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仿佛感觉一枝金箭刺入自己的咽喉，痛楚异常之中，乙骏惊吓得坐直在荆棘之中，接着发现自己全身冷汗，狱内伸手不见五指，过了片刻，狱吏听到这里的呼声，有人开启了牢门，长孙无忌又一次矮身进来。
很显然，乙骏已经魂不守舍，回想到噩梦中的那一刻，爹？是东莱的养父，还是死去的刘文静，或者是裴司空呢？怎么感觉是乙恩对自己的呼唤呢？
喘息之中，长孙无忌亲自捧来一碗清水，低声说道：“找到了谜面，却找不到答案！”乙骏一面喝水，一面看着长孙无忌捧来的莎罗，长孙无忌把康崇教导的方法告诉乙骏，而乙骏定了定神，低声说道：“您以为康大人卷不出答案来么？”
长孙无忌蘧然而惊，乙骏接过杞柳枝和莎罗，卷了片刻，一面扯平一面就读出一排字，接着说道：“这是一串数字！”长孙无忌接过来，就着灯火，细看之下，是一串竖竖叉叉的文字，摇头说道：“这是西域的数字？不是中原的数字么？”
乙骏点头说道：“是的！西域的数字。”
长孙无忌点头说道：“不老楼！不老楼！”真是气的人炸肺。
乙骏说道：“不老楼的各位当家有康大人指点，即使没有本事，也有见识。您应当大加赞赏啊！”
长孙无忌薄嗔道：“对！赏赐她们流配二千里！”乙骏微微而笑。
长孙无忌令人取来纸笔，乙骏写下了能看懂的数字，长孙无忌这就转身离开。
长孙无忌没有直接去不老楼，又回到了东宫，毕竟自己一人虑事不周，世民深坐于门下省的大殿之中，他一手撑着额头，一手转着毛笔，对房玄龄和魏征说道：“会不会我们都太多心了？”房玄龄却锁着眉头说道：“陛下，刚刚开始而已！”这时，长孙无忌亲自把数字送到了大殿。人人看着一串数字，简直无从下手。
房玄龄于是从袖中取出一卷手纸，铺在世民面前说道：“兵部和工部查过了，兵部在东莱的兵器库出入不大，而工部呢，我已经命他们在天明前出清三百口酒瓮，送到不老楼去，从明天起，不老楼的量具酒瓮，更换我们工部用的酒瓮，只是我挺害怕祖薇那位夫人，又要说我们穷折腾！”
长孙无忌说道：“我去！”
世民叹道：“大人，佩服佩服，您真不怕死啊！朕担心梁弛棍棒无眼。”
长孙无忌浅笑道：“为陛下，死而无憾！”
世民低声说道：“是不是因为青舟，所以梁驰诬陷你？”长孙无忌无可奈何的摇头道：“幸亏陛下也知道梁驰诬陷我！我真是幸遇明主，九生有幸。”
世民笑不做声，长孙无忌说道：“明明是清白的，再说下去，越说越不清白了，不是？”而房玄龄和魏征闻言相互使了眼色，散于四下里闭目养神去也，年轻人的事，掰不清，道不明的。世民见各位老大人如此知趣，便知道对于所谓的儿女情长，这些老爷子是很不关心的，老人家们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对于女色早已久居不惊了。
只有年轻人总是逃脱不了什么情字！
“那你还要去不老楼做什么？比部去个人监督更换她们私造的酒瓮就可以了！”世民说道。
“我是怀疑这串数字与酒瓮本身有关的！不知道这串数字是代表了数量、重量或者是价值！”长孙无忌说道。
“如果查出来什么，大人会不会秉公处理呢？又是祖薇，又有、青舟！”世民说道。
“陛下是感觉青舟能与梁碧瑚、梁碧茹纠缠在一起么？”长孙无忌说道。
世民冷笑道：“怎么证明青舟没有过错呢？她们三个名分上是姑嫂！自小亲如姐妹。如果大人非要爱屋及屋，爱上别人的女人，那么又把国法置于何地呢？”
长孙无忌说道：“您认为祖薇和青舟有失察的过错，是不是？”
世民点头道：“都要惹到尚书省的民部二十位官员一起铺账本了，他们不老楼失察到一定地步了！如果有个好歹，朕要把她们玉石俱焚！”
