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后来我才知道,小狼叫姬肆,是狼王的私生子。
姬肆虽因早年受伤,身体不大好,但在修行一途是十分有天赋的。
不过半个月,他就欣喜地告诉我,他找到了不影响修炼又能留下护心鳞的方法。
我看着他兴冲冲地给我演示,心里也跟着高兴。
此后,他每晚在潭中央的石台上修行,我就在旁边睡觉。
有时我会轻轻把头放到石台边看着他,等他修习完,就会用手摸摸我的角。
有时我实在无聊,就用尾巴把水扫到他身上,把他从入定中唤醒。
这时他就会气得骂我,蛟黑心也黑。
对了,他心情好就叫我小黑,心情不好就骂我臭蛟。
我收回之前的话,他就是个小白眼狼。
不知不觉,百年时光过去了。
姬肆也渐渐开始出去。
短则半日,长则三五天。
忽然有一天,他拖着带血的身躯回来。勉强撑到离潭边百米的地方,就晕了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出映月潭,为了把姬肆驮回来。
好在护心鳞护着他的心脉,不至于像初见时那样。
我狠狠心,把护心鳞彻底打进他的心脉,如此,这枚鳞便与我无关了。
他醒来的后应该也感知到了。目光逐渐惊恐,我第一次看见他那种表情,大概就是快急哭了。真真是可爱极了。
「小黑!他融进去了!」
说罢,一遍又一遍试着将其唤出,无果。
我一脸无所谓,大方地挥挥手,「送你了。」
说完,想了想,又觉得有些生气,我精心把姬肆养得白白嫩嫩,竟有人胆敢伤他。
若叫我知道了那人是谁,我定杀死他。
然而,我也只能逞逞口上威风,我连映月潭都出不去。
前几日出了不过百米,就引了道天雷。
我只能暗自记恨着,跑到一边去生闷气。
姬肆最终还是告诉我,他父亲找到他了。
他不能再在这里了。
奥,原来是狼王伤的他,那不用我动手了,姬肆会自己报仇。
他问我,「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他悲伤却期待地望着我。
我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抓住,攥得生疼。悲伤的情绪像海浪一样席卷我的神经。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我会替你报仇的。」
「奥。」他的眼睛瞬间暗淡下去,像两颗失去光辉的星星。
我突然有些讨厌自己。
他都要走了。
「那临别前,能抱抱我吗?」说完他又耳朵红红地补充道,「毕竟我只有你这一个朋……」
我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满脑子都是他失落又难过的样子,于是我一个飞身上前,把他缠起来,用头亲昵地蹦他的脸。
他耳朵好像更红了,无措了一会还是抱住了我的头。
……
8
我把姬肆安置好疗好伤,将他一心要炼制的骨笛放在他怀中。
走之前,像很多年他摸我一样摸摸他的头。
哪有什么月华石,有的不过是在他心头的滋养千年与之融为一体的护心鳞罢了。
姬肆答应给我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宝器,而是他的命。
我想了想,又伸手抱了抱他。
姬肆一直以来都是个傻瓜。
我没再逗留,起身回了仙界。
现在,我需要确定一件事情。
我在龙宫里找到了父亲,接连几的布雨已让他心力交瘁。
见我回来,他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你回来啦。月华石……」
我打断他,「月华石早就没了,是引星族推演有误。」
「怎会……」
我看着他的眼睛,「父亲,真的只有这一个方法吗?」
他眼神逐渐开始躲闪,「当然,若有其他方法我们为何不用?」
「既然父亲不愿如实告知,那我就去引星族一问。」
父亲长叹一口气,绝望又无奈。
我心里渐渐成型了一个猜想。
「是我,是吗?」
他看着我,眼里逐渐蓄满泪水,缓缓开口。
「你记得院子里的桃树嘛?」
我寝殿的院子里的确有一棵桃树,两千年余,风霜雪雨,依旧满树繁荣。
父亲接着说,「那块土本因陈倒的药渣过多,渐渐变成一块死地,可有一日你在院中玩,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那土浸了血,埋在地下的种子竟发出芽来。如今已是亭亭如盖。」
化劫化劫,是这个意思,原来引星早就告诉我了。
难怪,难怪自那日以后父亲就严禁我独自出门,难怪我受一点伤他都无比紧张。
我原以为是父亲对我的溺爱,现在想来,大概每次他都在担忧着事情被发现。
那一瞬我想了很多,有视我如命的父亲,有正承受苦难人间,还有那个愿意为我赴死的傻瓜姬肆……
好像,我才是傻瓜。
这样一看,我大概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
「既因我而起,就由我去终结吧。」
父亲顷刻间老泪纵横,扶在椅子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艰难地问,「你想好了?」
我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像无数次那样。
「你知道我的,父亲。」
他终还是没说出劝我的话,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命啊,都是命啊。」
命运吗?
