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崇笑道：“要想男主外女主内，那也先把婚事操办完啊，什么时候操办啊，薇薇，我都等了你十年了，头发白了，牙齿掉了，再不凑合的话，就没法凑合了！”祖薇白了他一眼，这家伙纯粹把皇帝和宰相当成路人甲、路人乙，把款待当巴结，把巴结当奉承，打死他都不会款待宰相大人去的，能让宰相大人随意地游走于不老楼，已经是康崇很客气了很客气了。
祖薇说道：“凑合？凑合过日子的话，那要找个好男人才可以！连青舟都被正一品的宰相看上了，何况我呢？”
康崇更笑，用嘴巴呵了呵砚台，天太冷了，墨汁搀了水，随时随地被冷气冻住，祖薇的这方砚台已经是朝廷最上等的砚台，墨汁呵气而化，是世间的无价之宝，他随手在纸上画了个“正一品”三个字，吐了口水在字的反面，一巴掌把“正一品”贴在自己的脑门上，然后笑道：“瞧瞧，正一品不要来的很快啊！”
刚好，长孙无忌、青舟和老榆张一同来到楼上，正撞见康崇在和祖薇胡贴“正一品”，青舟和老榆张都看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祖薇吓得魂不附体，刚想打圆场，而康崇机警地无与伦比，微笑着说道：“宰相大人！我写的字如何呢？”
长孙无忌顿时明白康崇搭得下台梯，人家闺房里面玩乐，旁人闯进来其实算是失礼，于是顺着话讥讽道：“康大人字体秀美，秘书省或者中书省有缺补的时候，我会替大人留意的，康大人有没兴致去吏部守迁呢？贞观二年的守迁和遴选已经开始了！不要过了三月份再来找人要缺！”
康崇呵呵一笑：“敬谢不敏，恐怕本人难胜其任！”不出长孙无忌所料，康崇从额头上顺手摘掉“正一品”的字帖儿，也就完了，至于长孙无忌让他去吏部守迁这样的美事，他不会去多想。像他这样的人，没有职位也要进宫给李世民带两个时辰的卫队班子，而且经常是下半夜的夜班，万一有了什么职位，那不要一天十二个时辰常住在东宫里头卖命？
贞观的北衙七营，最高长官是左右神武将军，按月一营番上，玄武门事变中，康崇是多么的耀眼，就差跟皇帝李世民单挑了，所以玄武门事变之后，康崇位列北衙班底是当仁不让的了。
老榆张在桌案上铺了二块薄薄的鱼鳔胶，出示给长孙无忌、康崇、祖薇和青舟观看。四个都是明白人，很显然，这二块鱼鳔胶的来历很强大。
老榆张说道：“从东莱集镇新来的鱼鳔胶一直是有两种鱼鳔胶，今天刚巧我过来验货。”
长孙无忌说道：“大爷，这是您今天验的货？怎么了？”
老榆张拧眉说道：“如果东莱有意做手脚，而且给我看到的货已经加以区分，那么一定验不出来的！”
祖薇听了不由怒道：“我做什么手脚了？有两种鱼鳔胶？我怎么不知道！？”她回脸看了一眼青舟，而青舟捡起桌案的二片鱼鳔胶。
老榆张见祖薇和青舟都是脸现迷茫，不由直摇头，一脸外行的样子。长孙无忌说道：“你们连你们卖的是什么都分不清吗？”
青舟挑出其中稍带乳黄的一片，说道：“我们卖的是这一种！一定！”
老榆张轻声对诸人说道：“鱼鳔胶里掺藏了酒水！”
祖薇对老榆张说道：“张爷爷，先不要解释，让玉雾把入库的账册抱过来，我们一起去仓库！”
众人一起去冰冷寒凉的鱼鳔胶仓库，到了第一道关卡，连同长孙无忌和祖薇在内都遵照入库严制，一起更换入库衣物，一切佩戴都不能戴入，入库衣物十分单薄，人人冷的浑身哆嗦。真是不要命的查库啊。
玉雾把众人带到东莱集镇的鱼鳔胶货仓，指出一排，说道：“这是昨天新到的货。”
祖薇吩咐玉雾在外看守把风，不要入内，玉雾乖巧的点了点头。
长孙无忌说道：“你们集镇的送货人有没离开京城？”
