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连忙亲自去捧来了清水,以为封德彝想要喝一口水,但是水杯刚刚塞到封德彝的手中之时,叮当一声,水杯摔碎在地下,摔成两半,封德彝彻底没有了任何意识。
封行高和封言道一同扑在封德彝的身边,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不由得个个上前劝阻封言道,太医们连着四人上前为封德彝诊脉,但是早已回天乏术了。世民对中书令宇文士及说道:“拟诏,任命宰相封德彝之子封言道为宋州刺史!”宇文士及连忙下跪领命。封言道依然痛哭不止,世民低声说道:“皇妹淮南公主尚无聘许,今将皇妹许配给你,冲一冲喜吧!”封言道只有十岁,一时之间听不懂这个,傻愣愣的望着世民。而封行高却把封言道的脑袋按在地上,低声说道:“快点谢恩!”世民却是满心忧郁。
世民怎能不伤心满腹?自登基以来,就没见过自己的太上皇一次。站在太极殿之外,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太上皇就是不见。跪呢?也没用,跪多久也没用。就只差趴在太极殿外头了,也许还是没用。封言道好歹是自己的爹没了,从此和封德彝阴阳永隔,而李世民呢?分明自家的老爷子还活着,就已经别想见一面。多少人在背后骂李世民这个逆子啊!别人还以为自己登基之后就没去走过门,所以把老子气得闭门不见,做儿子做到了这样的地步。哪知道自己三跪九叩几千遭,连个面也见不到,一时感怀自伤之下,世民抱着封言道就哭开了,把魏征和王珪看得面面相觑,这位小哥只要从太极殿回来就能哭上一个时辰。
因为一直伺候着李建成,所以魏征和王珪伺候了一年,也不明白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居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身为帝王,居然哭得伤心欲绝。而长孙无忌却和自己的舅舅侍中高士廉,以及房玄龄、杜如晦商量来商量去,商量开了。萧禹大爷呢,也就睁着眼睛乜了眼世民,又闭着眼睛打个盹呗。老子如果跟儿子有仇,那么儿子怎么做都做不对。冤呀!
魏征这里过来对长孙无忌说道:“劝劝陛下,别哭坏了!”
长孙无忌回过头乜了眼哭天哭地的世民陛下,低声说道:“不早了,回宫吧!”他用他的手巾递给世民:“你那块都满了!”
“我不要!不敢要,回头没还给你,樱儿又要疑神疑鬼,以为我拿了什么女人的!说不清!”世民没接手帕。因为长孙无忌的这一块也是绣了花花草草——李世民如果随便拿了长孙无忌的手帕是要没命的。
“你是皇帝!女人也怕?”长孙无忌简直要被扯死。天下无敌的第一好男人在此?
娘的!怕老婆也不要怕到连大舅子的手帕也不拿吧!反正王珪和魏征只有瞧到傻的份了,据说这位皇帝爷是专宠两位娘娘,长孙和樱儿,但是能宠到不随便拿手帕的地步,真是够宠了。
远远的,魏征低声对王珪说道:“我觉得陛下的手帕是每天不同的,这一块好像不是长孙娘娘的那一块!”
“你还没懂?陛下今天的手帕是谁的,是樱儿娘娘的,樱儿做的手帕上总是绣着一只绿莺儿。陛下今天会去樱儿那里。”王珪说道。
“这是西宫开始就天天如此安排?”
“嗯,好像应该是。如果要去樱儿处所的话,那么早晨的清茶下面一定会压着一张绿樱丝巾,一整天的吃食也是樱儿准备的,不管是汤色、碗盏,就算是纸笔都是带绿樱色的。可懂?他们西宫的后宫哪里是别的王府可以比的?这是真真正正的御夫术。就防着男人用野女人的东西。一根小牙签都不行。”
“见识!见识!”
回到东宫,已经没有旁人,都是世民的心腹。
大殿里留下魏征、王珪、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和戴胄。众人一面进来,一面就已经谈上了。
房玄龄说道:“如果不是八百里加急,好象东莱来回至少需要十二天上下,您们飞来飞去的?玩呢?”
