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走回自己的行辕，身后紧随的是德琴，他略微侧转身子，对她说道：“跟着我做什么？”德琴说道：“这次，我是被你逮住了，所以跟你回去！”世民眯着眼睛，简直无以对答，而德琴却仰望着树中一缕残月，叹息着说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诚意呢？陛下？我突利家族已经到了无处可去的地界，您知道突厥大小可汗之间的利益争夺，所以一定要找一处落脚之地。难得陛下有心收留我们！”女人的命似乎与天际的残月一般，清影形瘦。
世民说道：“突利可汗的用意，我不了解。他对于我李世民而言，一直是个不可一世的人物！”
德琴说道：“您似乎心烦意乱的，为何？难道我提的条件挺无礼，是么？”
世民莫不则声，此时，世民的身前，康崇亲自领士卒过来保护世民，德琴与大家一同回到行辕。
因为世民把德琴的要求说出来之后，诸人的脸色一时乌黑好一顿大乱！
长孙无忌说道：“教乙骏纳妾，霸占秦罡的妻子，还要允许大家族的公子杜铎与商女梁碧瑚成婚，这次我们来东莱，就来做这等好事？就为了至雅啊！”
世民对柴青说道：“窦蔻——”自己立刻打住——因为魏征的脸色相当难看，魏老爷和窦建德的交情，至少有着不杀之恩吧，何况朝廷多少人当年都蒙受过窦建德的不杀之恩，为了拿下王世充而诛杀窦建德，真是不得已，如果早知道刘黑闼比窦建德更难应付，就该绕了窦建德一命，当然，现在来看，还能说什么——质问柴青做什么？
魏征说道：“齐王妃本来已经被发配灵州做官婢，您二话不说又接回京，可跟我们商量过了？”世民用手指捏了捏眉头说道：“不是在掖庭吗？不是一样做劳力，只不过，一个是官婢，一个是宫女！”魏征和长孙无忌同时摇头，说道：“但现在所有人觉得这是您的一个借口啊！”
世民点头说道：“是！人家太美貌，我这个皇帝必定好色，不好色的皇帝谁见过，谁信？”
魏征说道：“那你还做？居然又要想霸占窦建德的窦蔻公主，窦蔻公主也是一方人物，你以为朝廷没人知道她么？”
世民说道：“朕做什么了？做错什么了？霸占？我只请她回京暂住，做人真难，做皇帝更难，这真是没人信？！连你们几个也一股怨气啊！”
魏征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长孙无忌拦住魏征说道：“至少这次总算跟我们商量了！如果我们再拦着，下次还指不定要把什么女人接回京呢！世民跟我们都要撒谎的话，可要命了！”
世民却皱着眉头对柴青说道：“你带着秦罡回去！”
柴青急道：“陛下忘了武德三年，您对窦蔻说过什么？除非刺杀李世民，永世不会再见！您跟窦蔻那是杀父深仇！”
世民刚想说话，而柴青已经摔了门出去——长孙无忌望着柴青都发了火，然后说道：“除非秦罡是石头！陛下，我们亲自来，不是来耍威风，玩女人的！你这么做的话，天下都要看您啊！以前那些短命王朝的皇帝都是这么做的，夺人妻女，霸占一切！您还来这一套？！现在经过几百年的混乱，隋朝刚刚有些安定，又遇到了隋文帝和隋炀帝，天下已经没人出来任官了，先前的士族都告诫子弟不许出仕做官，我们现在发布了昭告都没人去吏部选官！眼看着又是一年一度的选官选吏，您这么做无疑是晴日霹雳！”
世民说道：“现在是我们被突厥要挟，现在是东莱已经不向朝廷交租，现在是东莱在隐瞒实情，朕不是要对窦蔻如何如何，也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我只想完成德琴公主的三个条件，救回至雅郡主！”
长孙无忌说道：“你！你要气死我了！认建成的女人岩儿为干妹妹，现在还为了建成的女儿至雅郡主答应突利可汗三个条件！你这买卖做的太亏本了！你想气死我啊！”