长孙无忌微微而笑：“陛下发了诏书，天下教化，现在您又要不教而诛？”
世民翻了他一眼：“女色！女色！色字头上一把刀，大人你被迷得七晕八素的！哼，什么你的金子，我的通宝，为了一个经商的女人，居然能乱了国家的分寸！”
看来这位年轻的皇帝应该是处于女色而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其实呢，未必吧。长孙无忌心中很想嘲笑世民一把，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得了得了，其实谁也不用说谁。
待长孙无忌走后，世民从暗屉中取出一沓素纸，全是窦蔻写给东莱县令秦罡的家书，硬生生被世民全部扣了下来，女色？说人容易，自己却难。世民捏着眉心，对于窦蔻，自己宛如飞蛾扑火，无忌很明白这里面的情形，就差把东莱的一切全部照搬过来，但是难博佳人一笑！
秦罡怎能与李世民相比呢？窦蔻为何倾心于他？真是匪夷所思！窦蔻来到京城之后，世民就差倾尽所有，其殊荣不异于淑妃、德妃、贵妃三位。
心中一点电光突闪，他忽然向坐在不远处的房玄龄和魏征招了招手，而房玄龄和魏征立刻疾步赶来。
世民低声说道：“两位卿家，你们觉得东莱那里，我们是不是忽略了谁呢？”
魏征说道：“什么人？忽略了三个月？”
房玄龄点头说道：“陛下，您的意思是——秦罡？”
魏征于是不得不佩服人得名、树的影，房之谋，杜之断，房玄龄着实了得，听了李世民和魏征等人的分析，从未与秦罡见面，现在居然脱口而出。
世民说道：“就是因为乙骏，所以把秦罡几乎忽略不计！”
房玄龄说道：“乙骏譬如皓月，那么秦罡不过是流萤一点！”
魏征点头道：“东莱失去了一轮皓月，那么一点流萤似乎格外引人注目了！”
世民说道：“东莱的县丞是杜铎，东莱不老楼的总管是德琴，但是铁砂生意依然存在，那么剩下的内鬼，会不会就是最不让人注意的秦罡呢？而且我也怀疑杜铎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德琴的信中写到，梁碧茹真的是肆无忌惮了，仗着有杜铎的护短！”
房玄龄和魏征不由深深陷入了沉思之中。三人之间交换着深沉的眼神，魏征说道：“秦罡、梁碧瑚在东莱做的到底是什么营生，但是京城中的梁碧茹拒不交代！”
房玄龄咳嗽了一声：“主谋难道是在京城？”世民和魏征不由吓得汗毛倒竖，京城？京城里，谁是内鬼？真是买卖铁砂那么简单吗？
又是一个清晨，天光发白之时，长孙无忌朦胧之中，只听耳轮中封德彝大人的呼唤声一遍遍从黑暗中穿透大殿，长孙无忌被他叫的麻木了，起身说道：“封大人，您说句话！”蓦然间他被推入一堵深深的瓮墙，成百成千的酒瓮轰然倒塌，埋葬了他动弹不得的身躯，头顶是谁的狞笑之声，纠缠着女人的呻吟之声，鬼蜮的佞笑声，一时之间，让他害怕得无以复加。
此时——
他又碰到一只冰冷而僵直的手，扒开看这只手的主人，是世民！骇然中，只见世民的身体被砍得血肉横飞，支离破碎，而长孙无忌感觉头颈中剧痛，似乎一条麻绳吊起了自己的头颅和身体，越飞越高，永远离世民的尸体而去——
“世民！”长孙无忌汗流满面的大喊而起，大殿里的房玄龄、杜如晦和魏征相互摇头，这些年轻人成天做的都是什么梦？
梦里都是皇帝陛下，如此惊叫，到底是怎么的噩梦呢？长孙无忌醒来之时，发现又是相同的噩梦，噩梦为什么一次比一次可怕？难道越查下去，世民和自己会越加面临无知而可怖的危险？
杜如晦为人最和蔼，说道：“连做梦都在觐见皇帝陛下么？真让人担心！”
