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崇说道:“为什么?”
安元寿摇头叹了一声:“就连三婶都背后骂他昏官庸吏,其他人都会怎么想呢?年纪轻轻,位居人上,却未必服众呗,换了是我,打死也不做尚书右仆射!所以我很钦佩他,膜拜他!”
康崇冷笑道:“如果有人出个声保荐您做尚书右仆射,会是我们安康两家的无上荣耀了,不要吃不到葡萄就喊葡萄酸!”安元寿呵呵说道:“尚书右仆射?我算算能担此大纲的西宫人手不下十个,我算挨到十几啊!”头上立刻被康崇爆栗子:“还十几呢!我的天,您还能排到十几!”康崇终于惹不住笑出了声。
(贞观朝,出名的尚书仆射,有初期的裴寂、萧禹和封德彝,这三位是老皇帝李渊的人手,裴寂被罢官的原因在史书上写的很清楚,世民是气愤他在李渊执政期间带头贪污受贿,所以世民登基后的第一年就种种是非把裴寂罢免了,当然历史问题永远复杂难明,跟刘文静的关系也是一层,不说也就算了。
在贞观元年六月封德彝死后,长孙无忌接任了半年,但之后的半年之中,萧禹和长孙无忌先后被免职,萧禹被起复宰相位多达六次,直到贞观二年开始,才有房玄龄、杜如晦、温彦博、李靖,高士廉一一登拜宰相之位。贞观最初十年的右仆射之职更换之频繁,几乎让人眼花缭乱。)
康崇、安元寿和祖薇再次讯问不老楼新来的库存总管,看看有没有脱漏,问话到了半夜,似乎这人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直到三人离开,这人不由嘴角一丝冷笑,瞎猫也能捉住活耗子么?
黄昏之中,尚书省,世民和长孙无忌一起查看桌案上的数据,东莱官府的、不老楼东莱集镇盘口的、不老楼京城的、另外还有工部和户部的度支数据。尚书省左仆射萧禹,左丞戴胄、右丞魏征、房玄龄和杜如晦都默不支声。
大殿之中,闷热无比,长孙无忌却感到一阵冷一阵热,酷热严寒瞬间袭来,折腾了大半月,他跟世民却说,是自己多心多疑了?能比对的数字都比对了,还能说什么呢?
萧禹第一个很不耐烦地说道:“陛下!”世民抬脸望着萧禹,只见萧禹满面怒意和不屑。萧禹淡淡地望着世民和长孙无忌的脸色,说道:“算了,是不是?也没甚么吧!其实真没什么。”世民望了眼长孙无忌,见老兄没有半点话,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大家休息休息?”
身畔的人都一一而去,让长孙无忌倍感孤寂,居然连个能申冤的人都没有,深深的夜色笼罩大殿,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满面泪痕,应该是自己判断得大错特错了。身前的桌案旁,一支白烛在案卷上冉冉行走,他不由吓得浑身哆嗦,又是封德彝老大人的灵魂来纠缠他?但他搓揉了一下眼睛,原来是世民后宫的淑妃樱儿一人前来看案卷。
“世民哥哥说事情就被暂时搁置了?”这位樱儿娘娘十年如一日的称呼李世民为“世民哥哥”,不知道有多少人上谏世民,让她改称或改呼,但是她十年如一日的置之不理,因为她对世民的征战南北,出谋划策,随同出征,风雨共当,所以大臣们对这位淑妃娘娘又敬又佩,对她的这个小小瑕疵搁置不议了。当然众人也只能容忍长孙娘娘和淑妃樱儿有此称呼,其他女人就算了,没这么大的脸。
长孙无忌说道:“天亮之后,这里桌案上就会堆满谏议官对我的谏章,娘娘您不需要牵扯进来!”樱儿微微而笑:“如此说来,不做则不谏,因谏而不为了?”因小谏而不为,这在中国治世学上称为大不为,被人骂几句就不做事了,是为官做人最不能做的事情,即使芒刺批身,深渊万丈,该秉持的大作为必须始终秉持下去,即使通古至今,为万世所不容,也是圣贤仁人必须秉持的做人原则。长孙无忌和樱儿都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深夜之中的现在,长孙无忌忽然感觉到稍许的温暖,至少还有一位娘娘千岁是站在他内心深处的这一面。
是的,这位娘娘就如她手中的灯烛,始终温暖着朝廷中的每一个君君臣臣,不因世间的变幻而改变她自己多年的主张——治世为国。
所有的数字都铭刻在樱儿心中,长孙无忌多么期盼樱儿如此聪慧的女人能说出任何一个疑点,但是樱儿思前想后了半个时辰,也是推卷而起,摇了摇头。
突然,她心灵电光而闪,说道:“大人,工部的鱼鳔胶的酒瓮换了不老楼的酒瓮,那么不老楼的酒瓮又在哪里呢?”
