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想……”
郭丞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话，东北人从小就被教育大方敞亮，对于索取和明确自己需求这样的情况时，总是紧张到拍大腿。
好在时雨终于出现在了楼梯的拐角，走到了二人面前，从自己的双肩书包里拿出来一本全国高中生作文大赛的书刊。
“陈老板，其实我能帮你记下来给校长看，因为我是校长的学生，如果到时候，给了这么多素材的东西给他，他到时候只负责整理、用自己的文笔写下来，没准校长就愿意了呢？”
江时雨熟练地翻到了第58页，自信地指着那篇作文的标题，标题下面的指导老师还是陈明朗，上面一排红字列着——全国一等奖。
陈李威一手接过作文书，一手拿起茶几上放着的老花镜，戴上后像模像样的看了起来，他指着几个生僻字，时不时地问问江时雨怎么读，等到把一页半的作文都认真看完后他把眼镜摘了下去，揉了揉太阳穴。
“写的真是不错，但是这件事情，不是儿戏。”
“还有一个请求……”江时雨拉了拉郭丞的衣角，看着陈李威，勇敢地替郭丞说出了诉求。“郭丞学习一直都不好，他是想跟你学做生意，郭丞快满十八了，明年高考结束，雇他干活，也不算童工。”
陈李威拉了个长啊——，打量了一下郭丞。“不考大学了？你姥爷知道吗？”
“条条大路通罗马吧。”郭丞说。
陈李威没再追问。“晚上就在这吃吧，我去海鲜市场给你们抓龙虾吃，吃完我送你们回村。”
陈李威走后，留江时雨和郭丞坐在陈李威家的大房子里，他家是两层打通的格局，一层大概有三百平，两层装修完全不一样，一楼时髦年轻，主客厅的电视几乎有一百寸，电视对面，沙发后面是一整面墙的手办，非常大，整个房子的装修风格是美式的，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通往楼上的把手，是厚重的实木把手，活像后造出来的，但他们也不管这些，因为两个孩子的注意力都被手办吸引了，郭丞隔着玻璃看手办，因为贴得太近，玻璃上都出了哈气。“你说，小松哥活着的时候得多幸福。”
“不敢相信……不过小松哥妈妈是做什么的？”时雨问。
“他妈在他读大学的时候生病去世了。”郭丞说。
江时雨纳闷起来，想起二楼的女式化妆品，但没继续追问，毕竟陈李威也不一定会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他爸有老婆都还在找别的女人。
两个人摊在陈小松的欢乐城堡里，一楼的大电视打开了，两人腿翘到茶几上，看着电视吃陈李威临走前洗的水果，潇洒得不行，时不时还抢着台。
门铃突然响起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陈大爷忘带钥匙了吧。”郭丞边说边起来，去开门。
没想到，他叼着车厘子把门一开，外面是周正明和江涛，郭丞反射弧一样又给“啪”关上了，回过头用嘴型告诉江时雨。“你爸，还有我姥爷。”
江时雨脑袋上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问他是怎么回事？
外面，敲门声继续咣咣追了几声。“快点，郭丞，我都看见你了！”周正明怒吼着。
“胆子大了啊！逃学都带同学了。”
“赶紧的啊，郭丞，把我闺女给我，交出来！”
江时雨无奈的叹了口气。
“郭丞，既然都看到你了，你就把门打开吧……”
陈李威骑着自己的电动车特意去了三公里以外的海鲜市场，是全市最大的海鲜市场，左面档口第五个摊位，专做高档海鲜，每次家里来了贵客，都会来五档口买帝王蟹和龙虾、黑金鲍，买一次下来就要几千块，所以每次陈李威过去，大家都眉开眼笑，觉得是金主驾到。
但陈李威也有两年没来了，老婆和儿子去世以后，他就不再喜欢招很多人来家吃饭，赚的钱也够花了，年纪也到了，很不爱因为什么目的去跟人推杯换盏，买菜也就在自己楼下的小菜店解决。
这次他刚出现，正帮人刷鲍鱼的老板就认出了他，赶紧把手里的活递给了伙计，而后就迎了上来。“陈老板！来了！好几年没看到你了？”
陈李威笑了笑，对方以为自己又要接大活了，没想到陈李威就只要了一个澳龙。
“这次就要一个澳龙吗？不接待朋友吗？”正常来说，卖菜的都会问问是不是办家宴，但是市场有一家卖盘锦大米的，一直是陈李威供货，所以所有人都知道陈李威家的事。
