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回到正厅时,立刻听说不老楼被人纵火,他连忙问乙骏的去向,此时,封老家的侄子封行高连夜过来到访,裴寂这才知道乙骏被扭送内宫。裴寂顿时和封行高相顾无言。封行高说道:“家叔嘱咐他留在封府,前后都找不到他,我还以为他会在您老这里,没想到竟然闯下如此大祸,我赶紧回去与家叔商议救他!”
裴寂说道:“救他?他落到陛下手中,谁有法子?”
封行高说道:“他可是您的女婿!”
裴寂说道:“京城谁知道这事?这事能掀开吗?”
封行高急得在地下乱转,“真是的,都怪我一封信让他来送海鲜!”
裴寂知道封行高也不明就里,心中暗想:难道东莱出事了?臭小子,有事居然连岳父都瞒着,还当自己是父亲吗?裴寂心中慢慢镇静下来,抽丝剥茧下来,陛下只当乙骏是不老楼的车夫,是裴寂府的家奴,是封府的老家亲戚,跟突利可汗有私交、这么小的人物,要死,也不急于一时。李世民总要审审他干嘛一把火烧了不老楼的粮垛!
世民、长孙无忌和康崇一起来到天牢,世民知道康崇中了乙骏的迷毒,于是说道:“你身子怎么样?不舒服就先回去,今天不必上夜了!”
康崇说道:“当时我是屏住气的,只吸了一口。他用的迷毒不算厉害!”
世民说道:“好吧,如果是祖薇或者康嵩身边的迷毒,我看一口就倒了。”
康崇边走边说道:“陛下容我多言!他说请您好好查查各地太仓,形势不清不明,他说东莱的粮食从来不出东莱,但是今年倒灌京城,所以,他才会亲自过来看看!”
世民和长孙无忌互相看了一眼,他是东莱的县丞,但为什么要管天下的太仓?
世民和长孙无忌在天牢外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车夫,独自躺在地下,嘴里夹着杂草,独自一人悠闲自在。
世民低声对长孙无忌耳语说道:“京城中所有官吏知道他是冲着京城来的,必定有人杯弓蛇影,蛰伏下去。若我们京城贸然自查,未免打草惊蛇,既然他怀疑他东莱的粮食入京,不如绕着远路去查他的东莱县。让我们京城扬汤止沸,细细摸排!”
长孙无忌知道世民的计较与算计,于是对康崇说道:“好生款待,送些清水脆饼!”康崇微微一笑,说道:“天牢恐怕不牢靠,我在皇城的小院有四间房,今天提到我那里去吧,我女人是不老楼的总管,放我那里,大家都是明知的,不要放在天牢!”
世民蔑了一眼康崇,还真生怕这个车夫死在他李世民手里吗?秋后算账,等着。
待世民和长孙无忌走后,康崇这才在牢外对乙骏说道:“别躺着了,跟我来吧。”
乙骏翻过身来,一见是康崇,这才跑了上前。康崇笑吟吟地说道:“第一次看到有人进了天牢不上枷锁的!”
乙骏笑道:“我到京里来又不是找各位打架的,手臂再粗也拧不过大腿啊!”
康崇命人解开牢门的锁链,乙骏伸个懒腰出来说道:“大爷,是亲自送我一程?!”
康崇微笑道:“夜间长着呢,随我喝杯酒,我们聊个痛快!”乙骏倒吸一口冷气,不住打寒颤。
康崇拍着乙骏的肩膀说道:“陛下觉得让你留在天牢太委屈你了,去我的住处休息吧”乙骏啊的惊笑起来,
原来自己在京城闯的祸太小儿科了,皇帝陛下根本不在意哈。
康崇领着乙骏一路去侍卫的歇息处。乙骏见一路而去,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个个身披兵甲,哪里像是人住的地方,不由笑道:“陛下这是住在宫里,还是住牢里!”
康崇说道:“少废话,陛下怕你横死在长安街头,特命住进皇宫,你还竟敢羞辱陛下么?”
康崇将乙骏领进住所,宫人已经为乙骏悉心得清洗过的衣服,乙骏连忙说道:“多谢多谢!”
宫人又为康崇和乙骏打来饭食,康崇说道:“你看到了什么!”
乙骏摇头说道:“看不懂,看不懂!”
康崇说道:“你知道不老楼的仓库占地多少?”
乙骏说道:“全长安三分之二的仓库全在不老楼!”
康崇说道:“你到底看清了什么!”
乙骏喝了一口酒说道:“祖薇夫人出现的地方您尽管放心!”
康崇眯起了眼,说道:“不老楼的上上下下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乙骏笑道:“那您真是宽心,连陛下都不放心我呢,命他的四大护卫之一来守着我!”
康崇也喝了一口酒说道:“你的话我记住了,好好休息,但是,我还是担心你会不测!”
乙骏喝了一口酒,突然对康崇挤了挤眼睛说道:“大人,休息去吧,我还死不了!”