也许吧。
也许,引星族才是对的,是我一直以来自以为是了。
命运大概是早就注定的吧。
可我并不怕死,我只是有些舍不得他们。
也不知道我走了,姬肆会不会犯傻,他一向偏执。
9
我将献祭的地点选在映月潭,我想让它永远生机勃勃。
阵法需要百人同启。
我站在正中间却什么也不用做,只慢慢等死就好了。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理解姬肆了,我现在也好想问问他,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都说人在快死的时候会回顾一生,我就提前开始想啊。
想什么呢?
想我最舍不得的两个人。
想小时候父亲陪我玩闹的日子,想在映月潭和姬肆相依为命的日子,想后来见到,却把他忘记了……
我后悔了。
我怎么能忘掉姬肆?不能的,再也不会了。
好像,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眷恋这世间。
阵就要成了。
我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掉到我的脸上。
我用手接住,奥,原来不是我的眼泪,是下雨了。
天道终于在惩罚了人间三年后下雨了。
可太晚了啊。
如今的雨水已经救不了枯萎的土地了。
随着阵法的完善,我已经能感觉到痛了,也好,我再痛也不及那万千孩童痛,我想,我纵死也难消罪孽吧……
恍惚中,我怎么好像看见姬肆了?
是真的要死了吧。
可下一秒,我只觉天旋地转,他的脸在面前放大。
与其说那是吻,倒不如说是撕咬,磕的我牙生疼。
姬肆怎么会在这里?
我拼命挣扎着想把他推出去。
他却拿出那支破骨笛,反把我推出去。
那笛子顺应主人的心意,把我控制在一个保护圈中,如何也出不去。
最后,我听见姬肆像往常一样那样咬牙切齿地说,「小黑,下辈子给我做牛做马。」
可是姬肆,我们没有下辈子了啊。
阵成了。
我在外面,他在里面。
我化作原身,开始撞击那个保护罩,一遍遍流血一遍遍被笛子治好。
那笛子浮在我面前,如今我才好好地看清,是狼骨。
原来,从始至终,这骨笛就是给我准备的。
姬肆流血了,好多好多。
他的眼,鼻子,嘴……都在流血。
我怎么有点看不清他的脸了。
他大概也是看不清我了。
只见他朝我原本所在方向的虚空中,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用尽全身力气说「别哭。」
原来是我流眼泪了。
我抹了把脸,仔仔细细看着他。
时间怎么这样短啊。
短到,我还没看够姬肆,他就不见了。
月华倾撒,不出须臾映月潭就充盈了。人间也渐渐恢复生机,一切都像最最初的那样。
除了姬肆。
他连尸骨都未留下。
不对,我还有骨笛,他给我留了一支骨笛。
我紧紧攥着,磕的手生疼。
引星讣文「引天月华,反哺大地。倾一人身,救苍生命。妖王陨落,天道哀恸。」
可笑。
可笑!
因为姬肆,化劫如今不用化劫了。
我拿着骨笛,望着欢呼的人群,突然有些倦了。
于是,我自请化蛟镇守映月湖,这样,姬肆就不是一个人了。
父亲叹了口气,应了。
别怕,姬肆,你将永远被记得,因为有我,我再也不会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