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佑仁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原本因为得意而有些狰狞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僵硬。狄仁杰在注意到抵在王佑仁的脖子上的那把扇子的时候,眼中划过一丝的震惊,随即又有些好笑的自嘲,他怎么会想到元芳。虽然都是扇子,但是王元芳用惯了的那把扇子狄仁杰曾经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熟悉。虽然同样都是扇子,但是那把扇子明显和元芳的那把不同。元芳的扇子只是普通的纸张,只是扇子的木制是珍贵的沉香木,而不是一般的木制。扇子上面提字的纸张,也不是普通的纸。狄仁杰曾经把那把扇子拿在手里抚摸过无数遍,甚至连那把扇子上的味道,狄仁杰也是深入骨髓的熟悉。然而面前的这把扇子,很明显的就不是。虽然扇子的通体都渗透出一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觉,但是那把扇子并不是一般的扇子,甚至是一把市面上很少见到的那把银铁制作的扇子。
那种扇子一般不用作闲时把玩,卖弄风月,借此用来陶冶自身的情操。那种扇子,狄仁杰其实只是耳闻过。前世那二十年当中,狄仁杰曾经破获过一起和江湖人有关的案子,那个案子里的凶手是个江湖中人。狄仁杰记得十分清楚,那个凶手所用的杀人凶器就是像现在狄仁杰看到的,类似的扇子。那种扇子是银质的,摸在手里是一片冰凉,狄仁杰其实很不喜欢那种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狄仁杰就十分讨厌冰凉的东西,那种冰凉让狄仁杰常常感觉到不安。王元芳那把扇子上所残留的温度,曾经一度是狄仁杰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里,唯一的安慰。
而此刻狄仁杰眼前的那把扇子却并不是如此。虽然那把扇子的出现几乎一瞬间就给狄仁杰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觉,但是同样的狄仁杰也几乎是在那把扇子出现的一瞬间便注意到了。那把扇子里,实际上暗藏玄机。那把扇子的扇面和银制的扇骨之间还遗留下了一段距离,狄仁杰很清楚,那遗留下来的一段距离,就是这把扇子的玄机暗藏只处。那扇子的扇骨和扇面之间的一小段距离其实是暗格。
我们都知道,扇子是折叠的。而这把银制的扇子,每一个折叠的凹口都是一个暗格。一把扇子一般都有五个凹口,这把扇子便是有五个暗格。并且每一个暗格里都可以藏下数不清的细小银针,甚至最前面最大的暗格里,都可以藏下一把平日里见惯了的细小的匕首。而现在,抵在王佑仁的脖子上致命要害处的匕首,就是藏在那把银质的扇子里的,狄仁杰看得分明。而随着那把扇子里的刀子刺入地越来越深,不知何时出现在王佑仁身后的那个人,终于完全显露了出来。
是那个黑衣人!
狄仁杰在看见那个黑衣人出现的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黑衣人。那个人,就是自己在鸢尾谷和堕落谷有过两面之缘的那个黑衣人!那个每次都在事情发生之前甚至比自己都还要早到达事情发生的现场的,那个狄仁杰虽然好奇却至今都没有知道他身份的那个黑衣人。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最初的惊讶之后,狄仁杰的思绪很快转回了过来,开始思考问题。不过现在这个局面显然不是能够静下心来想事情的最好时机。不过……狄仁杰突然就笑了,王佑仁不会真的天真的以为自己什么准备都没有吧?前世的他自然是没有任何准备的猝不及防,才让那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最终离开了自己,再也找不到了。可是再次回到这里的狄仁杰,又怎么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呢?现在的王佑仁肯定想不到,他所以为的那些包围了御书房门外的军队,真的是听命于他的吧?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么在刚刚王佑仁用剑威逼着狄知逊的时候,那些围在外面的所谓的“忠臣烈士”怎么都不冲进来呢?
