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姐姐长得漂亮，由于智力低，所以三十了也没有人要。
这可愁坏了我爸妈。
之前我听到爸妈和媒人说，就算对方没有钱也行，来做上门女婿他们两个也养得起。
有一天姐姐说她恋爱了，爸妈都很高兴，觉得是混混也没关系，至少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这些都是我妈告诉我的。
她喜气洋洋的，然后和我说：“你现在住在哪里？吃什么？喝什么？”
我不再对她抱有期望，身体也不允许我说那么多话。
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我，她并不会单纯地“关心”我。
见我不说话，妈妈又说：“你那里还有钱是吧，再给我转五千，要给你姐夫见面礼。”
距离去医院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我没多少日子能活了。
我感觉自己的胸口疼的越来越厉害，喘气也是出多进少。
妈妈见我没反应，再也忍不住露出原形。
从开始装出来的和颜悦色，又变成了对我的咒骂。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洒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好像每一次都是这样，她达不到目的就会恶毒地咒我。
这一次，我不想听了。
我手没力气，握不住手机。
它顺着床沿滑落在地上，里面传来的声音依旧清晰。
突然间，我有点想出去晒晒太阳了。
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出去了。
我费力地穿好衣服，走一步歇两步往外去。
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在疼，我好像也有点习惯了。
这些痛提醒着我，我还活着。
我走到常去的河边，想最后一次感受春暖花开。
结果看到一个男人在对一个小孩子拳打脚踢。
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我卯足了劲儿，毅然决然地冲了上去。
反正我也没什么活头了，不如救一下她。
就当做是救小时候的自己。
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终究我是个快死的人。
此时的我像一团棉花一样，毫无反抗的能力。
我只能尽量蜷缩着，把小女孩护在身下，好让她尽可能少挨些打。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子越来越轻。
我死了。
我的灵魂从身体里飘出来，逐渐脱离。
我悬挂在高空上，看着小女孩被打得奄奄一息，而我毫无生气。
那个男人好像有点慌了，把我和小女孩一起扔下了河。
这里偏僻，几乎没有行人。
也不会有人发现，这个世界上少了两个活人。
鬼使神差的，我跟了上去，发现男人竟然回的是我的家。
8
我姐应该是怀孕了，肚子圆的像一个皮球，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是美的。
从前我向来都是低着头的，因为当我和她对视时，她就会来打我。
这还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看我姐，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被人爱着会变得这么漂亮。
爸妈在包饺子，见男人回来了，招呼他坐下。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同样是四个人。
但是这个氛围，我从未见过。
我突然想到爸妈总对我说的那句，“你的命是我们和你姐给你的”。
欠着爸爸妈妈的，欠着我姐的。
这句话，我听了二十五年。
看着他们举杯欢庆的样子，我对着他们缓缓开口：
“你们给我的命，我还给你们了。”
9
我变成了一缕孤魂，转来转去，还是没转离这一方天地。
我看着姐姐和那个杀死我的名为李强的男人结婚，爸爸妈妈对他笑得绚烂，还给他包了一个大红包。
他住进了我家，一改从前对我爸妈和我姐言听计从的模样。
爸妈除了伺候姐姐，还要照顾他。
他们两个年过半百的人整日被呼来喝去，爸爸受不了说了他几句，得到的是他的拳脚相加。
这天夜里，我听到爸妈在聊天。
妈妈突然哭了。
她说她想我了。
听到这，我内心毫无波澜。
果然，她紧接着说道：“潇潇在的话，一定不会放任别人这么欺负我，她一定会为我讨个公道的。”
爸爸难得地回应，叹息着说：“是我们太纵着朝朝了，惯得她现在这副模样，潇潇之前受委屈了。”
老房子不隔音，两个人怕吵醒隔壁的暴力狂，只能压着声音说话。
说着说着，想到在自己家却不能言论自由，妈妈哭得更伤心了。
他们又说了很多话，里面大部分都是我。
甚至都是夸我的。
我却不想再听了。
他们是对我愧疚吗？
不是的，他们只是觉得，在当下我是一个有用的人。
仅此而已。
我在阳台的上空飘着，望着天上那轮圆月。
之前我最喜欢的就是夜晚，因为只有那个时候时间才完全属于我自己。
我不用挨爸妈的骂，也不用挨姐姐的打。
