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情云新烫了大波浪,站在银行外,黑色的奔驰车前面。深棕色的对襟貂皮大衣没有系扣子,敞怀,里配纯黑色立领羊毛衫,隆冬腊月,她觉得冷,于是对襟一裹,端着胳膊,朱红色的口红衬的本来就白的皮肤更白了,小时候,戴情云还是圆脸的,现在年龄大了,上扬的嘴角边上新增了淡淡的法令纹,但她并不苍老,反而多了一丝年龄带来的韵味。
她在银行门口等着陈李威,他们正准备一起去韩国,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韩国很有归属感,那是她给自己漂泊无居的人生里,“臆想”出来的故乡。
陈李威那头,独自在中国银行的窗口上犹豫不决,不知道到底该换多少的韩元,拿了五万的人民币,又生怕不够,最后换了七万。
七万块钱,能换很多很多韩元,陈李威出来的时候直乐,拎着一小袋子的钱。“小朝子的钱也真毛,去了韩国不会被抢吧?”
戴情云咯咯地笑。“你让我在银行等你,我还以为你要换一张visa卡,没想到全换成现金了呢!”
陈李威一拍脑门。“老糊涂了,根本没记得这茬。”
戴情云于是笑眯眯地缠住了陈李威的胳膊,上了车,戴情云上了主驾驶,这是陈李威给他的礼物。
“钱都取了,签证不能出什么问题吧?”车开前,陈李威问,之前都说去韩国的签证半个月就下来,但是他们的已经递上去一个月了,还没反应。
戴情云笑着摇头挂档。“签证不可能有问题的,我们什么资料都齐全,明天我再问问。”
戴情云来了后,陈李威就一直带着他住在自己的一个顶账房里,房子不大,一百平左右,设施也是最近才置办的,除了该有的家电,还有戴情云每周都换的花让这个地方勉强有些人气,他还不准备让儿子知道戴情云的存在。
但是陈李威没想到,一回到到那个小“家”,陈小松就站在楼道里。
陈李威愣了一下,但没怯场。“你上这来干啥?回家去!”
陈小松不动,就盯着戴情云。
“你怎么不回家?”陈小松问。
“我这么大人了你管我怎么不回家!”陈李威有些生气,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在戴情云面前掉面儿。
“滚回家去,少管我的闲事!”陈李威说话,作势要冲着陈小松比划比划,但戴情云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也没说话 。
陈小松的口袋里,就放着他俩的签证申请书,他是想拿出来的,但是一直没给他机会。
“有事儿的话,咱大老爷们哪天私下说啊,听话,儿子!”陈李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陈小松很明显地咽下去了一口气,又往电梯口走。
陈李威却突然叫住他。“小松啊,爸还是有个事,想提前告诉你。”
陈小松止住脚步,但没回头。
“爸准备结婚了,人你也见过,就是救了你一命的戴阿姨,这两天我们要去韩国,拍婚纱照了。”陈李威说着,还把戴情云往前推,但陈小松丝毫没有回头。
在楼下,陈小松把两个人的签证资料和护照全都烧了。
然后去推自己的摩托车,他骑着车,不少路人往这边看来,因为摩托车的驾驶座两侧,挂了两袋子金元宝。
陈小松找了个十字路口,默默地烧去了金元宝。“妈,今天是你去世的三周年,我爸……我爸忙,让我来烧。”
陈小松强颜欢笑,仿佛亲妈就是这团火焰,正轻轻地看着他,烧完纸后,小松的电话响了,另一头是培培“你没忘吧?今天给阿姨烧周年。”
“当然没有。”陈小松接起电话的时候,火焰已经熄灭,他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但没被对方听出来。
“陈!小!松!”声音透过话筒,传达到了现实里,陈小松一回头,才看到陈培培正站在自己身后,鼻尖儿都冻红了。
她小跑着,雀跃着,扑倒了陈小松的怀里。“小松,毕业以后你想去哪儿?”
