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理喻的一群长安人,在长安城活得太不像人了,长孙无忌、裴老、封老、甚至青舟姐无一不是敬告他这个东莱来的乡下人,小心第二天横死在长安城!算了,还是回不老楼吧!是的,乙骏哪里会想到,也许裴老、封老能保他片刻,但他此次来长安可不是躲着的,他很想仔细看看京城的不老楼!
乙骏听东莱不老楼的当家梁碧瑚姑娘提起,不老楼的后山墙外植了一排树,如果乙骏从小会上树掏鸟窝,那么半夜翻进不老楼根本没问题。
乙骏跳进了不老楼的后院,只见罐墙前一位少女捧着账本在点数着酒瓮。乙骏蓦然向少女喊道:“碧瑚姐!”
少女抬头向上看到乙骏,乙骏见这位少女比东莱不老楼的梁碧瑚姑娘更添一份清纯,月色之下,少女一身白衣,身后跟着不老楼库房的下人。少女嘻嘻而笑,举着烛火,对乙骏说道:“你就是东莱不老楼的车夫,难怪你会错认我呢!”
乙骏点头说道:“你是梁家的三姑娘梁碧茹?”
少女将手里的账本抛给手下,自己举着烛火,凑近了酒瓮,说道:“这是外地新到的粮食,我亲自点数,你们替我记着明细,总帐我自己会写的!”
乙骏说道“碧茹姑娘,你不会刚好是库房的?”
少女眨巴着明眸大眼说道:“不可以吗?”
乙骏说道:“你这么美貌,不该绣绣花,读读书吗?”
少女掩嘴笑道:“这是京城,何况,我和我姐姐从小长在商铺,早已从商,绣花读书都不会!”
乙骏拍了拍酒瓮,说道:“很晚了——”
此时,远处急匆匆走来一人,对少女说道:“蛇胆酒在哪里?”
乙骏见少女神色一变,举着烛火,慢慢挥手命人起了另一墙的十瓮酒瓮,交给来人。来人与乙骏匆匆一个照面,少女梁碧茹对乙骏说道:“快回去睡吧!招待不周,明天妹妹来找你喝酒!”
乙骏知道京城的迷底太深了,不能多说什么,因为在京城,人人都在作壁上观,看着他这东莱县丞怎么死呢!何必打草惊蛇?何况她只是蛇窝里的一条小小美女蛇!
乙骏暗自思量了片刻,索性不去找杜铎,虽然杜铎也很清楚,但是何必搭他一条性命?乙骏绕着照墙走了约半里地,也不知穿过多少门户,只见密密层层的粮垛不计其数,沿墙数之不尽的酒瓮。心中越发打突。
再走了半里地,只听身后有人低黯着嗓子,一把尖锐的匕首抵在乙骏的喉间,说道:“你好大的胆子!”
乙骏回身见是康崇大爷,康崇怒道:“不许乱动!”
乙骏微笑道:“我来京城又不是跟各位打架的,要打架下辈子也打不过您,您收了匕首!”
康崇吹开一支火煤子,沉思了半晌才把匕首收拢,乙骏突然上前伸手握住康崇的口鼻,低声对康崇说道:“我要好好看看这个仓库!”待他乙骏说完,康崇便软倒在地。乙骏知道自己手中的迷药只能迷倒对方一个时辰,何况这位深宫领侍卫头领康崇的本领是何等的深厚,希望康崇不要太介意。乙骏见康崇只是说不出半句话,眼睛深深凝视着乙骏,于是说道:“我只是见见这里的库房到底怎么救火的!心里可以有个底!”是的,有些是公的,有些是私的,还有一些是来历不明的,看看那位梁碧茹小姑娘怎么命人救火!
康崇见乙骏拿起火煤子往粮垛的内部猛力掷去,知道乙骏这是要引来不老楼的所有人来救火,他能在高处仔细观瞧,心中不由想到:这哪里是小小的民间车夫所能想到的,他凭一己之力,一夜间居然掀翻了整个不老楼。这车夫好生让人刮目!
乙骏见火苗已经窜起,烈焰顺风往南墙烧去。乙骏用皮绳束缚在康崇身上,将康崇拉上了不老楼高高的照墙。
瞬时之间,不老楼人人齐声大喊,乙骏却顺着照墙来来回回走了一圈,眼前的一切运作一一记在心里,远远见祖薇夫人指挥着所有人分头扑火,而梁碧茹只命人关了三个院子的铁门,便匆匆过来来到祖薇夫人身前听命。
乙骏慢慢爬到那三个院子之上,刚举起火煤子,只见身下分明有刀光映着了他的火媒子的幽暗之光,瞬间飞来一只暗镖打灭了乙骏手中的火煤子,康崇这里顺手帮乙骏接住暗镖,怒道:“为什么要下药!”