但陈李威笑。“家人吃饭，一个龙虾就够了。”
海鲜老板于是也就没再继续追问，利索地给他抓了只龙虾，杀了，放尿后，又帮她开了背。
陈李威这个家已经快一年没有客人了，难得今天来了两个小孩子，他见到郭丞的时候就觉得眼熟，突然想起来在村里的时候，小郭丞总是跟着小松屁股后面跑，那时候郭丞就经常问自己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这次，无论两个孩子说的话多么啼笑皆非，他都想替小松在新房子里招待一下郭丞，于是又去买了排骨和青菜，然后一路哼着歌，把电动车停到了自家车位里的路虎和商务车里。
他又哼着歌从电梯入户进屋，却没想到，一打开门家里已经空空荡荡了，他的眉眼突然就又温顺了回去，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电话响起来，是周正明。
“喂？”陈李威接起电话。
“小孩儿们去闹你了吧？老陈？”周正明有点不好意思的问。
陈李威把菜放到了洗菜槽里。“没闹啊，外孙子挺乖，上次在你家我们不是看到了吗？我们俩在楼下看到了，就打了个招呼。”
周正明那边正站在锅边给郭丞和江时雨热饺子，热气腾腾的蒸汽升了起来，郭丞和江时雨坐在他家的茶几上，江时雨正在拿蒜捣子捣蒜泥，郭丞正在用醋和酱油兑蘸水。
江涛则是站在桌子前头抹桌子，边抹还边不好意思。“那我就在这蹭饭吃了啊，打扰你和你姥爷了啊，郭丞。”
“不打扰，昨天三姨给送的饺子，一冰箱呢。”郭丞说，三姨就是和周正明一起办葬礼的三姑娘，经常做点包子和饺子送过来。
周正明还在电话那头和陈李威说话。“小孩儿就是不懂事，哪天我去给你道个歉。”
“道歉就外道了，干啥呢？孩子来窜个门你还道歉啊？”陈李威扯起嗓子喊了一句。
如此以来，周正明也就没再客气，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捡饺子吧！”周正明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然后从水缸里盛扯了了一盆凉水，江涛跑过来，两个人沾着凉水把铺着白菜叶的蒸饺捡了起来，江涛拿起筷子笼里的筷子，正要把白菜叶都扔了。周正明却用手挡住了。“我吃这个叶子，别扔。”
江涛哦了一声，饺子搬上桌，两个小孩也凑了上来。
“三姨说饺子里给我包钱了，因为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郭丞说着，就往碗里捡了七八个饺子。
江时雨也夹起了一个，谁知道，立刻就咯了牙。“哎呀，郭丞，你这个大难不死让我吃了。”
郭丞还没说话，那头周正明也吃到了，清脆的钱从嘴里调出来，掉到碗底桄榔了一声。
郭丞目瞪口呆，很快，江涛也吃到了。
郭丞啊？——了一声，立刻吃自己碗里的饺子，没成想一口气吃了八个，还是没有。
“慢点吃，别撑了，吃不到就吃不到了。”
“估计你三姨也就包了三个钱。”
郭丞叹了口气，却把剩下三个人都逗笑了。
热气从桌子上腾起来，绕到那白炽灯下面，然后消散。
而陈李威家，因为没有了客人，这些珍馐美味也就不再有被烹饪的使命，龙虾被他放到了水里，排骨放到了冰箱里，然后拿起了农家酱炸的鸡蛋酱，揪着葱叶和黄瓜、芹菜叶。
他咬一口蘸着酱的葱叶和辣椒，房子空旷到能听到他咀嚼的声音，从自己住以后，他居然就改掉了吧唧嘴的习惯，慢慢地，吃饭就变成一件静音的事情。
他看到了，天黑了，却不知道外面的月亮升起来了没？因为城里是没有月亮的。
第二天，陈李威刚起来，收拾房子时看到了一件又一件的女士大衣，因为许久没穿，发出遥远的樟脑丸的味道，他拿出了几个编织袋子，一件一件收进去。
门铃再次响起，他跑下楼开门，门外，穿着西服的男人赶紧把手卡在了门框上，生怕他把门关上。
“叔，戴情云诈骗案就要开庭了，现在她还是有钱不愿意吐，我已经找了您好几次了，好几个和您一样的受害者都已经答应出庭了，希望您也能来提供一些证据，这对追回诈骗金来说，是最有利的方法。”
陈李威突然怒了，大吼一句。“跟你说了一万遍了！我们是自由恋爱，自由恋爱你不懂吗？”
对方显然见怪不怪陈李威的态度，等他平复下来后，直接顺着门缝走了进来。
“叔，在每一个受害人心里，戴情云和他们，都是自由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