祖薇说道：“一般会有两到三天的停留，总不能为了鱼鳔胶跑空趟，所以必须上口粮和长安这里的物产沿路带给洛阳、荥阳、和齐鲁各店，这里长安的货物和药物也会安排带过去。”这位记室老爷白白地呆在不老楼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需要过问？
长孙无忌一面点头，一面亲自数鱼鳔胶的瓮数，突然说道：“这些酒瓮会不会有——”
长孙无忌突然跳入脑海的就是东胡语的酒瓮编号。会不会跟酒水有直接的关系呢？长孙无忌问玉雾道：“酒瓮有未来得及更换成工部的酒瓮？”玉雾摇头说道：“还没有更换！”
他们命长工立刻进来更换老榆张指出的酒瓮，玉雾也是跟着进来。酒瓮中倒出酒水之后，再看酒瓮里面，赫然有着东胡编号。长孙无忌不由惊呼一声：“找到了！”缺失编号的一只酒瓮赫然其中。
老榆张点头说道：“您见到所有用东胡语表明的酒瓮，其中装载的都是酒水！”
长孙无忌、祖薇诸人无不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老榆张又指着一只酒瓮说道：“这里面是鱼鳔胶，但是酒瓮中是没有编号的！”
祖薇说道：“为什么？”
长孙无忌冷笑道：“从东莱来的酒瓮中既然装了劣酒，说明是不能吃的，我尝了您家卖的酒，这么多天了，从来没有卖过这种劣酒，所以这种劣酒会被当成鱼鳔胶运走了！”
祖薇接着说道：“再然后呢？”
长孙无忌抿着唇说道：“把劣酒倒掉，空的酒瓮里装了别的东西，运到京城里阴暗的地方去了！”他刚说完，康崇说道：“您早就怀疑到这一点？”
长孙无忌悠悠地说道：“我是不明白杜铎！”
老榆张说道：“次品的确是杜铎进贡的，但是杜铎有苦衷，杜铎虽然是鱼鳔胶的主人，但是上品鱼鳔胶却是梁碧瑚姑娘一手做成的配方，杜铎根本无从得知。再者，杜铎知道京城有我在，迟早能分辨出鱼鳔胶的优劣，所以，有意进献优次两种鱼鳔胶！”
长孙无忌说道：“但是——”
老榆张说道：“这次真的是例外，我们意外截获了酒水！”
而玉雾的账册之中突然举出一张小纸片，然后说道：“这是东胡的编号！”
康崇接了过来，看了一眼说道：“杜铎公子难道真是故意的？”
长孙无忌说道：“此人最难猜！”
康崇说道：“那是在东莱，如果稍有差池，命丧顷刻，所以，杜铎是有意的！”
长孙无忌对康崇说道：“其实，你也早已怀疑，因为你是能懂东胡字的！”
康崇说道：“但是，我不懂鱼鳔胶，如果没有老榆张的话！”
长孙无忌说道：“怎么也该让你做通事通译舍人，是吧！”
康崇摇头说道：“这点小事就拿那么大的官帽扣在我头上，朝廷用俸禄待见我，说老实话肯定要亏本的！”
长孙无忌说道：“康兄弟，您尽在京城里晃荡来晃荡去的，没有什么官职，禁宫和大殿任你晃荡，小心最后皇帝陛下都兜不住您啊。好歹任个正五品上，天天跟皇帝陛下贴前贴后，大家面子上都能过的去！万一去了不该去的，听了不该听的，大家都不好说！”
唐朝的政务参与制度规范严格，就算达到一定的级别，比如正五品以上，但还没有达到参与政务讨论的范畴。正五品以上（含正五品）有面见皇帝的资格，但是，只有得到皇帝的传召，才能面见，远远没有达到自由出入宫廷，议论国家大事的地步，当然了，正五品以下，皇帝是没必要相见的，有事找上级领导，不用把细枝末节告知最高领导人皇帝陛下，不然就以越级论罪。在初唐越级向上，或者越级向下，都是贞观律中明文规定的触犯律条，所以后世的官吏会作诗“一封朝奏九重天”的感慨，一见天颜是三生有幸的人生大事，到贞观二年才开始谏议官和宰相一起参与朝政讨论，但是没有皇帝的允许，其他人可能连陪听的份都没有。
