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李沐虽然答应了孙立宁的请求，但本意只是为套他的话，并没有想太多。现在骑虎难下，再拒绝显得不太合适。他开始为即将到来的事情焦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去找蒋丛。虽然两人年龄差了快一轮，但蒋丛对他来说特别像个睿智的长者，他从来不会像父母那一代人一样评判他的行为，或者试图引导他的人生。他有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同龄朋友，但他基本上只和他们分享一些特别日常的事情和烦恼，毕竟这个年龄，大家都莽撞、迷茫而又自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要解决，又谁都没有能力解决另一个人的问题。刘念倒是比同龄人心理年龄成熟很多，常常帮他分析一些问题的利弊或解决之道，但两个人更像是因为有共同的好友而认识的网友关系，亲近中总是夹杂着距离感。像这种不好为外人所知的事情，他是万万不会跟刘念聊的。
“你自己想过，你希望这件事到哪儿结束吗？”蒋丛听了李沐的讲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事情的症结。李沐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主动也好，被动也好，从林家楠儿子的事情到学长的事情一路刨根究底到现在。他大可以直接告诉学长孙立宁的事情，让此事到此了结。
李沐确实没想过这个事情，到此为止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他本来和孙立宁做朋友也是别有所图，现在目标基本达成，就算孙立宁和他翻脸也无所谓。可是他的内心，又想继续走下去，可走到哪儿，达成什么目的，他又一无所知。
蒋丛对李沐的迷茫早有所料。
“你想好，继续下去的目的是什么？曝光教育的黑幕？说实话，这甚至算不上教育的黑幕。就算没有这些所谓的天赋心理学的体系，学校和家长在孩子的教育上不也是有层出不穷的问题和奇葩手段吗？”
“可是，你不觉得过分的干预甚至塑造一个人的人生，是在剥夺一个人作为人的自由意志吗？”
蒋丛听到李沐的话，笑了笑，果然还是少年人才能拥有要改变世界的热血啊！
“你记得丁医生那个事情的时候，我们聊过人的自由意志这件事。其实人和AI一样，都不见得有什么自由意志。不一样的是，人是一步一步，被这个社会驯化的，而AI是被人驯化的。就比如你学长这件事，目前已知的是他父母通过孙立宁拆散了他和他女朋友，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妈妈既然能在他大三的时候找心理咨询师做这件事，那她一定是在之前曾经不止一回地通过这种教育机构用不同的方式影响过你学长的人生选择或者价值选择。”
蒋丛说的话，其实李沐也想过，这也是他犹豫了好几天，都没有去告诉学长孙立宁的事情的原因。这是一个太容易推理出来的事情，学长也一定能想到。那到时候，他面临的将是彻底坍塌的亲子关系和一对他再也无法信任的父母。
“可能在你学长还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偶然之间带他认识了一个颇有威望的教授，那个教授说他的左脑很发达，特别适合从事强逻辑型的行业，比如法律行业。又或者，他的父母发现他的大脑边缘系统发展比较好，有竞争型人格倾向，所以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一直刻意地为他引入竞争对手。又或者，你学长在青春叛逆期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不肯跟他的父母讲，于是他的父母找心理咨询师安排了某个合适的督导，又或者为他量身定制了一个他不知道的AI网友……”
李沐想过学长以及其他一些父母用这种方式干预长大的孩子经历过什么，但被蒋丛如此具体的说出来，他还是感到崩溃，这算不算现实版的楚门的世界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听起来确实很可怕。但是，刚才我举例的那些事情，你去掉他的父母这个主语，然后你就会发现这其实就是一个人如何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的过程。你上小学的时候，你的周围的人都跟你说你要好好xue xi。到了中学的时候，你的朋友跟你说这个世界太烂了，你们要一起对抗这个世界；上高中的时候，你也许有了女朋友，她说她想去某某大学读书，你也决定去某某大学……此外，还有你从互联网上，从不同人、不同渠道获取的各种具有价值导向的内容。你为什么会觉得法律是治国的良药？因为你觉得这个世界很烂，你觉得人性本恶是需要社会约束的。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世界很烂？人性本恶？是荀子告诉你的，是你在网上认识的网友告诉你的，是现在的社会主流价值观一点点告诉你影响你的。你是被这个世界塑造的，被这个世界驯化的。如果你理解不了，你换个简单的角度想，你人生里遇到的每个人都是你人生的NPC，你学长的人生里，只不过多了几个他父母安排的NPC而已。”
李沐理解不了蒋丛的话，他还是个会说法律是治国良药的大学生，他甚至还想延续他的青春叛逆期去反抗自己的父母，他怎么能接受和理解每个人都是被社会驯化的结果，人没有自由意志？
“人如果没有自由意志，那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听了李沐的话，蒋丛意识到他不应该跟李沐聊这些，尽管他们经常聊哲学、社会学这些东西，在丁医生的事情里他似乎也理解了人类意识是如何被塑造的，但他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自己的意识是被社会一步步驯化的这个事实。他还年轻，他还不必理解这些。蒋丛得将两人从之前的话题中抽离出来。
“我只是想跟你说，你学长也许不必知道真相，人的记忆本来就有很大的偏差，你从这个世界获得的很多信息也有可能都是谎言，甚至有很多人们有着一致认知的事情也是假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学长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一点儿都不重要，这只是他人生中众多假象中的一个。如果他不知道比较快乐，你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李沐虽然不认同蒋丛的话，但是他认同有时候人不知道真相比较快乐。他不忍心告诉学长这件事情的真相。
李沐从蒋丛那里离开，内心十分的丧。他知道这件事最好就到此终结。
只是孙立宁后来又各种游说他，他无奈之下答应帮他接待那个高中生来学校参观研学，至于其他的事情他就不参与了，他也不收孙立宁的钱。
他不知道，这个举动，将让日后的他面临怎样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