长孙无忌不能把自己的噩梦告诉给这些同僚，谁知道这些老大人会背地里怎么议论到他？何况世民惨死，这简直骇人听闻，噩梦还是别当真的好！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很久才平复自己的心情。
封德彝宰相大人啊，您一直托梦到底也要说句话才好，长孙长，长孙短，长孙家族上下几百口人，托梦只托长孙无忌一个？您冤魂不散也不用天天托梦吧。
魏征递来一方干净的手巾，说道：“擦擦汗吧！”长孙无忌说了声谢谢，就匆匆拿了凉水就着宫人捧来的面饼，一溜烟就蹿出门下省，当踏出大殿之时，突然眼前发黑，眼前似乎是青舟姑娘的浅淡而笑：“记室！”
似乎是她伸手相搀，曾几何时，似乎对她的思念和牵挂越来越深。记室？他从怀中取出她的一枚开元通宝，天知道，地知道，通宝没有一天离开他的怀中。
在朝廷是李世民的尚书仆射，去了不老楼呢？呵呵，那就是不老楼的记室老爷！人家大总管青舟姑娘亲封的，不花钱倒贴的记室老爷，两人应该又要怨怼相对，感情是一回事，公事是一回事——
世民在旁见到长孙无忌忽而皱眉，忽而微笑，心想：这是用情用到极致了！从未见到长孙无忌在谈公事之前，如此心乱如麻过。
清晨，青舟正在擦柜面，把一切收拾干净。感觉有人进店，于是抬起脸，望这里瞧来，长孙无忌命人将一只酒瓮放在柜面底下，青舟说道：“宰相大人，您亲自替您家三大爷打酒呢？”
长孙无忌微笑着摇头说道：“这是朝廷工部的酒瓮！”
青舟走出柜面，看了看酒瓮，于是说道：“大人，有话直说！”而远远的祖薇夫人提着清水过来招呼两位，青舟心想：这位‘正一品夫人’总算知道伺候宰相大人了？
祖薇说道：“大人，您是查鱼鳔胶，还是查酒瓮呢？”
长孙无忌说道：“彻查！”
祖薇认真的说道：“换民部尚书来吧！恕难从命！”
长孙无忌说道：“尚书右仆射尚且不在夫人眼里，何况民部尚书，是不是立刻有请尚书左仆射大人来呢！”
祖薇夫人说道：“人人都怕朝廷长、朝廷短，本夫人孑然一身，也没有男人在朝为官，即使尚书左仆射来了，又如何呢！查验鱼鳔胶还没定案，您居然又来查酒坛子！荒唐极致！”
长孙无忌怒道：“如果查出酒瓮有事呢！”
祖薇怒道：“你们三省六部怎么了？昨天说鱼鳔胶是次品，今天还怀疑一个酒坛子，明天是不是怀疑人是假的，怎么了？鱼鳔胶能够以次充好，难道酒坛子里头还跑出黄金来吗？您怎么想的？”
长孙无忌说道：“就是要查出个黄金来给你看看，今天朝廷彻查，您竟然想阻挠！？”
祖薇说道：“您给的不是个正理，我怎么答应您乱查一气呢？何况陛下怎么差遣一个宰相来管帐本，比部去哪里了？”
祖薇也知道长孙无忌的厉害，青舟把东莱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高手真是遍天下呀，人家先是做到比部郎中，接着做到吏部尚书，现在做到尚书仆射，天底下的相国，应该是有一手绝活傍身！
铺外，世民淡定地一人进来，直接坐了，玉雾姑娘立刻上前奉参汤，世民对祖薇说道：“这不就是下圣旨了嚒？”祖薇这才无话，乖乖地奉旨办事。皇帝老爷应该是亲自带兵来查了，一个不字，立刻杀头！
世民说了一句，立刻走出了不老楼，长长地喘了口气，这女人疯了吧！天下还有宰相老爷都闯不进的地方吗？还要皇帝佬儿亲自闯进来呀！？
一整天的功夫，长孙无忌就在祖薇的帐房里挑账本，比部派专人前来给长孙无忌抄写他需要的数字，而祖薇就是静静地站在一边，心中压抑着无名的烈火，熊熊而起，不老楼上上下下简直是十年来遭受了最大的侮辱，最令人轻信的朝廷似乎一夜之间变得狰狞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