看得出来，长孙无忌也算是苦口婆心，任人唯贤了，但是不知为何康崇根本没有接纳长孙无忌的好意相劝。康大老爷究竟怎么打算他这辈子在京城的人生仕途，当然不是在《帝国之墙》中重点记述的，谈论这位大爷的人生悲哀和血统悲哀，简直罄竹难书。
祖薇这里薄嗔道：“两位大人！这里是不老楼的仓库，不是尚书省！”真是，有完没完了？
青舟说道：“为什么梁碧瑚妹妹在账上没有分类开列两种鱼鳔胶呢？”
长孙无忌说道：“这是蒙混过关，还能怎样？”
青舟说道：“大人，您对碧瑚的成见真是很深，是不是呢？最多也是谋取她应得的利益，不然还会是什么？”
长孙无忌说道：“如果没有意图，那就大大方方得分开列账，区分对待。上好的卖得更高价，何必跟次的混在一起卖一样的价格呢？更何况还运来了东莱的劣酒，这算什么买卖？”
老榆张说道：“说实话，上等的鱼鳔胶根本没有进我们兵部——”
祖薇说道：“不老楼的这两种货物是用瓮来计量的，瓮的外观又是差不多，有人故意混在一起的话，只有等到开坛才能知道。”
长孙无忌说道：“这里的次品鱼鳔胶酒瓮混杂着酒水的酒瓮一起进了兵部，如此说来，至少兵部有猫腻了！？”祖薇说道：“很显然呀，不老楼的总店这里也有猫腻，一个出一个进，都要辨认清楚，才能分得清哪一瓮是鱼鳔胶，哪一瓮是酒水！”
玉雾低眉着说道：“全京城用我们不老楼的酒水，一天不知进出多少，肯定是多次出运的！”
长孙无忌说道：“我都怀疑酒水是倒掉了，全换成别的去了！”
康崇讥笑道：“个人以为，估计鱼鳔胶全部做鱼冻拌肉馅去了！”所有人都停下自己的思路，集体瞪着这位没头没脑的大爷，恁不恁狗嘴里吐点狗牙？康大爷与众不同的想法最好烂在肚皮里头，不用放在嘴巴上唱吧！其他人都是一头冷汗，就他快活的要死，胡人的大脑跟汉人的大脑应该相差很多！
玉雾说道：“外观上头到底有没有区别的呢？如果不看瓮里的话！”
这四个人兀自拿着两口酒瓮，一口存放上等鱼鳔胶的，一口存放普通鱼鳔胶的，比对来比对去的，争论不休。
而嘴巴快活、心思深沉的康崇已经把仓库仔细得走了一遍，仓库重地，虽然闲人免入，但是康崇还是隐约觉得事情已经到了随时随地揭露的时刻——那么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四位达人难道一点也不明白，深挖得越多越透彻，那么随时随地，离死也不远。
货物是死的，账本是死的，鱼鳔胶的账本是假的，连装运的实物都是实不对帐，真真假假，所以长孙无忌感觉头都大了，但是灵光闪动之中，他想到了梁碧茹，于是说道：“这两个酒瓮给我抱上，你们都不认得，但是京城里有人知道这两只酒瓮之间的区别何在！”祖薇上次交代的很清楚，梁碧茹一直是京城不老楼的进库登帐人，她未必不知道这一切！祖薇和青舟不由点了点头，把两只酒瓮递到长孙无忌面前，长孙无忌于是接到手中。
就在这一刹那，康崇听到耳轮之中有利器飞过，转瞬间，长孙无忌手中的两只手被人用射弓射出的石块飞速的打中。长孙无忌双手鲜血淋漓之下，酒瓮早已“咣当咣当”地打碎在地。
青舟见长孙无忌双手受伤，不由自主的上前，为长孙无忌急忙包扎，祖薇在晕头转向之中蓦然看到长孙无忌温和地看着青舟因包扎而忙不停，这位大人似乎根本不知道一个痛字，那么男人眼里的温和如水是什么意思呢？
而康崇下意识的寻找利器的来处，往利器的投掷方向找去。
长孙无忌下意识地喊道：“康崇！不要追！去追了，剩下我们四个人也许都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