长孙无忌立刻随她一起,两人捧着空白的账册一起来到堆积酒瓮的场所。
樱儿扶着一个酒瓮,用火光一处一处照过,然后又把火把直接伸进瓮口,突然点头微笑,说道:“大人,您看!”火光之中,酒瓮中刻写着东胡的数字。
而长孙无忌说道:“娘娘!您的藏书也算是多了,更难得的是,您过目不忘,这到底是不是东胡字呢?”
樱儿点头道:“是东胡字!但是,现在我们不能去追究乙骏为何遮瞒,也不要去追究青舟、碧茹和碧瑚从何学习。现在我们应该把酒瓮中的数字抄写下来。看来,莎罗上的数字,不会是数量、不会是重量,也不是价值,而是酒瓮的编号!”
身后,世民微笑着说道:“到处找不到两位,原来在这里!”
早已累得虚脱的长孙无忌回身点头而笑,却直接晕倒在酒瓮之旁。樱儿和世民赶紧呼唤来太医,又安排比部的上下人等,安排自己人,抄写酒瓮的编号。
足足熬过两天之后,数字放在世民的眼前,樱儿、魏征和戴胄逐笔逐字的勾勒数字,果然如此,莎罗上的编号,正好是不老楼的酒瓮编号。看来酒瓮之间相互替代了。虽说外观是一模一样,但是隐秘已经不言而喻了。
世民对魏征和戴胄说道:“酒瓮不灌酒还能灌什么?”
魏征淡淡地说道:“什么都能装!”
戴胄也点头道:“是的,几乎京城里经营的东西都能装,之所以要装在酒瓮里,是掩人耳目,不为外人轻易查出!”
就在比对出不老楼酒瓮数字的当日,世民突然接到被外放到巴蜀利州的侍中大人高士廉的密信。刚打开密信,跃入眼前的还是那串数字,简直不能置信,他和房玄龄立刻商量之后,命利州刺史李孝常立刻入京,扬汤止沸,釜底抽薪,此时已经到了贞观元年的深秋。
长孙无忌却找到了乙骏,剖明了来意之后,长孙无忌冷冷地说道:“难道还要无可奉告吗?其实你还是知道一些什么的,是不是?你既然明白你的身份,其实根本没有置之不理的意愿在里面,那为什么要推脱呢?”
乙骏说道:“难道还嫌死的人不多吗?”
长孙无忌点头说道:“你总是有你的理由!”而乙骏说道:“我不想再纠缠了,我已经失去了诺桐,不想再失去自己的兄弟,自己的父亲,自己的——”还有岳父裴寂——
长孙无忌说道:“难道你愿意失去陛下,失去你自己的、自己的想法吗?做什么首先不要失去的是自己做人为事的态度!”
乙骏冷冷的说道:“当然,就凭着您的为人处事,我还不想失去你呢!相国!”长孙无忌不由嗤之以鼻,什么鬼话?
长孙无忌于是转身而出,实在无语,无可奉告也就算了,居然还有悲天悯人的意思在里面?谁要他这种人来可怜?