月光总是柔和的，温柔的包裹着我。
它是唯一一个不会攻击我，还愿意陪着我的了。
想到妈妈刚才的话，我不禁嗤笑。
小时候的我就是个傻子。
因为要保护姐姐，从小我被迫恶名远扬。
姐姐能挑事，但是总需要我来擦屁股。
每次她有事都会说：“你们去找我妹妹李潇潇报复吧。”
末了还不忘补一句：“最好打死她。”
对面的人听到这话总是会笑，然后反问我是不是她亲妹妹。
什么仇什么怨，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后来，我无意间听到姐姐和别人说，她觉得因为我的出现，爸妈对她的爱被分走了，所以才如此针对我。
听到这，我笑了。
明明一直得不到爱的人是我，怎么我反倒是变成罪人了？
人们向来是偏向弱势群体的，姐姐这么一说，也没有女生愿意和我玩。
甚至还会在背后说我“绿茶”。
我委屈，但我向来不会表达自己，只能硬生生地吞下这些。
那时候的我实在是太渴望家庭的爱了。
所以我即便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但也还是主动凑上去。
每次见爸妈或者姐姐被欺负，我就会主动站上去。
但是现在想想，这种善良和心软救不了我，只是我爸妈拿捏我的手段之一。
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狠下心，说两句好话就能哄好。
就像现在，爸妈正商量着把我接回来。
不说对抗女婿，干干家务活分担一下也是好的。
说着，他们就开始给我打电话。
见我不接，妈妈又变成熟悉的模样。
她不敢大声，只能低低地骂我是贱货。
说我蹬鼻子上脸。
还说等我回家就打死我。
我看着月亮笑。
这月亮可真美啊。
可是我怎么突然就看不清了呢？
10
大年初七，妈妈在新闻上看到了我。
她声音颤抖着叫来了爸爸，“那……是潇潇吗？”
此刻她的脸色很白，眼睛里面还带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不知道那是担忧，亦或者是害怕。
爸爸脸色也突然变了，不确定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
听到爸爸的话，妈妈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突然坚定地说道：“对，不会的，这死丫头一定是在哪儿享福呢。”
过了两天警察找上了门，直接让爸妈去确认尸体。
妈妈突然疯了一样，嘴里念叨着：“滚，我们潇潇活得好好的，我确认什么？
“你们这些警察就会给人添堵，大过年也不让人安生。
“我要投诉你扰乱老百姓的正常生活，你见不得我们好！”
爸爸见妈妈要上手，赶紧拦了下来。
说归说，袭警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
“这丫头和我们的关系不好，前阵子闹着离家出走了。
“但是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省心的，也惜命，不可能是我们家孩子。
“劳烦你们再去别家问问。”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里面写满了无奈。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在听说女儿可能出事了，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而是想赶他们走。
最后爸妈还是去了。
走到停尸间，爸妈突然停下了。
他们气息很重，在这偌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站在我的尸体前，我看到爸妈再也没有我常见的狠厉，而是战战兢兢。
我不太明白他们在害怕什么？
害怕是我？
还是害怕不是我？
我坐在床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邪恶地念头突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地快意就快要突破心底，直冲出来。
总是念叨着要她去死的人，如今真的躺在他们面前。
我想知道，他们看到这里躺着的是我会是什么样子的表情。
震惊？
亦或者是其他？
揭开白布后，还没等爸妈有反应。
姐姐看到我躺在那里，上来就想撕我的脸。
站在她旁边的警察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是凭借着过硬的专业素养，让他们在她即将碰到我前，直接把她拦了下来。
动作突然被中断，姐姐疯闹不止，嘴里也说着些下三滥的攻击我的话。
爸妈听着这些话，突然暴怒，呵斥她让她安静，让她懂点事。
我听到这话，内心突然狠狠地触动了一下。
这样的话我听了无数遍，也渴望着爸妈能对我和姐姐一视同仁。
如今真的做了，但是有什么用呢？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挽回不了。
爸妈抱着我的尸体痛哭流涕，丝毫没主意到姐姐正带着阴狠的目光看着他们。
姐姐觉得爸妈这么对她是因为我，更加深了自己的那个“我分走了爸妈的爱”的念头，对我更是胡话连篇。