乙骏吓了一跳,什么迷药呀,十锭金子买来的迷药都迷不倒李世民身边的康大人于片刻,真是失算了!
乙骏说道:“我们东莱的粮食从来不出东莱城,前些天居然倒灌进了京城,所以特来看看!”
康崇怒道:“小车夫,天下粮食自古入京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以为你的东莱是京城?”
乙骏伸着脖子说道:“这里把守得这么严,怎么下去!”
康崇说道:“推你下去!送你去死!”
乙骏说道:“少来,对皇帝陛下说,好好查查天下太仓的粮食,已经到了极其严峻的地步了!”
康崇说道:“我会转达一个车夫的话给皇帝陛下听吗?你到底是东莱的什么人!”
乙骏说道:“当然是东莱人了,不然还是什么人?难道是京城人吗?”
康崇说道:“我也管不了不老楼的事!不老楼终究不是我的!另外,我也没有对皇帝陛下谈及太仓的权力!”天晓得,他康崇又不是长孙无忌大人,能管到朝廷大事?
乙骏说道:“全天下都知道祖薇夫人是您的女人,少来,我都紧张她的不老楼,何况是您老人家!”
康崇歪着嘴说道:“我谢你爹!”
乙骏哼了一声说道:“去睡了,这把火放得好生快活!”
康崇见灯火高照,眼看照到这三个院子来了,却听照墙之下,有人说道:“是康崇吗?”原来是柴青提着马缰,与长孙无忌一起杀到不老楼。不老楼是朝廷重地,居然失了火,还是闻所未闻的事情,竟然惊动了深宫的皇帝陛下,便命长孙无忌和侍卫柴青一同前来。
康崇拎起乙骏的衣服说道:“你还敢睡不老楼,烧了她的三大粮垛,小心祖薇活撕了你,住皇宫去吧!”
乙骏这才在长孙无忌面前谦谦然,信口胡诌道:“我在墙角根烤个脆饼,没想到火星烧着了粮垛!”
柴青见康崇对他挤眼睛,于是说道:“你和康大人一起烤脆饼?”
康崇知道再不救乙骏,恐怕乙骏真要横死了,便对长孙无忌说道:“只烧了三个粮垛,火已经救下了,钱我来赔吧!”
长孙无忌说道:“这个车夫名堂太多了,陛下说请车夫去皇宫住住!”粮垛失火是大事,他车夫的小命是小事,岂是康崇一句话能救的。如果祖薇知道自己的粮垛被东莱不老楼的车夫的烤脆饼点着了,真要把东莱小车夫千刀万剐了。但谁都猜得出来,这里面一定有事。小车夫是在敲山震虎了,不如先把这个东莱车夫请去皇宫。不老楼的母老虎对于小车夫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乙骏走后不久,佛堂深处的角门咿呀打开,陈叔达缓步而出,陈叔达时年五十又四。坐在刘文静的灵位前,陈叔达和裴寂默然以对。
陈叔达说道:“裴监,这孩子——”
裴寂说道:“你直说!”
陈叔达说道:“不明白,假使乙骏真是刘文静的儿子,那么乙骏就一定不会甘心在县丞那个位置上!”
裴寂说道:“不错!这孩子即使不是刘文静的儿子,想必一定会出类拔萃,朝廷一些低级的、地方的官吏总会做一些,甚至是做一些杀头大罪,来引起帝王的注意,罔顾国家的纲常法纪,就为了谋夺他自己在朝廷的一席之地!我们在朝廷多年,你又是帝王陈宣帝之后,岂能不知?”
陈叔达说道:“他真是刘文静的孩子?”
裴寂点了点头,而陈叔达说道:“您亲自栽培他?!”
裴寂却转开话语说道:“他因为刘文静的死,不再相信我了!”
陈叔达自然会意,于是惊讶道:“不是吧,您的女儿已经许配给了元景王爷!”李元景是李渊的儿子,李世民同父异母的弟弟。
裴寂默默地说道:“如果相信我的话,我的女儿应该是给他的儿子,而不是太上皇的儿子!”
陈叔达说道:“这有什么区别,同样是王爷!”
裴寂说道:“如果是他的儿子,那么下一轮的帝王之争,或许还能够挨得上,但是,很显然,我已经被一脚踢开了!勋臣?笑话!门荫和分封只会远离实权,最后讨饭也未定!”
陈叔达说道:“您、您的意思是,是什么?”