长孙无忌说道:“事实上,我们这些人呆在东莱只有四天!”
房玄龄说道:“你们都没事吧!溜马呢?也别溜那么远吧,海鲜可吃到了?滋味好么?”马匹没有得到的足够休息,这样长途奔跑是要把马累死的,这些人不晓得脑子里面是不是出水了。
此时,龙案前,有女孩子坐正了姿势,把众人一起吓一跳,淑妃樱儿一面转着毛笔,一面说道:“久候了,妹妹能旁听吗?”
魏征和王珪两人早已不动声色,望向了戴胄,戴胄静静的不出一声,长孙无忌依然脸带微笑,而房玄龄和杜如晦直接坐进了自己的位置,就当没什么事一样。李世民示意众人坐近了,说道:“散开了要用多大声?”长孙无忌说道:“团拢了,那就一起射成大刺猬!”
樱儿说道:“没事,今天是尉迟敬德和李客师把守,我已经吩咐好了!”
“你回来就布置好了?”
“那当然了,谁让陛下忘了布置呢?这皇帝的位置做得比谁都舒坦!我呀,人也布置好了,吃食也准备好了,墨也研好了,纸也铺全了!就等你们了!谢我?”
世民说道:“好妹妹!辛苦了!”
樱儿说道:“那么精彩的东莱,我等着听呢!怎么可以不叫上我呢?”
“玄武门也没少了你,到哪里也少不了你!”世民说道:“认命了,我们几个!”
于是众人这才聊开了,聊的就是东莱。
第一件事,事关封老。
戴胄说道:“现在有一个疑问,这是什么?”他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枚独角龙环放在众人的面前。长孙无忌和魏征再次见到这枚独角龙环,不由异口同声道:“乙骏?!”
“乙骏?东莱县的县丞?”杜如晦说道:“戴大人为何把罪证带在自己身边?”分明有贼喊捉贼的嫌疑。
房玄龄微微一笑:“他是大理寺少卿,那么重大的罪证,岂能怠乎?”丢了怎么办?现在整个长安城的上上下下都变成怀疑。杜如晦倒也无话可说。
魏征说道:“戴大人是从哪里得到的?”
“封德彝大人的身上怀揣着这件,似乎,难道真的跟乙骏有关?”戴胄深感困惑。
世民捏着自己的手指,指节格格做声:“你们觉得是乙骏做的?”众人无不出声。而樱儿却说道:“难说,也许是嫁祸!”
王圭说道:“还有一种也许!”
世民说道:“那小子十足一个土皇帝,难道与封宰相有直接的关联?为什么东宫处处有龙符,而封大人怀里的龙环说明与乙骏是串通的?”
戴胄摇头道:“那岂不是要搜查宰相府?如果能证明无关也就算了——”
长孙无忌说道:“证明无关的话,大理寺的罪名可不小,无端揣测宰相阴谋不轨,何况封大人已经岌岌可危,难道我们还能落井下石?”
戴胄说道:“万一确有关联呢?不去搜查的话,也不能证明是否无关联。”
长孙无忌说道:“如果封宰相真的是乙骏的大靠山,那么现在乙骏什么都没得到,陛下和朝廷已经在密查他的一切,他凭什么要急于把自己在朝廷的靠山无端端的铲平呢?这叫什么?自毁前程,要杀还没到杀的时候和地步!对不对?”
房玄龄说道:“也许乙骏已经知道封大人要下毒手了!”
世民微笑道:“封德彝和乙骏的养父是世交,两家人一个要举荐乙骏入京,一个居然能为封德彝千里奉送鱼肠酱,封德彝做什么要杀乙骏?就因为封德彝为了邀功,明知我等要杀乙骏,所以难为一下,大义灭亲杀了乙骏,摆脱干系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乙骏知道封大人要下毒手,他就先下手为强?”
戴胄点头说道:“陛下说得很对!”
长孙无忌说道:“这是你们揣测封大人与乙骏有关联,那也要先拿证据出来吧!乙骏要杀陛下的话,我们谁都活不回来!”
