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世民在宴饮上呆呆地出神,手里摸着这卷紫菜,迟迟没有松手,心中却是想着张家土屯里的外来户、流窜户和佃户之间的关系。要不是长孙无忌无意间去了一次乡间地头,自己根本不知道天底下到处流窜的难民还可以这么处理的——分几分薄田先观察几年,好的就留用做佃户,收为己用,这是谁想出来的法子呢?不过如此隐没户口,倒是几千年来解决不了的大问题,待天下大定之后,再叫地主们把户口吐出来吧。
前太子侧妃岩儿用牙箸敲了敲世民的手背,“世民哥哥,吃这个!”他俩身前就是一个烤炉,岩儿从烤炉上取下一串墨黑色的烤豆腐球,世民放到眼前吓了一跳,自己的肠胃很弱,实在不能吃这些奇怪的东西,尤其是炭烧火烤的东西,一吃就泄了。岩儿说道:“这豆腐球必须如此,才好吃的。”世民咬了一口,觉得酥脆芳香,说道:“这又是哪里的吃法。”岩儿嘟嘴说道:“这是西南百姓家里的吃法!把老豆腐晒得半干,之后现烤的。你吃完一串,必须掷颗黄豆在碗里,最后老板数黄豆跟吃客算钱。”
长孙娘娘捧来一碟韭花酱,平静得说道:“陛下沾着吃吃看!”说完无言转身离去,岩儿轻轻地推开韭花酱于一旁,于是趴在世民耳边说道:“我想到一件极有趣的事儿,陛下何不乐乐?”
世民心想:除非你能替我治理好天下,我就乐了。但世民虚伪地堆起微笑,说道:“说来听听,我想乐乐!”
岩儿说道:“听说,刚从前线回到京师的吏部尚书长孙大人家中,现在也正好宴饮,陛下可想尝尝他家羊头肉是什么滋味,也不会辜负了长孙娘娘的这碟草原来的韭花酱啊!羊头肉和韭花酱是人间美味,非常般配!”
世民笑出了声,岩儿也用手巾捂住了大笑的嘴儿,陪侍在侧的诸位大人都不由个个侧目,这位娘娘今天的胆子一定泼到天上去了。世民用小刀割着羊肉,蘸着酱汁,一面传唤道:“柴青何在?”
世民身前第一侍卫柴青撇着嘴儿进来,稽首听命。世民说道:“去取长孙无忌案前的羊头,但不要惊动他家所有下人!”柴青怒从心起,什么女人,见世民抿了口酒,没有下文,于是柴青拒绝说道:“陛下,我今天走不动,让康崇大人去吧,他身手矫健,会手到拿来的!”是的,所有人都随同世民自少鞍前马后,这种不靠谱的事情,柴青也算拒绝得太多了,管他当年是秦王,今年是陛下。今天皇帝陛下还要去惹吏部尚书长孙无忌,都知道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的脾气,李大爷固然惹不起,但是长孙大爷更惹不起。惹毛了,得把东宫的屋顶给掀了。
侍卫康崇心想,虽然柴青大爷说的也对,这么多侍卫中,只有康崇还能在长孙大爷眼里是个人,但为了一只羊头,至于?于是懒洋洋地推了推身边已然醉熏熏的女侍卫小阿琪,说道:“阿琪,不就是一只羊头,又不是人头,你替我和柴青去吧!”
阿琪大眼咕噜噜地转动着,于是向世民点头示意自己去跑一趟。世民向阿琪招了招手,说道:“阿琪,喝杯酒,壮壮胆吧!”
岩儿笑道:“我可不信,她能多快?!”
阿琪斜脸微笑间,出手之中,从岩儿鬓发间取下一只钏儿,岩儿顿时眼中惊惶失措。
阿琪对世民和岩儿说道:“壮什么胆呢,酒回来吃吧,我去了!”说完,几个纵越便翻墙而去,惹得柴青和康崇鼓掌不已。岩儿见阿琪的急速,知道自己万难敌阿琪一分,便喝了口酒说道:“这么快的身手,我从来没见过。陛下,她到底是你什么人!?”
世民醉醺醺地拉起岩儿,说道:“陪我下去敬酒,岩儿!大美人!”
长孙娘娘身边的淑妃樱儿用扇子遮着半边脸,对长孙娘娘说道:“今天事情要闹大了,世民哥哥干嘛为了这个妖女去招惹无忌哥哥!”
长孙娘娘咬唇说道:“这位大美人什么人不敢闹啊,只差太上皇没被她闹一回了!”