陈小松想了想。“你想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都听你的。”
“那我想,留在盘锦,你考个工作,我跟我爸继续做生意,咋样?”
“行啊,我妈最近考月嫂证了,到时候我们有小孩了,她就来盘锦给咱们带孩子。”
陈小松抱着陈培培,眼泪流到她的羽绒服里。
“真好啊!”
陈小松想,反正,人都是这样,总还会有自己的,新家的。
他抱着女朋友,在雪地里转了几个圈。
陈李威和戴情云去韩国的事情泡了汤,保险公司那边开始催促戴情云快点让客户们重新买下一期的保险,戴情云当然没有让陈李威继续买,毕竟她在他身上捞了个大的,不枉费她一直洗手作羹汤,当贤妻良母。
但另外一头,老板却不愿意了,认为戴情云这样做事有失职业操守,他们都是一起干诈骗干过来的,她这种属于独吃客户了!
老板打电话来兴师问罪的时候,她正在做虾,电话像炸锅一样的响,一个号码按掉,另外一个号码继续响,如此反复的来,戴情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壮着胆子去接听,然后心惊胆战的等那边先开口。
“戴情云!你他妈是不是疯了?!”老板的声音暴怒,在那边还在敲着桌子,她皱着眉头把电话挪远,不敢回应。
“你他妈平时骗骗男人感情就算了,怎么还搞上爱情了,我告诉你,你这种不地道啊!你把我这个诈骗犯给诈骗了?!”老板一顿输出,让戴情云也没有回话的余地。
其实现在隆冬腊月,还不到春种买保险的时候,但戴情云和老板认识太多年了,显然对方看出了戴情云的想法,于是赶紧敲打她。
“戴情云,你是个啥啊?你有啥啊?你又是啥岁数了,还扯爱情啊?!”
戴情云被质问地有点生气。“我这不是等着呢吗,到日子肯定不会忘,啥爱情,我都这岁数了。”戴情云说。
老板那边更大声了,继续骂。“别说这种逼话了,一个月有二十九天都不在沈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那个什么陈李威,我都打听好了,如果你想把我们抛了,我们就去找陈李威,把你的事情都说出去!记得你的身份啊,戴情云。”
对方“砰”挂了电话,戴情云有点心慌,又开了火继续炒虾,结果开大了,热油溅到胳膊上,撩起了一串水泡,她还在想对方的话,根本心不在焉,但陈李威又要回来吃饭,她不想让他看出了自己的任何情绪。
“砰砰砰!”极速敲门声又再度响起,她吓得差点把锅扔出去,以为是老板,但又想老板如果能直接来,就不需要那么噼里啪啦打电话了,而后,她调整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放下油锅后着急地跑去开门,边开边佯作生气。“怎么不知道带钥匙呢!”
结果门开后,是陈小松戴着黑色的大头盔,把她吓了一跳!“小……小松!”
陈小松当着她面把头盔放下。“戴阿姨,上次听说你们要结婚了。”
“是有这个打算呢。”戴情云的情绪调整的很快,又重新挂上了那副笑脸。
“我想找你们一起吃个饭。”陈小松说话的时候,走进屋来。
“可以啊!阿姨请你吃!”戴情云说。
陈小松摇摇头,说了个地址就走了,戴情云从猫眼上看到他离去的背影,还在摸着自己因为害怕跳动不已的心口。
陈小松把周正明,江涛,还有几个村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叫到了一起,去吃饭,每个人都不知道,陈小松还叫了其他人。
戴情云是最早到的,然后看着一群人一个一个落座,一开始还能互相打趣,客气几句,但到最后,所有人都不讲话了,也不知道陈小松要做什么,毕竟坐在他身旁的是戴情云,他们虽然都见过,但这种环境下,谁都能意识到有猫腻要发生了。
主位迟迟空着,大家都知道那是陈李威的位置。
直到最后,陈李威才来,一进屋就蒙了。“哎哟,怎么都在呢?!我大儿子不说五点半吗?”
