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当你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你一定忍不住想要知道究竟有多少蟑螂。
李沐劝赵宇不要向父母摊牌，孙立宁跟他说过，他们的这种“天赋心理学培训计划”一般可以从幼儿园开始，当然你小学、初中、高中都可以开始，只是越早干预效果越好。到了大学毕业就会结束。至于毕业了之后的人生，不知道中国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这种价值观，好像大学前和大学后是两段人生，大学毕业后的人生仿佛已经被大学定型了。况且，用孙立宁的说法，工作之后那个已经非常成熟的社会，早已经形成了一套固定的“驯化”模式，每个人进去都会自动被这个社会所规训，渐渐变成千篇一律的、不会行差踏错的、无聊的大人，根本不需要再进行什么额外的干预。赵宇既然已经“觉醒”，那他就有可能抵抗一些来自于外界对他的干预。至于父母对他这种“畸形”的爱，其实即使不用这种方式，大部分父母又何尝不是在用自己的认知在对自己的孩子进行驯化呢？
李沐没有跟赵宇说的是，其实，他也发现过自己的“蟑螂”。
李沐的“蟑螂”，是刘念。
李沐怀疑刘念是AI。
李沐对AI过于熟悉，很容易发现一些细节。他之前在众多AI中发现了丁医生是人类，也是靠他超敏感的感知能力。只是，他和刘念算是网友，没有在线下见过面，所以他的感知能力钝化了一些。有一次，他和刘念聊天，聊到某个话题，两人争论不下——李沐喜欢和刘念聊天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刘念常常能给他提供一些思辨的观点。在那次争论时，李沐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开始搜索资料，他搜索资料的时候，意识到刘念论据中的有个数据更新时间有延迟。如果你用AI写过论文，那一定知道，AI的数据库来自于互联网，那它的数据更新时间也取决于互联网上能找到的最近时间。正常来说，刘念的一个数据更新有延迟也很正常，毕竟都是从网上找的资料。但是，他们后来又聊天的时候，她又有几个数据是错的，比如天气数据。她说今天大风好冷啊。刘念和李沐在一个城市，那天天气晴朗，甚至没有风。但是两天前是大风天气。李沐觉得不太对劲，又试探了她几个问题，最后，他意识到刘念也许是因为系统时间设置的问题，她还“活”在两天前。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人身上，但是，发生在AI身上再正常不过。李沐还用对丁医生那一套，对她进行了道德测试，最后确定她不具备人类在面对道德判断时的非理性犹豫，典型的AI反应。
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孙立宁和学长的事情，自然会多想。但也没有过多的想。
直到赵宇向他补充了更多关于“天赋心理学培训计划”的细节，他开始审视自己的人生。最先作为“蟑螂”出现在他视野里的就是刘念。刘念是在什么时机出现的呢？那个时候，李沐因抑郁症休学，又经历了丁医生的治疗失败，接着子涵自杀，然后刘念就出现了。刘念出现之后，非常润物细无声但是有效的，劝导李沐插手了子涵网暴事件的诉讼。接着，李沐回到了学校。如果分析的话，从刘念出现的时机，到刘念出现的结果，都太符合赵宇和学长他们人生中某部分朋友的功效了。而且，刘念还是个AI，是个受雇的AI。
再往回回溯的话，他的人生里也有不少来了又走了的朋友。如果你带着审视的视角去看，他们必然也和刘念一样，出现的时机都过于巧合，总是在他偏离父母预设的人生轨道上的时候。他虽然不知道父母给他预设了什么人生轨道，但他猜得出来，望子成龙这种事情适用于所有父母。
他努力回想，他是否和学长、赵宇一样，曾经做过天赋心理学的测试？他没有印象了。也许没有测过，也许测的时间太早，他记不得了。那他有没有被林家楠孩子的学校那种AI小精灵，或者赵宇家的按摩仪监视过呢？也许有吧，但他分辨不出来。现在的AI可以以任何形式出现，他打游戏用的耳机也有可能是一种能监测脑电波的高精尖设备呢。
要说他的父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其实是有的。李沐从小到大都是能感受到自己的父母对自己有一种隐秘的期望的，他们希望他是个优秀的孩子，可是，他们总是用一种特别开明的方式来对他。他小时候不想上学，他们从来不会骂他，或者逼他。他有一阵儿沉迷于玩儿游戏，被老师投诉，他的父母也没有怪他。他大二抑郁症休学，也一样，父母痛快的同意了，只是要求他去进行抑郁症治疗。这个要求也非常合理。总之，他的父母看起来是大部分孩子梦寐以求的那种开明的父母，可是，他总是能感受到父母对他的那种隐秘期待，也正因为此，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不是个完美的孩子，并因此对父母产生愧疚感。他的抑郁症有一部分就源于此。
但是，你换个角度来看的话，他父母的这种行为又十分合理。毕竟，他们对李沐的人生胸有成竹，每当有偏离的时候，他们都可以借助外力，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对孩子进行矫正。而他们，则可以美美隐身，扮演完美父母。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得过多，也一步步调查到了今天，知道了学长和赵宇的人生过往，甚至看到了赵宇的崩溃，李沐对自己现在的怀疑，平静得可怕。他坐在宿舍的电脑前，和刘念聊着天，他现在只想跟着这只蟑螂，去寻找更多的蟑螂。至于他自己被干预和被规划的人生，他用第三人称的视角去看的话，只看到一种讽刺感，完全没有赵宇的那种崩溃。
他告诉自己，他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去想要怎么跟着这只蟑螂，找到蟑螂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