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四下寂静——
宰相尚书右仆射封德彝大人抱着奏呈和卷宗,出宫回尚书省。来到宫门前的监门处所,只听咚的沉闷一声,显然有人把长孙三爷的宝贝酒瓮给打翻在地。嗜酒如命的长孙安业会不会把下面的奴才臭骂一顿呢?
不期然之间,尚书右仆射、时年六十岁的封德彝站在门首想看一眼热闹,这门是个偏门,因为常年锁着,所以世民和魏征就乐意在这道门里头种菜,这些天世民和魏征去了东莱,菜都没人摘下来,眼看要烂在地里了。唉,皇帝的东西,没有圣旨,谁敢碰呢?
封德彝身前的这道门是被废的,根本没有人通过,也没人把守。
透过门缝,封德彝大吃一惊,只见监门之中,长孙安业手下的手下的确打破了一只酒瓮,但是酒瓮之中哪里装了一滴酒呢,只见黄澄澄的撒了一地。而深夜里坐在廊檐底下的长孙安业见状之后就赶了上来,用鞭子狠狠的抽在车夫的脊梁骨上头。
封德彝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再想仔细地看看破碎的酒瓮中装的到底是什么,却不料自己手中的卷宗和奏呈一起滑落在菜地里,压死了很多菜。
很显然,隔墙的那一头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实在是太近了,封德彝顾不得地下的卷宗和奏呈,灵机一动,三下五除二的去脱自己的袍子。背后,监门外面的长孙安业则已经进了内宫这里,他只需要穿过三道过门就能见到里面的动静,门是他把守的,自然来的很快。
长孙安业一见原来是尚书右仆射封德彝大人站在废门里面,于是上前行礼,说道:“老大人,什么事?怎么站在这里不出宫?”
封德彝微微一笑:“解个手!解个手!内急,急不择路了!”长孙安业说道:“这里是陛下的内宫,难道大人忘了律例?去小臣那里解手吧!”
封德彝平静了下来,点了点头,就跟着长孙安业来到监门处所。但封德彝远远没有想到,跨出这一步,自己已经站在了阎王殿的大门外。
黑暗的甬道之中,封德彝的一个宰相印钤滚落一旁。而长孙安业以为是封德彝身上的小铜钱之类滚到了地下,慌乱之中,没有去看个究竟。于是小小的印钤留在了这个密道——
长孙安业瞧了瞧卷宗和奏呈,然后丢进了一旁的火盆之中。底下人于是把封德彝拖了出去,而长孙安业从怀中取出一块独角龙环,对下人说道:“放他怀里!”下人接过就走了。
清晨,谏议大夫、黄门侍郎,前太子李建成的致密心腹王圭大人在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桌案上铺着一封信!他做噩梦的地方是东宫立政殿的一角。世民离开长安之前,特命王圭大人做监守。立政殿里堆满了各色物件,而王圭大人对每一件都是了如指掌,所以命这位李建成的老部下做监守是再合适不过了。
王圭翻滚着爬到桌案前,低头细看这封信,再看署名,冷汗不由得像筛糠一样,密密麻麻得渗了出来。
他需要考虑考虑!立政殿!这个皇帝住的地方,清晨居然在龙案上凭空多了一封书信?
而署名之人又是非同小可——
此时尚书省的政事堂中,侍中高士廉大人已经命人飞速跑来,请王老爷叙事。
原来政事堂中,门下省五品以上官员早已闹开了一锅粥。
谁都不知道墙上贴的几百份案卷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所有人把政事堂的墙壁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哇!这是在中原吗?”
“东莱啦!”
“公税五斗!私税三十斗!”
“东莱有私税?隋朝末期的私税已经被陛下严控了下来——三十斗!是年息还是月息?”
“县城铺地租每尺一铤官银!”
“每尺?——每尺——东莱的铺地价用尺来丈量的吗?铺地租是什么?长安城有铺地租吗?”
“私开私学!”
“什么!好大的狗胆!汉朝以来的儒学——儒学——”
“是私学!是私学!哪朝哪代,地方官可以私开私学?他们不学儒学经典,想学什么?!”
“这个是什么?”
“龙!造反呐!”
