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城打量面前的少年。
他双眼的红肿还没完全消退,眼底也藏着血丝,精神虽然颓废,总算还留有一丝少年人特有的神采。
“你们还留在这做什么?”他转头望着院外围观的村民们,“嫌雨不够大?”
此话一出,村民们顿时像被集体解了穴道似的,齐口叫了声“老太爷”就纷纷往巷子外走。
周南城这才将视线收回来,朝周四方轻轻点头。
“去吧。”
顺便发泄一下。
周四方从他的眼里读出了默许。
他大步流星走出周家小院的屋檐,走出父亲和姐姐的庇佑,走进茫茫的雨中,迎着小个子跑来的方向猛地冲上去。
小个子起初见他走过来,以为这孩子只是和其他村民一样经过。
没想到不过一个扭头的功夫,他竟像只小豹子似的朝他抬腿踢过来,阴鸷狠戾的目光让他这个大人看着都怕。
他当即扭头就要往回跑,谁知就在这时,后面的江一冉一手抓过他的手臂,一个过肩摔将他重重摔倒在地。
这一摔着实结实,把小个子痛得捂着屁股大叫。
“打人了……打……”
可惜他还没叫出几句,又被周四方接连而来的拳头堵在喉咙里。江一冉和周四方两人同时夹击,小个子在四条腿的包围圈里抱头缩成一团,左躲右闪想跑也跑不了。
尤其是周四方这个半大孩子,使出的力气半点都不含糊,拳头比石头还硬,砸在小个子身上疼得动都动不了,哑着噪子大嚎。
“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
周南城打着大黑伞走出院外,直到走近江一冉才停下,将伞遮过她的头顶,又递给她一条淡粉色的毛巾,让她歇歇。
周四方此时正朝小个子再挥出一记拳头,眼看就要打中他的眼睛,周南城立即如电般挥臂一手包住周四方的拳头——再打下去就得出人命了。
周四方再挥不了拳,朝小个子重重呸出一口雨水,转身往回走。
周南城俯视趴在水坑里的泥人。
“谁让你来的?”
江一冉抹干净脸上的雨水也盯着小个子。
“我……没人,没人让我来。”见老太爷亲自过来问他,小个子胆怯地佝着身子,半跪在水坑边,偷眼四处乱瞧。
周家小院外的巷子口不知何时站着黄永忠,黄永信,还有黄榛,黄椿几人。
这让小个子不禁来了底气,"榛哥救我,榛哥……"
榛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集体投向黄榛,黄榛的脸“刷”一下就烧成烧饼。
站在他前面的黄永信,转身怒不可遏地朝自已亲孙子踢过去,黄榛躲也不敢躲,站着那让自家爷爷连踢带打。
江一冉了然地望了一眼黄榛,又看回小个子。
“榛哥是你真哥们?”
瞧见黄榛当众挨揍,小个子似乎被吓得不敢再吭声。
这时,黄榛从巷子口一路飞奔过来,跑到周南城才喘着气停下,“老,老太爷,他是我同学,可我,没叫他做什么阿老太爷!”
周南城冷冷地瞧着黄榛,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这让黄榛越发慌得历害。
“老太爷请我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昨天哪也没去,也没有联系过他。”
“我真的没有老太爷,”他越说越显得苍白无力,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他,连自已的亲爷爷都不信任,这叫他如何取信于人。
头顶的雨水一直往下滴,他垂头看着自已的脚尖,
“黄椿昨天和我在一起,我昨天一直在家。”
江一冉同情地看着黄榛,黄家的孩子果然都是苦大的。
在黄榛费力解释的当口,黄永信、黄永忠也从巷子口走过来。
黄永信对周南城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老太爷,是我黄老二管教无方。他们爸妈去的早,我……我没教好这孩子,但这孩子胆小,这事肯定不是他做的。”
周南城朝他摆手。
“黄家的事你们自已处理。”说完他撑着伞和江一冉一同往周家小院走。
把黄家人都冷在后面。
黄永信气得一脸铁青,对黄榛低声重喝。
“跪下!”