周正明已经看出不好,问陈李威。“孩子长大了,知道喊叔叔啊大爷们吃饭了。”
“我大儿子就说找我和他戴姨吃饭啊!”陈李威说,还笑着看一桌子的菜。
“我看大爷叔叔们,还有校长,周末都没什么事,就都叫过来了。”陈小松说的时候,没什么情绪。
陈李威有点纳闷了,陈小松和他一样,从小就是十分拿事的性格,做事的主见也特别强,他甚至都在怀疑,是不是要拆散他跟戴情云……
“行啊……吃。”陈李威坐进了主座里,开始转着桌子吃菜。“啥事啊,大儿子,你就直说呗。”
陈小松不说话,慢慢的转桌子。“叔叔大爷们,还有周校长先吃。”
几个人赶紧活络。“哎哟,看看小松,多听话呢!”“是啊,大小伙子了!”
陈李威往嘴里放一根瓜条,感受不到瓜条的味道,只感受到心不安稳。
“我要结婚了,就是到时候,想找你们一起来参加我的婚礼。”
陈李威吃瓜的手一顿,然后把筷子往陈小松头上一扔。“你妈个b,你他妈跟谁说你要结婚了,你上来跟我说你要结婚!”
“你不是也没跟我说吗?!”陈小松说。
“我他妈结婚用跟你说,我是爹你是爹?!”
“我就是要结婚!我和我女朋友已经在一起四年了,我们结婚,天经地义!”
“不知道对面爹妈是什么东西呢,你就吵吵结婚?”
陈李威越说越生气,周正明首先开始劝。“你干什么都不能大孩子的!”
陈李威不听,于是戴情云来扶他的胸口。“你听孩子说完啊!”
戴情云一说话,陈李威就立刻清醒了不少。“对。你妈的,你把话说完。”
“我已经和我女朋友讲好了,彩礼三百万,盘锦一套200平的平层,还要一辆越野车。”
陈李威端起一壶茶,啪就往陈小松的脸上扔了过去。
陈小松硬是一点都没躲,直接头上就嗑出来了一条血流,众人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带着他去医院。
但陈李威实在不想看见他,带着戴情云先走了。
一路上,大家还在劝,只有周正明意识到了陈小松的问题。“小松,你是不是看你爸谈了老婆,为你妈鸣不平?”
陈小松还没答,江涛就抢答了。“就是闲的!这么大年龄,还结什么婚,结了婚财产给人家分一半,孩子到时候到手的就缩水了。”
周正明看了一眼江涛,又看了一眼陈小松。
“是,校长,我妈这辈子这么辛苦,和他一起赚下的钱,活着的时候什么都不舍得花……”
更多细节他没说,他回忆起妈妈最后在沈阳住院的时候,陈李威不耐烦的样子。
“但是你爸还年轻,他不可能一直不找。”
“我妈周年,他都忘了,只有我自己,给我妈烧纸……”陈小松说完这句话,大家都沉默了。
一直到医院,陈小松去包扎,江涛才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周校长,这是人家家的家事,咱们不应该管,但对孩子来说,一时确实难以接受,而且这女的,才认识多长时间啊,就要结婚?!疯了,真是一辈子买卖白做了,糊涂啊!”
“是有点急了,老子二婚,不能抢儿子前头吧……孩子想结婚也正常。”
两个人边说话,边往包扎室看,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陈小松的身影了,江涛还想去找。
“找啥啊,也不是小孩儿了,让他自己去静静吧。”
陈小松坐在医院的角落里,举着自己的手机,另外一头,还是戴情云的声音。
那是他前几天去的时候,扔在花瓶里的防水窃听器。
“喂?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答应我,不把我的过去告诉老陈,求你了,老板。“
过去?什么过去呢?陈小松突然对这件事情,来了别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