“住口!”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独角龙环之上。但是朝堂上的大司空裴寂一声断喝之下,诸人无不噤口。
门下省政事堂的一角,淑妃樱儿扶着皇后长孙娘娘看着眼前的大乱,两人不由相互对视。淑妃樱儿不由暗暗冷笑,刚想出去,樱儿被长孙娘娘一把拉住,说道:“这是朝廷大事,有的是三朝老臣,多年的高官!”
“娘娘!”淑妃简直要拜倒在地,“您瞧瞧他们像是替陛下着想的高官吗?他们因为不是皇帝,所以就没有帝王的心计和眼光。难怪他们只能一人之下了!”
长孙娘娘“啊”得望着淑妃樱儿,樱儿冷笑道:“天底下从古至今就因为没有几个男人能够做帝王,所以,眼前一帮乱了阵脚的高官就是最好的写照!等他们做大事的话,东宫还不知道是姓王姓李了!”
长孙娘娘抚着肚子说道:“早知道今天就不该站在这里听壁脚了!动得好厉害!”
樱儿扶着长孙娘娘说道:“这个不省心的世民哥哥!”樱儿见官复原职的尚书左仆射宰相萧禹独坐在侧,侍中高士廉和中书令宇文士及等人度来度去的没完,三位帝国的高官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转眼间,官至礼部尚书的陈叔达十分乖觉地陪坐在裴寂身边喝茶,这个朝堂已经到了喝茶嗑牙的地步了吗?地方上只不过是一个正九品的县丞已经能抽月息三成的私租,而这些高官居然闲得喝茶?
只见她不由撇了撇嘴,暗自唤了自己的尚宫去找四个人。
不久,骁卫将军段志玄和左右领军将军李客师两人接教旨而来。李客师是李靖的胞弟,而他俩接到后宫的教旨,已经明白了李世民又把幺蛾子交给了自己的淑妃娘娘!有人离开京城的时候,已经把兵权交托给了自己的淑妃娘娘,前朝的她为隋朝杨广做大监国,到了本朝,居然为李世民依然把持这莫须有莫须无的兵权?!
兵权居然能分置两人吗?自大汉朝出了一个吕皇后,中原的男人再也不能接受女人把持兵权了!可以把持朝政,但是真的没有女人能够真正地把持住兵权的!但是,李世民也太不信邪了吧——
樱儿把长孙娘娘扶在一旁深坐,樱儿则坐在案前,说道:“你们也都知道了东宫的立政殿出事了!对么?”
段志玄说道:“娘娘您现在的意思怎样?那三位宰相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说法!”
樱儿说道:“我身在后宫,现在只能暂时考虑后宫了!”
段志玄见她抚弄着手中的鱼符,不由笑道:“娘娘小心,不要乱了神就跌坏了鱼符!”
樱儿说道:“有陛下的消息么?”
此时,房玄龄和杜如晦也已经匆匆赶来。樱儿说道:“封德彝宰相出了事,而戴胄大人已经书信去了东莱,日夜兼程八百里,路上最多是三天两夜而已。书信已经去了第五天,为什么还没有陛下到达河南道济州的消息呢(唐代的济州是现在的济南市)?他是在海边学姜子牙钓乌龟吧!”如果她能知道李世民去了东莱几天,几乎把武圣姜子牙给忘到九霄云外的话,她应该在他回来之后吐他满面了,中原最古老的军神,居然能被李世民忘掉,想必是李世民自恃自己比武圣还厉害得厉害了!
房玄龄和杜如晦不由相视而笑。掐算行军的日子和行军的速度是樱儿最拿手的绝活。想当初隋末刘文静和长孙顺德擒拿隋末大将屈突通的时候,如果不是樱儿提醒李渊,从潼关到洛阳的最快速度不会超过一个整天,唐朝的军队还傻呆呆的在潼关等消息呢,要不是追赶及时,屈突通早已投奔洛阳杨侗去了。总算挽回了最需要挽回的一员隋朝大将军。屈突通后来还升任到兵部尚书,可见屈突通在关内的威望和名声了。
樱儿说道:“段将军,现在我命你把皇太子李承乾送到——”
长孙娘娘、房玄龄、杜如晦、段志玄和李客师不由大惊失色,她想把皇太子送哪去?为什么淑妃做事和陛下做事简直如出一人,别人想不到的,他二人居然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杜如晦捋着胡须,说道:“太上皇的太极殿,怎样?”他被樱儿提醒之下,立刻就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地方——太上皇的太极殿——应该不会有错!