黄榛惊地浑身一抖,才要对爷爷解释,黄永信一个巴掌就甩过来。眼见又要打上他的脑门,黄榛吓得脖子紧缩却不敢躲开。
“永信!”一旁的黄永忠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及时制止他,“阿榛还是个孩子,你不能动不动就……”
黄永信甩开他的手。
“大哥,你明知道这次对我有多重要,要是老太爷不帮我,我以后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说话间瞥着黄榛重重叹了一口气,大步朝周家小院走去,一直为他举伞的黄椿飞快地瞧了弟弟一眼,小跑着跟在爷爷身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眼见他说走就走,黄永忠扶着黄榛的手臂想让他起来,但他却倔强地摇摇头,不肯也不敢站起来。
黄永忠无奈地摇摇头,也往周家小院走。
很快。
刚才还站满了人的巷子,转眼间就只剩下一地被踩得稀烂的泥泞,和跪在地上的两人。
……
等江一冉重新换上干净衣服,已经是将近十点半,大清早的一场闹剧白白耽误了三四个小时。
她头发还没擦干就出了东屋。
此时张元教授正和老张,老廖他们重新计划方案。
之前从文管局的电话里他们了解到,不仅仅是周家村里有人闹事,周家村外的国道上,竟是昨晚就被人堵了十多块大石头,一大早就把国道堵得水泄不通。
虽说救援车此刻正在国道上移动巨石,但移开石头还要再等车流顺畅,等到文管局的车进村可能已经天黑了。除非舍弃装备,人先步行过来。
但长途跋涉,体力消耗又是个问题,恐怕到最后出于安全考虑,还是不会立即派潜水员下水。要是今晚不下雨还好,一旦下雨,又有可能会将桥墩外层的“魂瓶”冲到更远的下游。
到那时候,打捞会比现在困难十倍。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们现在就下水,自行打捞。
“教授,我能下水。”江一冉对张元教授毛遂自荐,“上大学前我就考了OW潜水证,能下潜到18米的深度。”
但张元教授并不同意。
“小江,老师知道你也很着急,可现在外面还在下雨,你一个女孩子下水太危险了。”
“就算你有潜水证,但咱们还是等到文管局的潜水员到了再说。”
江一冉笑着对他又说,“不用等了教授,就算他们来了可能今天还是下不了水,请你相信我。”
这时,老廖从楼梯口下来。
“教授,刚才文管局来电话,他们派出来的两辆车都坏在路上,天黑前可能赶不过来。”
江一冉和周南城相互对望,黑衣人已经出手了,巨石加故障,都是在有意拖延他们下水的时间。
“张教授,一会我和小冉一起下水,”周南城走近几步,保证似的看向张元教授,“你放心,有我在她不会有事。”
张元教授默默注视周南城的眼睛,即便文物就近在眼前,但事关两个年轻人的安全,他不知道该不该点这个头。
周南城自然清楚他的犹豫,和身为老师的立场,对他点了点头,就朝厅堂后的楼梯口走去。
身后的黄永忠,黄永信相互对看,紧紧跟在他后面一同上了台阶。
……
两个多小时后,江一冉,周南城,张元教授,老张,老廖还有黄永信共六人,一同走上“万寿桥”。
黄永忠留守周家小院,周霜年的尸体还停在三楼,需要有专人看着。周四方在众人散了后,就往“周氏大宗祠”赶,他父亲今天的任务就是死守祠堂。
身为周家人,他必须和父亲协手作战。
至于靳东南,自从被周南城把叫上三楼,就一直没停过。
周霜年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了,无论身为医生,还是故人他都有必要为她缝合干净,体体面面地送走她。
“龙潭祭”第三日,下午2点34分,雨势渐小。
风也像转了性子,忽然温和许多。
但天边仍积着厚厚的云层,正酝酿一场更大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