警察怕她在这影响公务，把她带走了。
安静下来，爸妈突然觉得对不起我，一瞬间眼泪都含在眼圈里。
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看着心里并没有觉得好受，反而觉得悲哀。
“对不起”是应该说给活人的，死人听不到，也不需要。
活着时候没能被好好对待，死后要这几句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11
我懒得看他们在那里哭丧，直接回到了家里。
没想到，还让我看到这么刺激的一幕。
爸妈回家，发现姐姐和李强不见了，连带着不见的，还有他们的银行卡、现金，以及一些金首饰。
我知道，那是他们的棺材本，是他们的命根子。
在发现后，妈妈说道：“一定是李强干的，还有李朝朝！
“这个贱妮子，比李潇潇还白眼狼。
“老娘对她那么好，竟然这么对我。”
在触碰到自己的利益时，她放弃了做慈母。
忘记了刚刚她还在为我掉眼泪，忘记了姐姐是她从小捧在手里长大的乖女儿。
不等他们两个报警，警察来了。
妈妈直接冲上去，抓着他们的手说：“我女婿是个贼，我大女儿也是！他们偷了我的全部财产！”
警察让他们稍安勿躁，然后和他们说了更重要的事情。
原来是他们查出了李强和我的凶杀案有关，过来调查情况。
那个被我救下的小女孩并没有死，自己在水下闭气后跑了出来。
她太小了，救不了我，只能去找警察。
后来她躲在在停尸房外，认出了李强，然后偷偷溜走和警察说的。
提到我的死亡日期，爸妈像突然泄了气的气球，颓然地坐在地上。
他们想到自己与杀人犯，还是杀自己女儿的仇人在那天举杯欢庆，心里像被千万根针扎了一样地疼。
12
李强那天预感不对劲，跟着大家一起来到了停尸房。
在见到我后，趁着大家没注意直接跑了。
本来他想拿上钱一走了之，但是姐姐中途回来了。
他转念一想，把姐姐当成人质，日后没钱了这两个老家伙还能继续给他提供钱。
姐姐正沉浸被爸妈抛弃的念头里，李强说了几句花言巧语就把她带走了。
躲难的日子并不好过。
外面铺天盖地的新闻和通缉令，让他无法自由的活动。
姐姐养尊处优被伺候惯了，哪里过得了这样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日子。
开始的时候，李强面对着姐姐的脾气还能哄着。
毕竟姐姐是真的漂亮，也是真的还有用。
但是架不住姐姐天天闹。
我坐在空调机上，看着姐姐冲上来打李强。
李强直接把大着肚子的姐姐甩开。
我看到姐姐的血从双腿间淌出来，她的脸上痛苦不堪。
她抓着李强的裤腿，求着他救她。
得到的只是李强又踹了她一脚后，直接离开。
姐姐也是运气好，正好是退房的最后一天。
前台来查房，看到了她，叫了急救，也叫来了警察。
做过调查后，警察得知姐姐是低智儿，于是让爸妈把她带回家。
姐姐受了刺激，哭闹不止。
爸妈觉得我的死都是她造成的，再也没了以前对姐姐的耐心，开始对她变得冷漠。
像之前对我那样。
姐姐受不了，一天晚上趁着爸妈熟睡，拿着刀冲进了他们的房间。
妈妈睡眠向来浅，被姐姐的动静弄醒。
借着月光，她看到自己宝贝着长大的女儿，正举着刀看着他们阴恻恻地笑。
“爸爸妈妈，我们一起死了吧，这样我们永远都相爱了。”
说完，姐姐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突然大喊：
“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是不是因为我没妹妹聪明，所以你们才放弃我？”
从小到大，姐姐听过不少挑拨离间。
什么“你爸妈有了妹妹就不喜欢你咯”，什么“你是个傻子，你爸妈当然更喜欢你妹妹咯”。
虽然她听不明白，但是也知道这不是好话。
一种恐慌感突然生出，于是她开始对我抵抗，然后产生仇恨。
爸爸被姐姐的怒吼声惊醒。
那天晚上他们牵制住了姐姐，然后亲手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爸妈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想到我，想到姐姐，欲语泪先流。
第二天，他们在我的墓碑前忏悔。
说悔不当初，早知道应该对我好一点。
说姐姐才是那个白眼狼，而我是个好女儿。
得到肯定的我，此时只觉得他们聒噪。
十几岁想得到的爱，在二十几岁已经没了意义。
他们说李强落网了。
这对我来说倒是好事一桩。
他们还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但是翻来覆去也不过是在说自己后悔。
我懒得再听。
这些忏悔只是想推脱而已。
他们比谁都知道，我和姐姐的结局和他们密不相关。
但是他们从来都不愿承认。
13
我没选择投胎的通道，只是飘着去了许多地方。
那些我从书里看到，但是未曾有机会去过的地方。
说来也是奇怪，所有人都有了报应后，我竟然能够自由移动了。
我的二十五年都被这个小县城困住了，剩下的日子，随心最好。
旁边一家三口结伴去轮回路的女人告诉我，这样下去我会魂飞魄散，再也不能入世。
我粲然一笑，在那个女儿不解的眼神中毅然踏上了相反的路。
永世不能轮回吗？
如此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