“不错!就是这个地方!”
“那里是冯立掌管的,冯立是李建成的宿卫,不是我们的亲卫啊!这个时候去太极殿?”李客师最缜密得思索道。
“但是眼下出乱子的东宫宿卫,个个是跟随我们十年以上的卫队,那为什么,今天早晨的立政殿和政事堂居然出了这样的幺蛾子呢?”樱儿对李客师说道。立政殿多出了一封没有开封的书信!是一封密信啊,这简直是惊雷一声了!
房玄龄点头说道:“樱儿考虑的没错!东宫的禁卫军已经不能完全轻信了!”
段志玄不由站起身说道:“什么!什么!是尉迟敬德有鬼?程咬金有鬼?侯君集有鬼,还是长孙安业有鬼呢?还是我段志玄有鬼,或者李客师有鬼呢?淑妃娘娘和房大人难道连我们老兄弟几个都信不过了吗?”这几位从老到少的老兄弟几个,都是跟随在李世民身边,没有十年以上也有八年以上的勇夫,除了长孙安业身为外戚长孙家族,有点不靠谱之外,其他都是一个比一个吃了秤砣铁了心得跟随李世民,当然李世民对长孙安业的安排无非还是外戚和功臣之间的两族平衡,换了哪个朝代,无非如此,早已不足为怪。
长孙娘娘见段志玄这根最硬的骨头又是屏不住怒火,他可不管房玄龄还是淑妃娘娘,亦或者是长孙娘娘,一个暴跳而起,就要大声争论!
被李客师一把上前就抱住他的大嘴巴,“你要死啊!叫什么!娘娘吩咐我们来,就根本没有怀疑我们什么!你动动脑子吧!”
“我真的听不下去!”
长孙娘娘不由蹙眉难言,不停的吸气,胎动得真厉害,也没几个月嘛。段志玄走来走去,说道:“为什么就是一个太子爷?你们后宫呢?其他小王爷呢?”
樱儿说道:“后宫的后妃和小王爷们全死了,天下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帝国最深的根基就是皇帝和皇太子。您说呢?”
杜如晦催促道:“娘娘从小就坐镇长安,听她的!”
段志玄见诸人都无异言,立刻接过鱼符,把李承乾送去了太上皇的太极殿。樱儿从怀中取出另一块鱼符,而房玄龄、杜如晦和李客师不由大惊失色,刚才的那块鱼符仅仅是京城禁卫军的调令鱼符,而这时的一块鱼符那真的是非同小可了!这支鱼符是调动洛阳军队的鱼符了。
李世民是怎么想的?他只相信一个女人?那么多年,军队的指挥上,樱儿娘娘总是参与其中。一个洞察君心,一个精明果敢,一个心思鬼域,一个英明冷静。天配得简直如同一人。
“李客师,你把鱼符交给您的大哥李靖李老爷的长子李德骞,命他一天一夜之内必须赶到洛阳,把兵符交给屈突通大人,李德骞不需要回来,就在洛阳听命于屈突通。让屈突通老爷想办法去把我们的皇帝陛下接出河南道(黄河山东段附近的地区在唐朝初期定为河南道,而现在的河南省在贞观属于河东道范围),钓什么乌龟呢!不要被人瓮中捉鳖吧!这个男人为什么总把简单的事情做复杂?”李客师立刻接过鱼符,退出了后宫。
长孙娘娘说道:“那三位宰相那里——政事堂的事情——”
樱儿笑道:“我们哪里去管那些小事,不然宰相拿了俸禄不用做事了!更何况只要兵马不乱,天底下哪有什么大事可言?”
房玄龄不由笑道:“淑妃娘娘深谙治国之道呀!”
樱儿撑着脸蛋,愁眉道:“哪里?十六岁见到你们攻破长安城,娘娘这辈子这么小就栽了那么大的跟头,吃了那么大的亏,隋朝就在娘娘手里亡了國,现在还说什么治国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