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破晓,那划过了地平线的第一丝光亮预示着一天的结束,新的一天再次姗姗而来。苏明诚推开书房的门准备整理一天的卷宗的时候,书桌上的最后一滴烛火终于还是燃尽,掉落在距离狄仁杰握在手里的卷宗不远的地方。刚刚燃尽了的,依然还带着灼热温度的残渣似乎是烫到了狄仁杰,狄仁杰握着卷宗的手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手里的纸张也顺带着飘了一下。狄仁杰却似乎是丝毫都没有察觉到一样,兀自沉默着皱眉看着手里的卷宗,偶尔还用边上的笔做上一两个批注。那砚台或许已经在这儿晾了许久了,夜里本就寒凉,再加上已经是深秋末的天气,夜里自然是更冷了。苏明诚一进门就自然而然地注意到那砚台边缘的墨水已经结成了一个个块状的物体。
凌晨的温度本就是一天当中最低的时候,所以墨水冻成冰墨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东西,让苏明诚赶到惊讶的是,看这样子这狄仁杰究竟在书房呆了有多久?苏明诚可是记得十分清楚的,昨日他和狄仁杰一起出门看了第二具尸体之后他是看着狄仁杰进书房的。现在看这架势,莫不是狄仁杰从那时候到现在压根就没离开过府衙的书房?苏明诚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都有些控制不住地惶恐了,你想啊,狄仁杰的职位远远在他这个七品小知县之上,现在为了他们镇上的这件案子都如此殚精竭虑,这本就是他身为锦安县知县所分内的事情,可是现在,看狄仁杰这摸样,倒显得他这个知县压根就没把人命案放在心上过。
这若是传了出去……一大清早的,衙役们还没出勤站岗呢,苏明诚的脊背却已经控制不住地爬满了冷汗。而造成苏明诚有了以上这一系列反应的狄仁杰,却依旧埋首于面前的卷宗,完全无视了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苏明诚。
“狄。。狄大人,你一夜没睡?”终于,苏明诚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语气略有些小心翼翼。
“嗯,我睡不着。感觉这件案子还有许多疑点,索性就来看看,期待能够发现点什么新的东西。”狄仁杰头也没抬,伸手把面前的卷宗又翻开了一页,话却是对着苏明诚说的。
“狄大人,下官失职,还请狄大人恕罪。“只是狄仁杰的话音刚落,面前的苏明诚却突然双膝一软,直接对着狄仁杰直挺挺地就这么跪了下来,倒是把思绪还沉浸在卷宗的内容里的狄仁杰给吓了一跳:”苏大人?你这是何故?“
这下狄仁杰终于是放下了卷宗,目光也从卷宗上移到了苏明诚的脸上,有些不明所以。
“这个案子……这个案子是下官的分内之事,如今却要狄大人亲自操劳,下官实在是难辞其咎。”说着,苏明诚的头垂地越来越低,从狄仁杰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发顶了。狄仁杰似乎是现在才反应过来苏明诚到底是在说什么,原来是他在这里不知不觉看了一夜的卷宗,原本狄仁杰只是想寻找出更多的疑点,只是现在看来是他自己看得忘了时间,竟然在这书房整整坐了一夜。狄仁杰是没觉得有什么,但是这番情景落在苏明诚眼里,怕是苏明诚会自然而然地以为他在自己的眼里已经归于失职一类了。反应过来的狄仁杰一时间是好气又好笑。
“苏……大人。嗯,首先你要清楚一点,狄某只是来江南游历的,碰到这样的案子原本就是巧合。我并不是奉命来视察什么的,至于之前的态度,抱歉了,大概是接触案子久了,见不得眼底下有冤情发生。所以有可能引起了什么误会,苏大人,你是一个好官我知道,你在百姓之中的名声也不可能是平白得来的。我并不是怀疑你的能力。这个案子主要负责的还是你,我只是,按着我自己的思路在思考,你其实完全都没必要顾忌我的。“
“下官不敢。”苏明诚嘴上如此说,心底这会儿也因为狄仁杰的态度而稍稍放下了心,也就稍微放开了一些,并没有开始的那般诚惶诚恐的模样了。只是看着狄仁杰依旧愁眉不展的样子,苏明诚关切地开口:“狄大人,是不是太累了?”狄仁杰闻言用扇子敲了敲耳后,待脸上的疲惫之色消去了些便起身道:“苏大人,我想再去看看尸体,不知道方不方便?”
