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树上知了叫个不停,田间地头的人们挥汗如雨。青青的禾苗插入水田里,微风一吹,沙沙作响别有一番趣味。
江凡却无心欣赏这样的趣味,他扶着酸痛的腰杆站直,看着自己插下的禾苗不由叹气。
他瞟了一眼身旁年纪比他长了两轮的琴永安,瞧瞧人家插秧插的,挺拔得像是军中列队一般齐整,而他插的就像霜打的茄子东倒西歪。
琴永安文绉绉的模样像个老学究,抬起头冲江凡呵呵一笑:“无妨无妨,多干几年就会熟练了。”
江凡抽抽嘴角不语,与其让他干农活,还不如让他去山里打猎来得痛快。满身的功夫力气,却败在田间地头,真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田埂边的树荫下在躺着的白衣人,墨发从长凳上垂下,那人脸上罩着一片荷叶。江凡看了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火正旺着便冲那人吼:“喂……我说祖宗,您老还没歇够呢?太阳刚出来就歇着,这会太阳都快落山了还在歇着!”
在江凡的吼声中,长凳上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像是诈尸一般直直坐起,荷叶掉下,露出了一张俊美精致的……小白脸!
的确是小白脸,即使在这烈日炎炎的天气里,他的脸色依旧像是浸在寒冬里一般苍白。
屁股都还没从凳子上挪开,他捂着额头一副我头疼、我难受的模样望向水田里无言以对的江凡:“江晚照,我是有病之人。”
江凡咬着牙,撸起袖子有种想打死他的冲动,而一旁的琴永安却轻笑一声:“就让他歇着吧!他插的秧苗我还得重新插一遍,总归都是无用功。”
琴永安话音刚落下,不远处一个圆润的姑娘挥着手朝树荫下的小白脸着急地跑了过去:“羽川哥哥不好了,你家青芜在溪水涧被蛇咬了!”
被唤羽川的小白脸这会像是长凳上有针扎他一样一跃而起,不一会的功夫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溪水涧在双河村的东头,是个避暑的清凉之地,村里的小孩没事就喜欢跑这里玩耍。这里的蛇喜欢盘踞在溪边的石头缝里,只要不动它,一般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琴羽川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溪水涧,还没见到人就先听见哭哇哇的声音。
“青芜!”
琴羽川悬着心跑过去,一眼就能从一群孩童中准确地找到穿着一袭青衣扎着个双平髻的小丫头。八岁的小女孩一手叉着腰,一手掐着蛇头,看着哭哇哇的其他孩子,她却笑得张扬。
青芜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听见琴羽川的声音,那张婴儿肥的脸上立马笑得乖巧明媚:“小爹爹!”青芜朝他扑了过去。
琴羽川见她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不由拉下一张脸戳了戳青芜的眉心纠正她的称呼:“是大师父,不是小爹爹。隔壁二姑娘说你被蛇咬了是怎么回事?”
青芜压根就不听他说话,兴冲冲地拿过一个竹篓递给他:“我抓到了三条蛇,今晚让爷爷炖蛇羹给小爹爹补补。”
琴羽川一年到头总有一半的时间缠绵病榻,可偏他最不爱吃药,总是惦记着琴永安炖的蛇羹。
这事青芜算是记在心里了,这不就带着村里的小孩跑到溪水涧来抓蛇。她是年纪不大胆子不小,用自己做饵,捕到了三条蛇也被咬了一口,所幸不是什么毒蛇。
八岁的青芜在双河村彪悍是出了名的,一个没娘的孩子,被三个粗糙的大男人养着,还能有什么女儿家的模样?
这是隔壁二姑娘的原话,她总想着自己嫁给琴羽川,这样青芜才不至于越养越不像个姑娘。
可惜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琴羽川总说自己时日无多就不拖累他人。青芜年纪虽小,可她心中对琴羽川有种莫名的崇拜,总觉得他应该是说书先生口中的九命猫妖,绝对不可能轻易死掉。
琴羽川看着竹篓里的蛇不由轻叹一声,这丫头真是太懂事又太让人不放心了。
他那浸在寒冬里的心有一股暖流涌动,便再也说不出批评她的话来。揉揉青芜的脑袋,看着一旁被吓哭的小孩:“没事了,都回家去吧!”
听见青芜受伤,琴永安和江凡也扔下了田里的活跑了过来,结果却看见小丫头欢欢喜喜地搂着琴羽川的脖颈在他臂弯里哼着一首童谣。
暮色沉沉,琴永安烧火做饭,琴羽川给青芜处理了一下被蛇咬了一口的脚踝。小丫头这一天上蹿下跳累坏了,在他怀里睡着了过去。
江凡躺在院子架起的木架上,枕着双臂仰头看天。不用回头便能分别出琴羽川的脚步声:“三年了,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们到这里已经度过了三个寒来暑往。夜川,你偶尔还会怀念以前的日子吗?”
夜川是琴羽川的表字,而他的真名其实并不叫琴羽川,这是后话。
琴羽川靠过去,学着江凡一样枕着胳膊躺下看星空:“征战杀伐吗?以前午夜梦回沙场还会惊醒,而现在不会了。”
江凡轻笑,难道是因为青芜那小丫头吗?
说来也怪,自从三年前琴羽川在河边将那小丫头捡回来之后,他们三人鬼使神差地都选择淡忘了过去。归园田居,有时候他都真以为自己只是个村夫。
琴羽川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一般:“忘了不也挺好,做个自由自在的村夫岂不快哉?”
江凡扭过头看他,实在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您老这村夫当然当得快哉,一年到头都借着有病不干活就知道混吃等死,搁谁当这村夫都快哉!
两人沉默了下来,不远处的厨房里传来阵阵香气。过了好一会,江凡突然睁开眼睛:“对了,祁昀今天飞鸽传书过来,说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了,你要过去看看吗?”
琴羽川慢了半拍才回应:“不了,他办事我放心,再说我现在只想待在双河村。”
江凡蹭的一下坐了起来,看着琴羽川直摇头:“双河村再好,也没法治好你!”他突然有些生气,翻下木架去了厨房。
琴羽川转过头看着江凡的背影,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江晚照你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