深秋的清晨,终南山的别宫之中,世民带同随侍和侍从来到窦蔻所在的别宫,山中到处结满了深秋的果实
柿子树下,小燕妃笑盈盈地摘了一对果子,亲自奉给世民。不远处的深林中,十多个宫女簇拥着韦贵妃和阴妃二人,摘来了许多野果子,此时寒风落山,四野滚云,山鸟齐歇,眼看着山雨欲来。
深林之中,一枝弓箭慢慢地移到了世民的后心,但是韦贵妃又到了世民身后为世民款款地批上了衣袍,动情地说道:“陛下,您别受寒了!”于是,她不得不停下自己已经瞄准的箭头。而她的身后,有人说道:“公主,七年前,因为您的一念之情,结果,您父亲死在了洛阳城下!”是长孙安业对窦蔻说道。
窦蔻不得不垂放下自己手中的弓箭,低头不语。长孙安业冷冷地说道:“如果这次还是一念之差,我不知道你的丈夫秦罡又会如何呢?李世民绝对不会放过东莱的任何一个人!东莱上上下下的性命又在您的一念之差了!”窦蔻又不得不扯住了扳指上的牛筋弦。
长孙安业讥讽道:“算了,今天算了,公主殿下实在是心慈手软!”窦蔻不由泪水轻轻滑落,说道:“我会找机会的!”
世民一转身,远远见到窦蔻慢慢地拾着石路,朝山下的亭子而去。世民、小燕妃、韦贵妃和阴妃见到窦蔻手中抱着一把弓箭,不由一愣,他们追了上去,小燕妃问道:“窦姐姐,你回去么?”
窦蔻见是他们,不由点了点头,又要低头走路。世民说道:“你抱着弓箭做什么?弓箭是背的!”
窦蔻一哦,然后说道:“正巧前些天见到有野鸡野鸟过来,今天本想碰碰运气!”
世民见她没有任何收获,于是说道:“这不是强弓,射不到飞鸟的,射些果子给你尝尝吧!”窦蔻于是把自己的弓箭给了他,只见他拉开了弓弩,一箭开去,长箭正中一对果子的枝叶,扑通一声,连箭带着果子就跌在了草丛之中。小燕妃喜滋滋地去把果子捡来。诸人都拍手大笑,世民的箭法真是神乎其神呀!
但是,人人回头之中,窦蔻还是落寞一人地离开了。世民追了上去,而韦贵妃一把挡在小燕妃的身前,说道:“不要追他们!”
世民追了上去,在窦蔻身后说道:“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
“我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您呢?您射您的,我走我的!”
世民看着天色泛黄,寒风顺山而落,于是连忙摘下自己身上的衣袍,裹住了窦蔻,说道:“冷么?回宫去吧!”
窦蔻却推掉世民的衣袍,对着不远处的淑妃樱儿,说道:“您的正一品娘娘来了,失陪了!”窦蔻转身而去,世民不由紧紧皱眉,淑妃樱儿这里上前,见窦蔻走远了,这才说道:“李靖老爷来了!”
世民听说李靖老大人到了终南山,不由一哦:“怎么回事?”
淑妃樱儿说道:“其实我和李靖老爷商量了下来,我们打算这样对付东莱和巴蜀,但是陛下您要做好准备!”两人郁郁交谈中,世民听罢拧眉说道:“为什么要如此布局呢?”
樱儿说道:“京城这里到底谁是内鬼,从乙骏的话中,似乎此人就是我们周围的人,裴寂大人似乎是免不了,搅在了其中。而看来,对手把东莱故布疑阵,我们本来可以不用管东莱,但是李靖老爷说,如果不动东莱的话,那么对手也会按兵不动的,所以,我们要故意卖个破绽才对!”
世民说道:“卖个破绽也是可以的,但是把兵力全部抽出长安的话——”
樱儿说道:“对手绝对就在我们身边,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而把兵力全部抽出长安的话,那么对手会不会利用这次大好机会,突然出手呢?”
世民抿了抿嘴,接着说道:“这次我们听李靖老爷的吗?”樱儿接着点了点头:“他是军神,料事如神啊!”
世民说道:“让樱儿和李靖老爷携手对付这个内鬼,实在有点大材小用!”
樱儿摇头说道:“不要掉以轻心!对手蛰伏地够深,又有乙骏和裴司空做掩蔽,实在是高深莫测!”
深夜,世民独自在山雨的亭台中自斟自饮,小燕妃、韦贵妃、阴妃和樱儿都累了一天,他刚刚喝完一壶苦酒,只听门前咿呀之声,回身看时,只见窦蔻一袭轻衫,坐在他面前。
世民说道:“如果知道你有了孩子,说真的,早知道孩子是朕的——”
窦蔻说道:“孩子是秦罡养大的,孩子是我和秦罡的!”
世民微微一笑,然后缓缓斟满了酒,酒水溢出了杯口,窦蔻不由出声说道:“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