县衙是设有专门的停尸房的,也就是之前秦孟验尸的那个地方。因为府衙的人大多都了解府里这位秦孟仵作的工作习惯,所以更贴切的说,府衙验尸的地方其实是秦孟第二个府邸。这其实一点都不夸张,除却平日里跟着苏明诚进进出出的时间和偶尔回府的时间,秦孟的大多数时间就都是在县衙的停尸房里度过的。
秦孟是县衙的仵作也是苏明诚的师爷,再加上和苏明诚的关系不同于一般的上级和下属,反而是类似于朋友和知己那样的存在,所以府衙里的众人对于秦孟也是十分客气和优待的。府衙的停尸房对于一般人是禁止出入的,可是对于秦孟却从来都不会阻拦。狄仁杰和苏明诚走进去的时候,秦孟和往常一样依旧是在尸体上东碰碰西摸摸的,那模样,专注地很。甚至连狄仁杰和苏明诚何时走进都不曾发现。狄仁杰注意到秦孟手里正在握着一把刀,小心翼翼地按着那尸体上原本已经切割过的痕迹一遍遍地做着描摹。尸体上的肉已经全部被割下来只剩下骨头了,只是那些被刀切割过的痕迹依旧很清晰,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就说不出来的一阵触目惊心。
“你来干什么?”似乎是狄仁杰的突然靠近打扰到了秦孟的探索,秦孟皱眉看向狄仁杰,语气不怎么好。
“秦孟,不得无礼。”只是还没等狄仁杰开口说什么,苏明诚就已经开口打断了秦孟的话,语气鲜少地带上了一丝丝的不悦。苏明诚是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秦孟说话的,甚至可以说是迄今为止都在少数。可是一旦苏明诚的语气变得生硬,就是秦孟,也不敢反驳他。是以,秦孟复又垂头去看他的尸体,不再说话了。狄仁杰却在那一瞬间发现了,秦孟无论是看尸体还是比对尸体上的伤痕,用的都是左手。秦孟是左撇子?狄仁杰挑了挑眉,却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也和秦孟一样,专心致志地观察起尸体来。
尸体还是两具和之前同样的尸体,甚至连尸体的摆放位置都是一样的,把尸体搬回府的衙役似乎也是考虑到了查找线索这一点,所以在搬运的途中连尸体的摆放位置都没有改变。越是一模一样的画面,发现起蛛丝马迹来才更加地真实。这是狄仁杰所信奉的真理。就像,在一个案件之中,排除一切固定和不可能的因素,那么剩下的这一个即使是再怎么让人难以相信,也是事实的真相。事实上,狄仁杰也很快就发现了两具相同尸体上的不同之处。两具尸体,不仅仅是摆放的方式一样,甚至,就连尸体上的那些刀痕以及锐器所造成的伤口的痕迹甚至是深度,都是一样的。
是的,一模一样。而正是因为一模一样,才更加引起了狄仁杰的注意。尸体的伤口痕迹和深浅程度一模一样就已经说明了两具尸体的凶手都是同一个人。这一点,狄仁杰在看见两具尸体的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但是让狄仁杰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伤口的深度,以及每道伤口所进入的角度和趋势,甚至都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丝毫的偏差。
一个人的计算到底是有多精准,才能丝毫没有偏差地确定和做到这些?狄仁杰深深地皱起了眉。
“很简单,这个人精通于管账,所以对于金钱和银钱的计算的精准都是不在话下的。所以对于尸体的进刀角度和深度,一样都是能够计算的。而且,我断定,凶手一定有一定程度的肢体障碍,或者说是更偏向于用一只手。狄仁杰,不要告诉我,你这都没有发现。”李婉清的声音在狄仁杰陷入沉思的时候不咸不淡地在停尸房的门外响起,狄仁杰条件反射地抬眸看去,就看见李婉清斜斜地靠在门框上,语气悠闲地开口,目光似乎是不露痕迹地在秦孟身上停留了一下。
“婉清?你怎么来了?“现在时间还很早,狄仁杰没想到李婉清居然这么早就醒了,而且这个时候过来……
“婉清,是元芳出什么事了吗?“
“咳咳,我只是想要来告诉你,元芳醒过来了。”
李婉清和狄仁杰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然后又同时沉默。
“元芳醒了?那我去看看。”得知王元芳苏醒的狄仁杰自然是再没有什么心绪继续在眼前的尸体上纠缠,和破案相比,狄仁杰显然是更加想立刻马上地见到王元芳。说着,狄仁杰就跟着婉清往王元芳休息的屋子方向走。是以,一心想见到王元芳的狄仁杰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秦孟脸上一瞬间划过的,类似于愤恨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