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雾捧来一盏清茶，双手微抖不止，青舟从她身后说道：“怎么了？”
玉雾低声说道：“我觉得好怕！听说，碧茹这些个月，是上大刑的！”
青舟瞪了她一眼：“又没给大小姐您上大刑！”
玉雾低声说道：“您应该求求长孙大人的，是吗？碧茹跟姐姐您可是——碧茹是梁弛的妹妹呀！”青舟无奈地摇头说道：“难道夫人就没说过一个字，你还不知道和康大人为了碧茹吵过多少次了！朝廷不是一个讲人情的地方”是讲生死的地方，非死即亡的地方。稍微用了一丝一毫的感情，什么都完了。
青舟接着对玉雾说道：“小姐，您都一直伺候皇帝陛下喝茶，还怕宰相？”她接过玉雾手中的茶盘，端端整整地托到长孙无忌身侧，而长孙无忌靠坐在窗边的桌案前，眼里是不老楼的下人们称量着启封的鱼鳔胶，长孙无忌用笔毫蘸饱墨汁，对青舟说道：“注点水！”
长孙无忌在纸上信手写下比对的思路。
长孙无忌见有青舟伺候一旁，忽然警觉起来，说道：“我写一串数字，你看看知不知道？”他在白纸上写下一串西域的数字。
青舟看了之后微微一笑，说道：“大人，听说大人的祖上是东胡人，对么？鲜卑？”
玉雾这里听着觉得真悬，青舟想说什么，细数宰相的八辈子祖宗，不怕宰相大人翻脸么？青舟却不是这么想，在京城，怕了就什么都不要做了。
长孙无忌点头说道：“是的，拓跋氏！”
青舟莞尔一笑：“一百年下来，大人就连自己氏族的东胡字都不知道了吗？”
长孙无忌不由心口狂跳，天，内鬼了，梁碧瑚和梁碧茹姐妹俩会写东胡字？
康崇说他不认得这串字，那还是情有可原，如果不是西域字，而是东胡字的话，康崇不会把全天下一百年前的所有文字都看懂，毕竟没有这样的神人。
但是有个人显然撒大谎了，是乙骏！他分明卷出来了东胡字，非要说成是西域字，真是可怕！但是青舟、碧瑚和碧茹又是跟谁学会的东胡字呢？
与此同时，青舟在长孙无忌眼里看出了尖锐的异样，绝对异样！
突然之间心内狂跳，也许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得，她吓得立刻不去看长孙无忌的眼神，转身逃开，她越往底下晒谷场走去，而长孙无忌越是追着她不放，难道她也知道什么？慌什么！
祖薇和玉雾简直看的莫名其妙，这俩个人好像便桥之盟到现在就是黏糊成团，心心相印的只需要用一个眼神，尤其是东莱集镇回来，更加让人为青舟诧异，被两个男人纠缠之下，会不会有一个男人要被逼死呢？
玉雾刚欲去追青舟，而祖薇一把抓住玉雾说道：“人家两个扭在一起，你去做什么？”
玉雾嘟着红唇说道：“我看得出来，长孙大人跟青舟姐只谈公事！”
祖薇说道：“小姐，您眼光犀利啊！”真怕了男女纠缠，头晕头晕。窗口看下去，女的在前，男的在后，追追赶赶，小耗见了老猫？祖薇坐在长孙无忌呆过的窗前，歪着自己的红唇，长孙无忌！是可忍孰不可忍？光天化日，堂堂的相国，情不自禁地追赶着不老楼的大总管，天黑之前，整个京城要来看热闹了！
青舟见实在躲无可躲，索性逃到空罐头堆里，说道：“宰相大人！您别过来！”没人管她，也没人救她，都忙着呢，不是？长孙无忌刚欲上前，身子忽然被人拎了拎，不用猜也不用管，梁驰大爷呗。
青舟吓得脸色发白，大叫道：“梁驰大哥！不要！”这两个男人想在不老楼打架吗？长孙无忌真够背运的，做了宰相在不老楼没人帮忙，反而有人想送他一顿拳头？