王佑仁虽然野心不小,甚至都觊觎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但是很显然的,王佑仁的野心和他的智商不成正比。想到地宫里的那一位,狄仁杰刚刚有些放松的神经,又突然紧绷了起来,甚至是有些烦躁。不过同时狄仁杰的内心深处又有些暗暗的庆幸,庆幸此刻王元芳不再这里,王元芳并没有亲眼见到他父亲王佑仁现在的这个样子。现在发生的事情虽然和前世很大的程度上大同小异,但是此刻狄仁杰突然有些感谢这样的时间差距。这个时候,元芳应该是去因为信而去见他的父亲了吧。即使元芳并不知道王佑仁此刻站在这里,拿剑威胁着他的父亲。狄仁杰依然记得那时候回家的王元芳因为他的缘故和王佑仁大吵了一架,而自己不仅浑然未觉而且丝毫都没有放在心上。
每每这么想着,狄仁杰的心里,就像是被一只手给用力地拽住,痛的他快不能呼吸。所以现在,最起码元芳不用面对这样两难的局面,所以现在,这些艰难的抉择,就让他来选择吧。思绪翻转的瞬间,狄仁杰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决定。只是此时的狄仁杰并不知道的是,宿命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是注定的。而已经注定了东西,往往是很难被改变的。
“放开他。”黑衣人用黑巾蒙着面,狄仁杰照旧看不到他的脸。随着黑衣人,淡淡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至极的话音,那尖锐的刀尖随着黑衣人手势的改变而逐渐越来越深,黑衣人每转一次,就更深一分。渐渐的,王佑仁的脖子上也积聚了一滩不大不小的鲜红色。
鲜红而刺眼。黑衣人似乎是有一瞬间的愣神,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就是这微微的一顿,局面就已经是瞬息万变。黑衣人的手转瞬间就被制住,抵在王佑仁脖子上的刀子也因此转向黑衣人的方向。几乎就已经刺进了他的胸口。而这个画面,不知为何刺激了狄仁杰的神经,狄仁杰在那一刻像是中了魔似得,怔忪地站在了原地,只是眼睛,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离开眼前这扭打的两个人一丝一毫。
这样的画面很熟悉,熟悉到狄仁杰控制不住地心口一阵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冲口而出,而事实上,狄仁杰也真的是已经喊处来了。
“元芳!!”
眼前的一切,此刻在狄仁杰的眼里,却渐渐地变成了另一番景象。那日,那日所发生的一切画面,渐渐地在狄仁杰浓厚地已经集聚了一片血色的眼睛里清晰起来。蒙面的王元芳,替自己挡了一剑掌心滴落一滴又一滴血迹的王元芳。那些鲜红的血迹,逐渐在狄仁杰的眼中扩散成一片汪洋大海,鲜艳,而灼目。
王佑仁手中的剑已经刺进了黑衣人的胸膛,剑头刺入皮肉的声音清晰,带出渐渐蔓延开来的血色。眼前的黑衣人也渐渐地和记忆之中王元芳的身影渐渐重合,覆盖,最后变成一个人。
狄仁杰突然的一句近乎嘶声力竭地有些破了音的元芳让黑衣人的身形猛地一僵,眼中瞬间划过一丝惊慌,还有隐约似乎是什么秘密终于被发现的惊恐,但是因为此时是背对着狄仁杰的缘故,所以狄仁杰并没有注意到。只是因为这明显的一个晃神,黑衣人的招式明显是有些乱了。
“呯!”就在黑衣人愣神的一瞬间,王佑仁那原本都已经刺进了黑衣人胸膛的剑,就这么硬生生地被人折断。这一突兀的情况太过迅速,迅速到所有人,包括李治在内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只看见狄仁杰那一只瞬间似乎是已经被血色浸透的手,还有因为狄仁杰这猝不及防的一下,而同时因为惯性跌倒在地的黑衣人和王佑仁。
“来人,给朕把这个居心不良企图弑君的叛臣贼子给拖下去!”李治似乎是终于忍不住怒了,任何一个被威胁到帝位和生命的君王,即使他再怎么温和仁慈,都是不能够容忍的。因为他也是皇帝,是这大唐江山的主人。自己的江山被人觊觎,这已经是一个帝王最不能容忍的底线了。
狄仁杰的手依旧还在流着血,握住刀柄的那一下,似乎割破了掌心的大动脉,血流的很快,所以现在,狄仁杰的手已经和一个血手每什么差别了,还是那种已经在血水中浸润了很久的,说不出来的触目惊心。
“怀英!”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刚才还在威胁着王佑仁的黑衣人此刻猛地扑到了狄仁杰的身边,而且因为太过急切导致黑衣人的动作显得有些慌乱的缘故,导致黑衣人扑过去的时候不知为何扯动了原本遮在脸上的那块蒙面的黑布。
黑布滑下,露出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来,狄仁杰的呼吸也在看到那人的脸时,真正地彻底停滞。
王元芳!!
那张脸近在咫尺,狄仁杰甚至可以闻到那个人身上,自己所熟悉透了的,淡淡甜腻却又清爽的味道。一瞬间,狄仁杰的眼里,只有王元芳的那张脸,也只看得到王元芳的那张脸。狄仁杰的耳朵里,也只剩下那人方才情急之下喊自己“怀英”的那句声音。
怀英。
怀英。
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