康崇走出门口,立刻有四十名禁卫上前行礼,康崇低声吩咐了几句。心想:还是去一趟不老楼,天下除了顽童能烧粮垛,还没见过这么没人品的车夫一下子烧了几万斤的粮垛呢!薇薇该气炸了。
康崇回到不老楼时,已经快天明了。祖薇独自一人在正堂喝茶,别无旁人。康崇见祖薇一夜未睡,心中自然也不是滋味,祖薇举起手中的茶盅猛然向康崇脚下砸来,怒道:“他是哪里来的车夫,和突利可汗谈了一下午,还能跟你大半夜烤脆饼。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这样的狐朋狗友?你赔我的粮垛,就算出了双份的钱,也买不到上万斤的粮食!”
康崇上前不作一声,只在地下一片片拾起茶盅的碎片,抬头说道:“不老楼的事就是朝廷的事,这不是陛下也过问了吗?”
祖薇不想哭,是的,粮垛没什么大关系,但是她为什么不能亲手处理自己不老楼的车夫,难道车夫真是朝廷的人?
康崇说道:“他不会只是车夫那么简单,陛下比你更焦心!不过你放心,不老楼出了天大的事,我也不会不管!”康崇上前伸手将祖薇揽入怀中,低声说道:“别担心!朝廷自有公断。”
祖薇怒道:“如果李世民要把此事大事化了,我一定闹得全京城鸡飞狗窜!”
康崇一把抱起祖薇说道:“我送你去睡觉,不要胡说!”
祖薇一口猛猛的咬住康崇的臂膀,康崇用力掰过祖薇的脸,俊毅的脸庞突然俯身凑近祖薇的小脸:“我跟长孙大人说过了,粮垛的钱我来赔,难道叫我赔了钱,还要赔人?不就是三个粮垛吗?至于我亲自献身?”
此时,宫中的手下奔入不老楼前堂,就在阶下说道:“陛下吩咐了,今天大朝,请康大人必须进宫!”
康崇放下祖薇,祖薇说道:“不忙,我帮你洗漱,然后换身衣服,你再去东宫。你又不是朝廷的什么人,那么着急得去东宫干嘛?”
康崇微笑道:“如果不去东宫,我怕陛下把我的皮都炸了!”
康崇走后,青舟随后进入,对祖薇低声说道:“那个车夫若烧了我们的陈粮倒也罢了,烧的全是今年的新米!难道我们不老楼要砸自己招牌不成?”
祖薇低声说道:“冷静一些,米价变动了没有?才几万斤,又不是一下子找不到货源!”
青舟说道:“要不要调用我们洛阳的米仓的米来长安?”
祖薇说道:“我们去米市走走!全京城惊闻不老楼粮仓大火,不会没有任何动静!”
青舟说道:“只有我们俩人吗?”祖薇点头说道:“是的,不要令旁人知道我们俩的去向了。”
第二天的大朝,东宫正殿,满朝的口水仗,没有哪个朝代的开国有唐朝开国这样口水漫天飞,快人快语,谏言谏语,上至皇帝,下至朝臣,是一大批重要人物的语录集;是众生相,这也是大唐始终被奉为天朝大国的辉煌根源之一。
世民即位之初,国家经过隋末动乱元气大损,民生凋敝。世民日夜忧心,经常召集大臣一起讨论前代的治乱兴衰历史,他在做太子的第二天,就在自己案首的镜子上书写了“顺谏”二字,二个月了,他倒是做到了慎言慎语了,于是手下那么多人每天就像炸锅一样!
一大早,世民就陡生感叹道:“如今正当大乱之后,天下恐怕一时难得治理好啊!”
魏征上言分析道:“百姓历经战乱,愁苦不堪,这样其实十分容易教化。这就如同饥饿的人要,准备食物,口渴的人要寻找水源,来得更快。”
世民听后仍然摇头:“古人早就说过,善人治理国家,也需要百年功夫,才能克服残暴,免除杀戮。”
魏征接着说:“古人的话并非是圣人的话!”
所有人一起向魏征行注目礼,个个心想:绝啊!这话说的真绝,只有圣人才敢说古人的一个不字!何况小皇帝似乎心里觉得这个古人说得很有道理,看看这位魏大圣有什么更惊人的言辞!
魏征说道:“圣明的人治理国家,就像发出声音一样,很快就会有回声,一年之内必能见到效果。如果三年才见成绩,那已经是太晚了。”
右仆射封德彝听了魏征的话立刻出班对小皇帝世民说:“魏征所言,不过书痴说梦,只会扰乱国家,陛下切莫轻信。秦时用严刑厉法,汉代又行虽然承秦制没承秦政,使用了王霸之道,他们都想治理好天下,但却都没有成功。”
魏征立刻反驳封德彝说:“五帝和三王才是施行教化的两位圣主,何不效仿呢?仿照五帝的方法就能实现五帝的政绩,仿照三王的方法就能实现三王的政绩,怎么不去做着试一试呢?难道秦皇汉武做不成的功绩,那么后世万代都做不成么?那么为何三王五帝却有成功的呢?我们不向先贤求学,却在哀叹秦皇汉武的不济,这才是误国误民的!如果人心一天比一天奸诈,再不设法回复到敦厚朴实,那么还怎么还谈得上治理国家呢?”
