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烟下意识想继续说,我没有。
可,他不会信。
她不甘心接下这所有的污水。
但她更怕,她实话实话会将他激怒,他给枝枝捐赠骨髓的事,再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她颓然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眸中波光散尽,只剩下了无边的空洞与死寂。
她哑着嗓子开口,“我错了。”
千错万错,她错的最离谱的,便是爱上了不值得的人。
只是,这些话,她不能说出口。
她只能继续用那种干涩沙哑的嗓音开口,“我错了,我不该伤害宁阿姨。”
“我不该背叛傅先生。”
“我不该……不该跟周潜狼狈为奸。”
“我错了,错了……”
傅临渊眉头拧得仿佛被利剑狠狠地劈了一刀。
他以为,听到她认错,他会觉得很开心,可他发现,听着她乖巧地认下所有的错,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依旧得不到分毫的救赎。
“我罪孽深重,我罪该万死。”
唐烟低眉顺眼地诅咒着自己,“我不得好死,我该下地狱。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闭嘴!”
傅临渊冰冷地将她的声音截断,“唐烟,我妈不稀罕你这虚情假意!”
“我要你诚心诚意向她忏悔!”
她没有错,怎么诚心诚意忏悔?
唐烟唇剧烈颤抖着,她手足无措。
僵硬地跪在地上许久,她才微微垂了下脸,随即将额头重重地嗑在了地上。
“我错了……”
“我伙同周潜伤害宁阿姨,我不是人!我伤害傅先生,我猪狗不如!”
“我应该给宁阿姨你偿命,我这种人,我死了也不配得到安息!”
傅临渊依旧觉得唐烟说的这些话说不出的刺耳,看她那磕得有些红的额头,他心里更是说不出的不舒坦。
但想到五年前悬崖下面宁卿破碎的血肉,想到昨天晚上,他为她腿上血涌如注,他狼狈跪倒在地,她却窝在周潜怀中,与他深情热吻,他那张脸,瞬间冷得如同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唐烟,乖乖向我妈认错!我回来之前,你若是敢从地上起来……捐赠骨髓的事,我绝不可能考虑!”
“好,我会乖乖跪在这里,向宁阿姨忏悔。”唐烟小脸惨白,她眼神失焦,如同梦呓一般开口。
昨天大雪,今天竟是又下起了大雨。
冰冷的雨滴,争先恐后浇落在唐烟毫无血色的小脸上,衬得她的小脸越发苍白没有分毫的生气。
她那惨白到干裂的唇,淋上雨滴,得不到分毫的滋润,倒像是,这缓缓滑落的雨水,要将她最后的一点儿生机也带走。
傅临渊一垂眸,就看到了唐烟那张没有分毫生气的小脸。
怎么看怎么刺眼。
刺眼到,让他忍不住想要上前,擦干她脸上的雨水,紧紧地将她箍在怀中。
一遍遍想着五年前悬崖下面的惨状,以及昨夜她和周潜那个难舍难分的吻,傅临渊才强行压下了这种冲动。
他讥诮地勾了下唇角,越发显得他薄凉无情、残酷如魔。
见韩凌发信息说顾惜惜醒了,他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他转身,就往墓园外面走去。
这个季节的雨滴特别特别冷。
雨越下越大,唐烟觉得,那些淋在她身上的雨滴,似乎是都结成了寒冰。
她也忍不住想起了之前她跪在雨夜中请求他的那一次。
她跪了一晚上,淋了一晚上的雨,他还是拒绝对她伸出援手。
这一次大概率他还是会和上次一样,无情地拒绝救枝枝。
可就算是知道自己可能会又一次被戏耍,只要还有一丝丝救枝枝的希望,她便不能放弃。
“宁阿姨……”
唐烟擦去脸上冰冷的雨水,她伸出手,轻轻覆上宁卿那在大雨中笑意依旧温暖美好的照片。
“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特别特别害怕,害怕枝枝错过骨髓移植的最后的时间,害怕枝枝会死在我前面。”
“如果傅临渊他能给我几分信任,该有多好!”
“他明明说过,会永远相信烟烟的,他怎么就说话不算话呢!”
“我跟他闹僵后,他救过我好几次。”
“昨天晚上,他为了救我,他往自己腿上扎了一刀。他可能,心底深处,也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在意,很少很少的在意。”
“可,就算是有这么一点在意,他对我的不信任,真的很伤人。”
“我很难过。”
“宁阿姨,我以前对你说过,要做你的儿媳妇的,但我也要说话不算话了,这辈子,我做不了你的儿媳妇了。”
“下辈子,我也不想喜欢他了,但就算是做不了你的儿媳妇,在我心中,你也是我的妈妈。和洛樱妈妈,还有林软妈妈一样的妈妈。”
“有时候我觉得,人生挺难的,我过得挺苦的,有时候,我又会觉得很幸福,毕竟,谁能和我一样富有,能有三个这么好的妈妈!”
雨渐渐变小。
不过淅淅沥沥的,一直没停。
上午的时候,唐烟还能勉强跪在地上。
淋了那么久的雨,她身上穿的又单薄,到下午的时候,她意识就有些混沌了。
再加上胃疼得厉害,有好几次,她都差点儿趴在地上。
幸好她口袋里面还放了一瓶止痛药,她颤抖着手指将好几颗止痛药塞进口中,胃里烈火灼烧一般的疼,才稍微减轻了一些。
唐烟以为,最晚傍晚,傅临渊应该就会过来。
但她已经等到了深夜,依旧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晚上墓园比白天更冷了。
墓园里面虽然有路灯,但四周皆是坟墓,大晚上的一个人跪在这里,还是会有一种背脊发毛的感觉。
唐烟是典型的无神论者,看着周围一块块伫立的墓碑,听着周围不远处间或响起的虫鸣,她总觉得,随时会有张牙舞爪的恶鬼,扑过来掐住她的咽喉。
她跪着往前挪动了几分,她轻轻抱住宁卿的墓碑,她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些。
宁阿姨会保护她的。
宁阿姨也会保护枝枝的。
或许她撑下这一次,她的枝枝便有救了。
脑袋越来越沉,后来,唐烟直接抱着宁卿的墓碑沉沉睡了过来。
唐烟是被疼醒的。
胃里火辣辣的疼,如同伸进去了一双铁手,恶劣地撕扯着她的胃。
她捂着剧痛的胃睁开眼睛,一抬脸,就对上了傅临渊那双冷凛彻骨的冰眸。
夜色幽沉。
看到他,唐烟却仿佛看到了曙光。
“傅先生,我一直跪在这里向宁阿姨忏悔,我已经跪了一整天了,你现在是不是能考虑给枝枝捐赠骨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