梁驰冷笑着把长孙无忌提溜在自己一旁，对长孙无忌说道：“皇帝陛下吩咐不能第三次冒犯大人您，是不是？”长孙无忌闷声不语，而梁驰忽然提起身边的一只酒瓮，也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往青舟满身满脸地泼了过去，全场震惊之余，而梁驰将这只酒瓮砸在长孙无忌的脚下，冷笑而去。
长孙无忌被满地的陶瓦屑溅的一身灰，而抬眼之间，青舟昏昏沉沉的靠在一边浑身发抖，只听一阵楼梯声，祖薇杀了下来，一把抱住青舟，青舟却失声坐在地下痛哭起来，长孙无忌正想上前好言劝慰她，青舟哭着说道：“你追我干什么！强盗、疯子、我一辈子、我一辈子——算是砸了！”因为长孙无忌的追赶和胡闹，跟梁驰的姻缘算是完了么？
长孙无忌把她一把抓起来，说道：“姑娘！清白的就是清白的，将来，三省六部替姑娘下圣旨，给姑娘与那位梁驰将军完婚，可好？姑娘！我只是想说你们的酒瓮里面装的不是鱼鳔胶，怎么是酒呢！”
众人这才发现，泼在青舟身上的哪里是鱼鳔胶，分明是一瓮老酒。青舟和祖薇瞬间惊呆在地。长孙无忌比她二人反应的更快，说道：“你们的账本上，库存数是三百零五瓮鱼鳔胶，现在快点点数字！”而长孙无忌见一片破碎的酒瓮上残留着酒滴，于是捞起一把尝了一口，东莱的味道，东莱的酒？长孙无忌将酒滴捧给祖薇，祖薇尝了一口，不由急皱眉头。
长孙无忌说道：“这是东莱的酒！”
里里外外都有军士把守，不知道有没内鬼会乘隙偷走逃走。
玉雾赶紧把里里外外的人都点了一遍，而长孙无忌说道：“京城进库帐是你们三位登的？”
祖薇摇头说道：“以前一直是梁碧茹登的！不过，因为朝廷突然将她抓走，所以这几日库房这里的新人还是按照梁碧茹登帐的数字做帐，我们事出突然也没有在接替的时候清理一下！”
长孙无忌说道：“把那个做账的新人找来，问清楚！还有，我要开酒坛，这里卖的到底是什么酒！”
但祖薇说道：“大人，酒瓮能随便开封吗？都开封了，跑了酒味，我卖谁去？酿醋是不是？大人！您手下也要留点情，装酒的酒瓮要三百多瓮呢，老酒不是鱼鳔胶现在天热了！”
长孙无忌说道：“我要过账！”
祖薇说道：“就算少了一瓮鱼鳔胶那又怎么样呢？值得吗？”
长孙无忌说道：“现在不是鱼鳔胶的事情，是酒本身的事情！你到底在长安卖的是什么酒？这种酒你在长安到底卖给谁了？比马溺都难吃！”
青舟被玉雾搀着去楼里换洗衣物，临走的时候，青舟却想了一下，说道：“宰相大人，夫人，二位傻了？酒瓮虽然轻重一样，但是一瓮鱼鳔胶和一瓮酒水的轻重根本是不同的，不如就把装酒的酒瓮过秤，是不是？”
祖薇说道：“一个酒瓮一个酒瓮过秤？一个酒瓮需要两个人抬，两个人扶，怎么称重？我也知道鱼鳔胶和酒水重量不等，但是三百个装酒的酒瓮要称量到什么时候呢？”
青舟对长孙无忌说道：“从来没有哪一样货物是彻查的，抽几坛，算了？”
长孙无忌摇头说道：“不行！就算是重量上面相同，但是如果被人做了手脚，多装一些，少装一些，没打开过目的话，什么手脚都做的出来？三百个装酒的酒瓮和三百个装鱼鳔胶的酒瓮，都必须今天打开！”
祖薇怒道：“大人，为什么您非要认为我们做什么手脚？鱼鳔胶和酒水又不是朝廷最要紧的东西，为什么要当黄金一样来称重？！您现在是尚书右仆射，万事都给自己留点余地，如果什么都查不出，您怎么跟朝廷交代？恐怕被后世万万代耻笑吧!”
