给咱拨款赈粮了!哎呦喂,我的老天爷!这不是要逼我们死路一条吗!”
村长一拍脑袋,痛心疾首道。
那些人惊愕不已地看着我,这些都被我说中了。
我乘胜追击给他们描绘了那片即将到来的荒凉世界。
大家开始动摇。
在我的煽动下,他们连忙扔了水瓢,回家屯粮屯水去了。
大家都不愿离开,老一辈安土重迁的思想习惯了,爹娘也不愿意,我只好也留了下来。
我们在屋里挖了好几个地窖,怕天气闷热食物容易馊坏,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储藏。
家里的大水缸也搬了进去。
村长去隔壁郡县买了几十车西瓜分发给大家,有些村民闲不住,跑山上去找泉眼,弟弟也去了。
我提前进了山,将他们引到一座快干涸的瀑布前。
这座瀑布是山鸡村最后一道水的来源,只要我们将它储存好,这水就一定能给我们喝好几个月。
弟弟是最先发现的,他读的书多,很快便想到了凿溪井的方式来蓄水。
村民们齐心协力,协助弟弟保住了这最后一块源泉。
半个月过的很快,渐渐的,这方圆百里的水都干涸了,鬼天气晒得人能冒烟。
只有我们山鸡村提前做好了准备,不慌不忙地迎接。
大家守望相助,只盼着这场大旱能早日过去。
可就在今夜,我家门忽然“砰砰砰”地被人重重敲响了。
3.
我跑去开门。
可等在门口的不是我记忆中,爹娘曾经救过的一个乞丐,而是我那没良心的小叔。
奇怪,小叔怎么会来?
他为人势利,喜欢巴结有钱有权的贵人,看不起自己亲哥没出息地守着一亩三分地,所以发了点财后怕我爹拖累他,就搬走了。
就连扫祖过年也不曾回来,最后还让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顶替了我弟的功名,怕事情泄露,杀我灭口。
如此丧尽天良,真该下十八层地狱。
我警惕地看着他和他带来的腊肉,拦住道:“小叔深夜造访,有什么事吗?”
他眯起那双肿泡眼打量了我许久,忽然一拍脑袋,笑道:“是妞妞吧,都这么大了。”
说完,便绕开我,往家里走去。
见到我爹和我弟后,小叔突然就暴露真面目了。
他为了表自己对侄儿这么多年没有照顾到的亏欠,提出要送我弟上京赶考,一路盘缠全由他负责。
我捏紧拳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了这件事。
爹娘大吓一跳,忙解释着我不懂规矩。
小叔走后,我心急如焚地跟爹娘解释:“小叔要送宝君赶考,是为了抢走那份文书啊!”
爹娘本也疑心小叔的突然造访,此刻冷静下来,他们也觉得不对劲了起来。
“妞妞,你小叔真要害宝君吗?”
“可秋闱不过一月了,我跟你爹心里着急,凑不出银子送你弟赶考啊。”
娘一脸担心,爹忧愁不已。
弟弟愧疚地低下头,他犹豫许久,狠下心道:
“爹,娘,没钱咱就不考了,儿子大不了以后就去做个私塾先生,这辈子本就不求大富大贵。”
我攥紧手指,同样为难。
弟弟是我们家的希望,是我们村的希望,谁不希望他出人头地?
一家人正发愁着,门外忽然又响起敲门声。
我心里一咯噔。
可看见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份被食盒装的满满当当的板栗糕。
我忽然想到什么,跑了一里远,却还是什么也没看见。
4.
小叔后面又来过几次,可都被爹娘明确婉拒了。
实在是赶考在即,家里又凑不出银子,爹娘只好商量着把救命粮卖给城里的富商。
可就在打算卖粮的那天,不知哪里传出消息,说我们山鸡村粮水充足,引得外面的难民争相往村里赶。
许多村民家都被洗劫一空。
我们家路远,勉强逃过一劫。
村长号召村里的大汉将人全都拦了出去,可还是于事无补,大家听说有吃的喝的全往我们村赶。
人越来越多,眼见着就要波及到我家。
爹娘赶紧把粮食藏紧,让我和弟弟都躲进后山。
可奇怪的是,难民居然在前一天全都散了,没有人再踏进我们村一步。
被这么洗劫一遭后,本就粮食不多的我们中,开始陆陆续续有人饿死的迹象。
村长让大家互相接济,渡过难关。
可人是铁,饭是钢,谁都不想拱手相让。
渐渐地,邻里之间的一些矛盾也冒出来了,大家互相指责,甚至骂难听话揭伤疤。
我没想到爹娘是第一个挺身站出来的。
他们把弟弟的“赶考金”分发给了村民,有人带了头,其他余粮够的也开始良心不安了,纷纷拿出了自己家的粮。
在我们这个民风淳朴的小山村,大家平日里都是互帮互助、同气连枝的。
风月同天,毕竟都是一个村的,又哪能坐视不管?
我爹被赞为良模标兵,大家都对他感激涕零。
我心里有事,提前一个人走了回去。
可到家的那刻,居然在院里发现了小叔的身影。
同他厮打在一起的,竟然是那个前世被我救过的小乞丐。
只不过他穿着粗布衣裳,不再是前世我见过的破衣烂衫。
脸色也白净地很,甚至十分俊朗。
余光一瞥,我看见小叔怀里藏了个东西,硬鼓鼓的。
他表情痛苦不堪,明显落了下风。
见着我回来,神色瞬间大变,拔腿就跑。
可小乞丐不让,迅速移身过去要拦住他的路。
小叔识趣,立马吓得将怀里东西摸出来,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逃了。
我目光下移。
落在地上的是那本泥金帖子。
我心知肚明,于是沉默走过去,把文书捡了起来。
可小乞丐看我一眼的那刻,眼神似乎慌了一下。
可就在我看过去,想要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忽然跳进了山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5.
粮食分给村民后,家里唯一能拿来换钱的东西都没了。
眼看日子在即,娘急得焦头烂额。
家里吃的也所剩无几,唯一剩下的几口爹娘都舍不得,要留给我和弟弟。
每次我起夜路过爹娘的屋门时,总会在里面未熄的灯下听到娘小声啜泣的哭声,呜呜咽咽地。
爹在一旁拍着背安慰。
“放心吧,芳儿,会有办法的,人命关天,咱不能看着父老乡亲活活饿死不是,大不了我就去求人借,总能借到的。”
听到这,我红了眼。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动静,我下意识转过头去。
原来是窗被风吹动,响了一下。
可没过几天,当爹发现自己藏得好好的泥金帖子不见了时,我才知道这天晚上的人是弟弟。
知道他想拿这文书跟小叔去换银子、换粮食后,爹气的大骂:
“刘宝君,你糊涂啊!好好的前程不要,就为了几个臭钱,你对得起我和你娘养你这么多年吗!”
弟弟固执地看着他,挺拔的身躯站的如松般笔直,坚定道:
“不管您如何说,我只知道做儿子的看不得自己的爹去低三下四求人,你跟娘要是都不在了,我还要这前程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