世民向封德彝挥了挥手,命封德彝暂时退下,封德彝点了点头。
世民对魏征说道:“您继续!”
魏征转向世民继续说道:“臣以为,隋朝之所以短命而亡,是由于扰民太甚。我朝新立,虽不如隋时富裕,但天下开始了安定,人心思治,这是陛下减少了扰民的结果。总结隋亡的教训,就是静之则安,动之则乱。如果百姓想休养生息,而朝廷却要征发徭役,这样会使百姓的生活更加困顿,再加上他们负担很重的赋税,国家的衰亡就会因此而起。当今之政,应当偃武修文,减轻百姓的赋役负担,减省刑罚,让百姓致力于农耕生产。这是达到国家治理的根本所在,请陛下慎重考虑!”
世民听完魏征一席话,连连点头,刚想坚定了信心。却不料朝堂之上,另外两人陈叔达和左仆射萧禹动起了粗口,本来二人就窸窸窣窣,却不料越说越多,两个五旬开外的老爷也不知为了什么把对方推推搡搡起来。
陈叔达说道:“萧禹说隋朝之短命非在扰民,而是主上之过!”
群臣无不面面相觑,又望向了世民,萧禹不禁豆大的汗珠顺脸而下。
世民缓缓说道:“宰相大人以为自己是隋朝的什么人,别人能说隋炀帝一个不字,也就罢了,连您也这么说么?”
萧禹大声抗辩道:“那陛下又是隋炀帝的什么人呢?”可笑可笑,谁都知道李世民也算是隋炀帝的近亲了!
魏征被身后黄门侍郎的王珪一把拖住,朝代的积弊,百姓可以归罪于帝王,但是朝廷做官的个个都明白,虽然暗地里一定是归罪于帝王,但是在新君面前,最好把积弊归罪于群臣和朝廷,法不责众,比较妥当。这是儒家入士最基本的学问!
陈叔达说道:“萧宰相,陛下赐问呢?”
萧禹说道:“我也问陛下呢!”
满堂无声。萧禹这人自来如此,他身为隋朝宰相和国舅,一辈子怕过谁?
世民知道事态不对了,刚要出声,回脸看了看大司空裴寂的脸色,老大爷一副无关大局的表情,而萧禹突然一个恼羞成怒,飞拳出掌向陈叔达揍了过去,两位老爷顶戴落地,官袍撕扯,犹如两头疯狗一般,打得门下省政事堂一片大呼小叫。
裴寂不出声,而房玄龄一把扭住封德彝的手,示意不要上去劝架,王珪和魏征唯有仰天长叹,唯有长孙无忌和另一位御史大夫杜淹两人赶紧上前,却不料这两个劝架的反成了殴打的对象,总之,劝架是一桩十分不容易的事情——何况萧禹是梁朝之后,陈叔达是陈朝之后,两国的皇室恩怨无数,借此时机打得一个落花流水、万马奔腾!
忽然只听崩当一声巨响,众人无不回望,世民一人推翻自己身前的龙案,脸色乌黑铁青得望着一群“自己人”,浑身恶汗,双手握拳,大声地怒道:“够了没有!”整个大殿都是他李世民的怒吼之声。
他突然指着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说道:“去不老楼把那个哪里来的车夫给朕抓到显德殿去!千里送海鲜,当真闻所未闻啊!”
诸人无不五雷轰顶,皇帝玩什么?不老楼,天子啊,您老的脑子里转悠些什么,送贡品如果有错,那千里送海鲜有什么错的!
长孙无忌从地上爬过来,不明就里的说道:“抓他做什么?一个蝼蚁般的车夫!他哪来资格面圣?”
世民说道:“拿他练箭法!尉迟敬德,去挑选射箭射得最差的士卒,正中红心的不要,越烂越好的那种弓箭手给朕找几百个,朕要亲自用那个车夫,教我们的士卒练人靶!”
长孙无忌不由额头冒汗,活人练靶子吗?嗯,老虎发威了!
而世民怒气冲天的摔袖而去。裴寂这时睁开自己的眼睛,乙骏啊乙骏,回不去了!等等,显德殿上召见普通的士兵!老天!
房玄龄只当世民去了后殿,这里立刻要追进后殿,刚要拉开珠帘,而世民又杀了回来,和房玄龄撞了个正着,世民怒道:“做什么!今天都疯了!?”
房玄龄赶紧趴倒在地,跪在一旁,而世民走到大殿正中心,说道:“萧禹、陈叔达,革职,回去自省!大不敬!”小孩子气的世民一怒之下这才翘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