长孙无忌走近祖薇身前，低声怒道：“我就是认为，现在有人冲着鱼鳔胶去！还在酒水里做手脚！”
祖薇冷笑道：“大人，真好笑，单单一种鱼鳔胶做不出弓箭！废那么大的劲折腾，您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长孙无忌顿了一顿，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祖薇说道：“即使鱼鳔胶只是冰山一角，但是像您这样彻查的话，一旦动静大了，狗急跳墙的事难保，是不是？”
长孙无忌叹声说道：“鱼鳔胶一定要查到底！”无话可说，冰山一角，那就顺藤摸瓜！还怕什么得罪人呢？！
傍晚之时，不老楼门外把守的兵士足足增加了三百人，也许是皇帝陛下也认为事端闹大了，报废了祖薇的三百坛佳酿，致使一个酒楼无酒可卖，世民真的骇怕长孙无忌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康崇和安元寿赶来不老楼，安元寿笑嘻嘻地说道：“陛下说比部在尚书省已经把东莱的账本对全了，陛下命我和我三叔过来，伺候右仆射大人回尚书省。”
鱼鳔胶的酒瓮被撤空，腾挪到了朝廷特制的工部酒坛之中，其中并没有混杂在其中的酒水，而三百瓮酒水全部打开后，也没有一坛鱼鳔胶混入其中。所有的官员把老酒品尝过后，并没有特殊的异样。
看来，那坛泼在青舟身上的酒水，是刚好出错的那一坛而已！天下出错的几率在六百之一，也算是很小的几率了。
长孙无忌失望之余，收了在不老楼的抄写账本和鱼鳔胶的当日库存，默默的向门外走去——难道这算是错了？老天在摆弄什么玄虚？本来，比部和度支是天下最难做的差事，看似简单的查验货物，身后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因为长孙无忌绝对不是敷衍了事的人。
康崇挡住怒气冲天的祖薇，说道：“算了，难道你还民告官不成？”
祖薇怒道：“就是民不告官，才会被这样的蠢官庸吏误国误民！”康崇说道：“就你一个人不好受，是不是？长孙大人内心很好受么？”
祖薇气得浑身打颤，怒道：“康崇！你们朝廷在去年抄了我的不老楼，卖你们朝廷三次都不够，还要赔上我的邓敏！现在又无故启封我三百个酒坛！这个帐到底怎么算呢？卖了你们三次，我还不要你们这群呆瓜！”
安元寿笑嘻嘻的说道：“三婶，朝廷是不能卖给您的，倒是我家三叔能卖给您，放心，哪天您愿意跟我家三叔完婚了，我们安家给我三叔装四个朝廷国库的箱笼，随了三婶的心愿！给了三婶体面，消了三婶的怒气！”凡是钱能解决的，都能解决的了，二十万突厥大军就是安康两家用黄金铺路，硬生生的替李世民打发掉的，这么一个不老楼的家产，安家绝对赔的起。
祖薇呆了半晌，怒道：“你们这样黄金铸造的三叔，我看供在不老楼当瓶子，还怕哪天失手打碎了呢！这么值钱的男人怎么不去进贡给李世民和长孙无忌？！”
康崇见她摔袖而去，安元寿拉住康崇的手，笑嘻嘻地说道：“三叔！委屈您了！”康崇瞪了安元寿一眼，安元寿嘻嘻更笑：“跟着她，其实也没什么委屈的，是吧！”康崇说道：“您小子从小到大看到越混乱越开心哈！”安元寿跟李世民同一年生的，功臣班子里头唯一一个最淘气的年轻男人，插科打诨，无一不会，便桥之盟当晚，唯独陪伴在李世民身边与匍匐胡人谈撤退条件的西域粟特族后裔。也许，只有这么乐观的男人才能在时局最混乱的困境中，将中原的危难，转瞬化解。乐观乐观，真是乐观！
安元寿说道：“长孙大人的怀疑不会出错，说真的，这次我站在长孙大人这边，不是有意要跟三婶为难！三叔，您呢？千万别告诉我，我是唯一一个站在长孙大人这边的人，我那位朝廷正一品的老爹会嗤笑我没有眼光，没有远见卓识的！”
康崇说道：“长孙无忌这次没有查出什么，还有没下次？”
安元寿说道：“现在长孙大人就是蒸锅上的蚂蚁，而朝廷大臣都在蒸锅旁边瞧热闹不帮忙也不插嘴，瞧着好戏呢！三叔，咱可不要落井下石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