裴寂说道:“也许刘文静的死是他心头对我无比的恨,但是我想解释的是,刘文静也许对他忠诚,但是刘文静的儿子就未必!他凭什么认定我对他不忠,我的女儿凭什么要嫁给一个没有任何地位的什么王爷!!这个朝廷会给太上皇的儿子什么位置?闲得发呆的位置都没有!”
陈叔达吓了一跳:“但是、但是、但是乙骏、乙骏、您的女儿诺桐?!”
裴寂沉默了许久,说道:“忠臣的儿子难道不会谋反?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
裴寂抬眼望了刘文静的灵位许久说道:“他要来,我不勉强,但是他对大唐对太上皇不忠的话!还对世民有企图的话,如何他肆意妄为的话,刘文静呀刘文静,你别怪我心狠手辣,我们的世民,这个孩子他实在不懂是谁对他忠心不二!”
陈叔达说道:“您觉得乙骏必定谋反,来证明刘文静家族必定谋反吗?但是这些年看来,乙骏在他的位置上绝对是个有节操的孩子!”
裴寂说道:“你觉得乙骏绝对不会谋反吗?当一个孩子以为自己的位置仅仅是地方家族,死活也上不去的时候,也许会安分守己,但是老夫把女儿有意许配给他,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已经在他的位置上做了他不该做的事情,何况他一下子知道自己的父亲曾经是皇帝心目中的宠臣,但是又碍于太上皇,这个宠臣家族始终没有得到正名!你说,做为乙骏,他今天一晚上都会睡不着的,甚至连着几个月都会睡不着。他一定会做些什么,对不对?当他要把他父亲的徽记贴在他自己脸上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忘了自己是谁。唯独让他清醒的只有是他的敌人和皇帝了。乙骏或许已经忘了他在李世民的心中不是刘文静,仅仅是一个车夫而已!即使世民知道乙骏是刘文静的儿子,那又怎样呢?对着皇帝谈自己的父亲有功有恩,那就等于把头颅搁在圣旨上!一个在标榜自己是史无前例的圣主,一个在标榜自己能跟圣主匹配的叛臣之子,多可笑的年纪,他俩加起来也只是我这个年纪!我们经历的风雨在他们眼里简直是儿戏?活了一大把的年纪,谁敢往自己脸上贴一个圣字?在中原,做人已经够难,何况是称圣呢?真是活着见了鬼!我倒要看看,所谓的圣主能不能容忍一个圣人目无法纪的为所欲为呢?”
陈叔达解劝道:“算了!算了!您老不要动怒——我看乙骏那孩子未必把功名利禄放在心上!他只是在他的能力范围里为东莱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陈叔达赶紧给刘文静上香,祝祷有词:“兄台英灵不远,应该保佑这两个孩子千万不要糊涂,千万不要再糊涂了,上代人的恩怨就归上代人吧!我们当年也是太糊涂、都是一群糊涂人!懦弱未必无能,懦弱就不要一错再错,难道非要到了一大把年纪再来悔恨吗?都阴阳两隔了!兄台应该托梦给我,或者托梦给裴监!一定要点醒点醒乙骏啊!”
裴寂不由挂下老泪,说道:“分地,这些年,不,上了千年了,谁会把分地当真。乙骏偏偏还能当真了!”
陈叔达默默无语,伸手握住裴寂的手,说道:“这该是犯了谁的忌讳?世民的?还是太上皇的呢?”
裴寂哼了一声,皱眉说道:“也许是世民,也许是太上皇,也许两个都不会,也许两个都会!”
陈叔达摇头说道:“对乙骏,对您,这两位皇帝都会相当无情的。您又该怎样呢?”
裴寂微微苦笑道:“难道要我对乙骏,对我亲手养大,期许到大的孩子,以辣手无情吗?”
陈叔达说道:“与其被皇帝或者被太上皇教训个够,不如咱们自己对这个孩子亮亮嗓子吧!”
裴寂说道:“说不定这几天相处下来,皇帝陛下还能挺喜欢他的,如果有朝一日知道乙骏的身份后,皇上因为刘文静,说不定又来呛我!”
陈叔达说道:“皇帝陛下也不是小孩子了,他的心里必定先装着家国,才能装着一个刘文静。”
裴寂说道:“死者为大?还是江山为大?”
陈叔达摇头说道:“我恐怕的是太上皇,虽然江山易主,但看得出来,太上皇陛下心里装着的那个人,始终是只有——”
裴寂说道:“始终只有是他的世民,这个儿子吧!”
陈叔达说道:“有人如果要威胁到世民,真不知道太上皇会激怒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