魏征和长孙无忌相顾无语，本来长安和东莱之间的信任本来已经不复存在，这次来东莱，原本存心与秦罡、杜铎和乙骏三人重建信任，但是，一切都还来不及做，却被人逼着谋算着夺走他们的妻子，迫使他们妻离子散，不知道这三位经由这重致命的创伤之后，男人应激的反应是什么？杀父大仇，夺妻之恨，永远是男人之间角斗的中心命题——只要是男人，都会起来抗争！本来这三位处于利益漩涡的中心，随时随地会被突厥的庞大利益卷走，莱州沿海的海岸对面就是突厥国和高丽国，随时随地就会跑人，或者随时随地都能给中原带来不可逆料的灾变，老天，世民！你有没有想清楚呢！
当然，世民想的是一条对策，战为上！
而魏征和长孙无忌想的是一条对策，和为上！
现在就看那三位会如何应对了！双方来不及任何地斡旋和协商——突利可汗还在海边，隔岸观火呢！
柴青提着秦罡走出禁室，走出行辕之后，就为秦罡脱去了手枷和脚镣。秦罡对柴青说道：“真是这样的谕令吗，陛下真的要带走窦蔻？”
柴青支吾了半日。
秦罡不由默不作声，他长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一面搓着箍红的手腕，一面说道：“窦蔻去了之后，东莱就要屠城？”
柴青咽了口水，然后说道：“希望你能放下窦蔻！好吗？秦县令，长安有的是女人，兄弟我再给您找十个，怎样？陛下一定会补偿你的！”
秦罡抿了抿嘴摇头说道：“当年秦家的秦罡公子早已死了，我却是窦建德的侍卫，必须保护公主的一切安全——所以假借了秦罡的名字。”
柴青说道：“前往陛下身边，窦蔻更安全！”
秦罡说道：“所以，窦蔻本来不能算是我秦罡的女人，她去陛下身边安全了，那东莱呢？那乙骏呢？杜铎呢？我呢？”
柴青见到秦罡的眼里，泪水难以抑制，秦罡说道：“你们都是如此认为？所有人都认为，窦蔻不应该成为我的女人，因为我一个小小县令根本不能保护皇帝的女人，就连德琴公主也那么以为？”
柴青低头，再也不语，辜负窦蔻的，其实是世民。秦罡看样子是要疯了！
深爱窦蔻的，也不止是世民。
世上，还有一个人，真正深爱的、绝不辜负的一个人，
但和世民比起来，秦罡几乎一无所有——小小县令岂能与朝廷大军对抗？
只不过，窦蔻的心，这六年来，窦蔻的心到底给了谁呢？
直到天微亮，秦罡敲开了家中的门，窦蔻亲自开的门闩，夫妻二人一时间相顾无言，片刻之后，窦蔻毫不犹豫地环抱住秦罡壮硕的身子，柴青突然感觉，这次真的是大事不好了，陛下一定又要犯错！
太亮眼的爱意，柴青虽然没有成亲，但是他成日与世民相伴，这种眼神太熟悉，宛如世民与长孙娘娘之间，就连旁人都能感觉出的浓情爱意——而此刻此时，窦蔻也是如此炙热的眼神，眼里只有秦罡。
当然了，窦蔻美丽的大眼里，诧异地发现柴青也在门边不远。
秦罡有些沙哑的声音，低声言道：“他要接你走了！”
窦蔻立刻罥眉轻簇，反而被秦罡扯到门里，秦罡问道：“你不认得他了？”
窦蔻摇头说道：“我认得！他身边的柴青——”
秦罡说道：“换换衣服，这样去见他很不好！”
妆奁前，只有秦罡很热情，仿佛是那一晚的忙碌。秦罡亲自拿着一套银红轻衣，摇了摇头：“是我喜欢的，未必是他喜欢的！”窦蔻的眼泪顿时滑落了一行。天下最笨的石头就是这么笨死的？这男人！绝傻超傻！如果不是她窦蔻亲耳听到，这块石头如此蠢笨——就连德琴妹妹这个局外人都不得不要替窦蔻惋惜——这个男人显然要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人捧给天子，嗯，天下人会非常怀疑秦罡是不是做官或者活命，想疯了。