樱儿紧紧地撅着嘴儿说道:“她敢去惹太上皇,我第一个不答应!中原大唐的东宫是个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地方!天下多少人看着我们东宫成天耍猴子,像什么话!”樱儿暗中想到一人,眼中慢慢隐射出一层杀意,这个妖女灼灼逼人,到底所谓何事,东宫是中原天下的政事堂,又不是长安城顶级烟花巷,要她夜夜欢愉做什么?世民哥哥原先只懂杀人,现在需要他振作精神,管理中原,什么时候需要东宫成天轻歌曼舞了!
身边的韦妃和阴妃早已见怪不怪,悄悄说着体己话。二十岁的小燕妃埋头苦吃,天天有她吃不腻的东西,只有王珪大人的女儿王夫人看不下去,说道:“各位姐妹,我累了,不陪!”她转身就走。世民侧身见王氏欲走,便一手过来擒住王氏骨瘦如柴的臂膀,王氏甩开世民的热手,世民说道:“好大的怒气啊!为何发怒?”王氏怒道:“我是您的夫人,可不是您身旁来卖笑的!”
岩儿就站在世民身旁,见王氏说的是自己,于是说道:“世民哥哥,她的父亲不是黄门侍郎王大人吗?也不上来好好管管他的好女儿!”
王氏勃怒之下,一手向岩儿嘴边掴去。长孙娘娘上前想要劝止王氏,王氏对长孙娘娘说道:“娘娘,她都论到我父亲头上,您可论论理?我就瞧不惯她市井的样子,这里是长安城,可不是你们突厥国的大巴扎!”长孙娘娘眼看自己的后宫闹成了长安城的东西两市了,哪有半点像话。于是正色对世民抿了抿嘴,王氏是后宫之人,而岩儿是前宫之婢女,自己这个皇后都管不到她。
世民却替岩儿架开王氏,王氏说道:“我回家去!李世民你一辈子都不要再来找我!”说完王氏便向父亲黄门侍郎王珪身边坐去。王珪摇头抚着王氏的鬓发,说道:“后宫中数你脾气最大,这不行那不行,都回家不知多少次了?!”
王氏说道:“这次真的在家不走了,这个陛下亲自来抬我,我也不回这个东宫!”
王珪摇头说道:“以前把你嫁给建成,你说他一万个不好,现在呢,现在的世民哪里又有一万个不好!”
世民这时把盏而来,醉醺醺地对王珪大人说道:“令爱回去住几天几月几年都没事儿,她这次若是闹着要回东宫,我第一个不见!”
王珪气怒了说道:“我是她的父亲,既然陛下退亲,我明天就把她嫁人,嫁得远远的,免得成了陛下眼里的祸害!”
房玄龄、魏征见世民和王珪竟为了夫人王氏各说气话,王珪身居要职,在河东家族势大,世民凭空得罪王珪,又是何苦。房玄龄和魏征俩人各自示意,上前来苦劝不止。
这时,长孙无忌与小阿琪来到东宫,见眼前热闹,长孙无忌淡淡一笑,双手捧上羊头汤,说道:“羊头还没来,倒是在挣我家里的这个羊头吃么?这里到底谁是上宾,谁来吃?”这个中原的皇帝为了哪里来的女人,也算疯了,命侍从到大臣家中抢羊头汤,也算闻所未闻的事了。
长孙无忌撂下羊头,放在世民案上,见世民又喝得醉醺醺的,于是挥袖就走。
世民亲自为长孙无忌奉酒,一把拽住长孙无忌的官袍说道:“我这里还没敬你,你就走啊!看我这里鸡飞狗跳的,今夜又是一番热闹!”
长孙无忌回身:“这里谁是鸡?谁是狗!你给我说清楚!还有,又是你让阿琪把我家里弄得鸡飞狗跳,是不是?!”阿琪心肠太好了,李世民幸亏是要长孙无忌家的一个羊头,不是要长孙无忌的人头。不然,一百个长孙无忌也死在今日。
阿琪无辜地、弱弱地指着岩儿说道:“不是世民哥哥,是她!”
房玄龄和魏征见东宫的今天比任何时候都要严重,不仅王珪发了火,长孙无忌那么“好”的脾气,居然也为岩儿发火,魏征狠狠地坐了下来,干脆不再理会,只看长孙无忌怎么说。
房玄龄对长孙无忌说道:“李建成家里就剩这位美人尚在人世,你就让让她吧!”
长孙无忌听到建成二个字,火就冒来三千丈,房玄龄看到长孙无忌眼里的怒意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建成俩个字在长孙无忌面前是万万说不得的。长孙无忌说道:“房大人,就你一个人还记得她是李建成的女人!”
房玄龄讨了个没趣,坐了回去,连老房都不再吭声了,其他国公爷还有谁敢吭声呢?
岩儿大声说道:“你们大唐的东宫以前还好,现在成天闷闷不乐,都闷死人了!哪有突厥可汗金帐每天几百人载歌载舞的!你们既然不喜欢,那还是我走了,你们整天个个去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