戴胄这个大理寺的少卿也只能擦擦鼻子,好吧,长孙无忌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吏部尚书很有见识呀。
樱儿微微一笑,已经在身边记起了笔录,然后笑道:“尚书大人,您力排众议啊!”
长孙无忌淡淡地微笑道:“哪里哪里。”
樱儿然后说道:“能和大名鼎鼎的李世民打擂台,淑妃也想见见那位小县丞,他是正九品吧,啧啧!强将手下无弱兵,做个正九品也能做到天下闻名?陛下应该要嘉奖吏部,选人极品呀!”
长孙无忌不由拧起了眉,什么意思,吏部似乎已经有失察的嫌疑了?幸好还有一个察院!(察院相当于现在的检察机关,掌管地方官吏的部门)
世民说道:“娘娘是正一品夫人,您想见正九品是一定见不到的!何况又是个男人,要看男人,不会看朕么?”樱儿冷笑道:“陛下在并州做公子的时候,还能闹到天下皆知么?你比他呀,差远了!”
房玄龄继续说道:“再者,在封宰相身上没有见到他的钮印!”
众人无不失色,钮印也就是私鉴,公文专用,非同小可。戴胄说道:“还好,宫符没有丢失。”
樱儿皱着眉头说道:“私鉴似乎也没有大用处。没有哪一本公文只签宰相一个人的私鉴做为批复。既然无用,那为什么要藏起来?”
杜如晦说道:“也未必就是藏起来!如果藏那个印章,还不如把封大人藏起来,更会让人相信要谋反呢!”这倒也是小事,但是樱儿还是若有所思地记录了下来。
第二件事,事关乙骏。
世民半晌摇了摇头:“戴胄你启用八百里加急送信到东莱的那一天,朕也同时知道了乙骏身上佩戴了一枚独角龙环,但是呢,最奇怪的是,现在推想一下,封德彝大人出事的那一天,独角龙环出现在封德彝的身上,而后戴胄大人您送了书信,再来就是书信到达东莱的那一天,刚好乙骏跳下突厥突利可汗的海船,宁死也不去突厥!当时我们对他的感觉完全很好,就算出海去营救突利可汗,放走铁勒的拔灼,也让朕对他刮目相看,恨不得把他带回京城呢。”
樱儿说道:“那后来为什么——”
世民说道:“后来,因为朕的想法是乙骏手上握有突利可汗的证据,朕想得到这些证据以此要挟和控制突利可汗,而后乙骏就想方设法把证据毁灭掉——于是朕暴跳如雷之下,诡异的独角龙环参差不穷的出现了,长孙无忌差点被烧死,秦罡和魏征被乱箭攒射,而后回到京城——独角龙环在朕的眼里,就是这样。但是我们不要忽略的就是,封德彝身上的独角龙环是整件事情的起头,这就让朕觉得十分蹊跷!”
杜如晦说道:“有人抓住时机,摸透陛下的心情,逼陛下趁乱置乙骏于死地吗?”
世民点头说道:“朕的想法是有人觊觎了乙骏白手起家的东莱,并且想取而代之。”
接着第三件事,事关最为复杂的梁碧瑚,虽在明里,但又在暗处。她不是官府人员,官府之事都在明里,偏偏不老楼是暗中做事。
世民接着对长孙无忌说道:“朕去了东莱县和作坊,并没有去不老楼的东莱集镇,你去过了,怎样?”
长孙无忌摇头说道:“那个集镇相当古怪!给我纸和笔,我画给诸位看!”
王珪和魏征原本十年来一直跟随在李建成左右,对长孙无忌也只是远远观看,侧面听说,究竟这位年轻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在世民登基的这大半年之中,还是没有看出来什么。自古以来,只要是皇帝身边的心腹,担任吏部尚书纯属常事。但现在看来,长孙无忌远远没有王珪和魏征大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长孙无忌一面把集镇的线路图画完,一面已经把店面的主体经营全部标在房屋之上,然后标明了出入口、酒肆和铺面。直到长孙无忌标注完毕,王珪和魏征这才知道李建成的完败而李世民完胜是有其必然的。东宫没有一位近臣有长孙无忌对数字过目不忘、尽数家珍的一技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