天下所有人都要以为窦蔻果然遇人不淑——这男人要么是疯了，要么是——窦蔻真的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他又亲自拿来一套淡箐绿的缎裙，摇了摇头：“太松垮了，提不起精神，只有床上做睡衣，”窦蔻不由银齿错咬，他还把她伺候龙体的睡衣都想到了，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他突然说道：“对了！对了！应该是这一套！”他从一只单衣盒中捧出了一袭白衣，喜极乐坏地说道：“这一套！当天我见你穿来的是这一套，也许，也许，他见你走时，你穿的也是这一套，对不对？”衣盒里是当日她的那些首饰，被他收拾得非常好，原封未动。他非常用心地扶过她的脸，微笑道：“让我想想，武德三年，你是什么样子，这样，你去见他的时候，他就能见到当年你的样子，一如初见！”轻扑花蜜、润补红唇，挽够千层丝，轻插连天星，黑丝抹额，凤支流花。秦罡刚想替窦蔻簪起最后一支瑶环，而她突然抓住一柄长钗，尖头对住自己的咽喉，说道：“你不要碰我！秦罡！你去死！你去死！”
窦蔻的眼睛几乎涨红道：“你如果把我送给他，我就死在这里！”
秦罡说道：“你难道不想我活了！听着，你去做了娘娘，说不得东莱这里的上上下下才能活下去！”
窦蔻怒道：“原来你是为了活命？你不是为了我吗？哪怕是一丁点吗？”
秦罡说道：“是！是！本来就为了活命嘛！你始终是皇帝陛下的女人，难道真的跟我过穷苦的日子么？”
窦蔻不由泪水四溢：“你——你——秦罡，这是你的心里话吗？我去喜欢他做什么，难道你忘了我父亲曾经把我交托给你吗？”
秦罡连忙用丝扑子给她拭干眼泪，说道：“你就要成为娘娘了，别哭！现在就算我把你交托给他，可以了吗？”
窦蔻一把抓住秦罡说道：“你不要拿腔作势！你说你爱我！”
窦蔻低声说道：“我要嫁给你——我爱——我爱你，秦罡！你不是我父亲的侍卫，也不是什么李世民的东莱县令，这县令本来就是假的！我们不要做县令和县令夫人，我只想真真正正嫁给你，好吗？”
秦罡点头道：“您已经嫁过了，和我在一起已经六年了，您难道忘了吗？”
窦蔻一时无措，被秦罡推到了门外，被拽到了柴青的手上。
柴青命人送上十个金铤，说道：“陛下打赏的！”诸人无不暗自摇头，也许皇帝陛下还能给他一个好差事做吧！十个金铤不得够啊——
秦罡跌跌撞撞回到内屋，只见一个少女坐在屋内，正是德琴。
德琴深坐了片刻说道：“姐夫！”
秦罡嗯了一声：“你很乐见的是，李世民当真成了你的亲姐夫！”
德琴却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姐夫！我错了！”
秦罡立刻红了眼睛，说道：“错了？这个时候，你只要说一句你错了？！”
德琴刚想说话，而秦罡说道：“至少，李世民能给你姐姐荣华富贵，你们女人做梦都想要的荣华富贵！”
德琴站起身，说道：“不是！我是觉得，现在只有他才可以保护我姐姐的安全！他手上是对东莱的生杀予夺！这片土地是他的，中原是他的！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姐姐的话，你不会看着她，让她陪你死吧！”
秦罡说道：“你以为李世民要派军队过来，就一定是来屠城的？那你真是给你姐姐找了个好归宿，如果是颉利可汗来屠城的话，你姐姐就该献给颉利可汗了！你的考虑中只有你姐姐，你的姐夫被你视作挡风墙？同生共死的，从来就没有女人！大难当头各自飞而已——”
德琴点头说道：“姐夫！突利哥哥和我都跟他过手那么多年了，李世民如果不会杀人的话，他还能做天子吗？”
秦罡冷笑道：“你为了你的姐姐去跟李世民谈条件，你有没有替你姐夫秦罡去跟李世民谈条件呢？在你们女人的心里，除了你们，就根本没有别人！东莱那么多的弟兄原来只不过是姑娘可以利用的狗？那么多人的血汗，连一句替他们保命的话也不提！？也对也对！这是我这个秦县令该提的事情，本来东莱城的上上下下人的贱命就该我去跟李世民谈判，怎能指望一个突厥公主呢？反正死的不是你和你姐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