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外一片寂静,殿中角落里燃着丝丝缕缕的檀香,再往里头看去,便只能看见一抹明黄色帷帐垂下,里头伸出一只莹白纤瘦的手臂。
白术跪在龙榻前,神情严肃地探脉。
小珠匆匆赶来,瞧见里头躺着的人,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正巧看见侍奉在殿门口的福公公,连忙拽住了他的衣角问道:“我们姑娘如何了?”
福公公握着拂尘,目光稍稍朝里头望了一眼,只见皇上木雕似的站在龙榻前,盯着躺在上头生死不知的人,脸色是从未见过的冷凝难看。
还未说话,先叹了口气。
“现下还不知道呢,只盼上天有好生之德,让江姑娘捱过这一遭。”
听着这话,小珠顿时面无人色了。
可她未经传唤,是不得入内的,只能在外头候着。
“如何了?”宋煜蓦地问道。
过了半晌,白术才默默移开指尖,将隔在江妙手腕上避嫌的红纱收了起来,脸色凝重道:“陛下,江姑娘她溺水得救及时,倒是不算严重,只是……”
“只是什么?”宋煜失去了耐心,怒道:“既然不严重,怎么会至今还没有醒来?你若是查不出来,换太医院其他人来。”
天子发怒,殿中人立即跪了一地。
白术也从凳子上爬起来,跪在宋煜脚边,“陛下息怒,江姑娘昏迷乃是伤势过重导致的,溺水于莲池令她发了高热,追其根本原因还是她一身伤势,若是不能好好调理这些伤,只怕是要留下病根。”
见宋煜抿唇不语,白术怜悯的看了江妙一眼。
这个姑娘他曾经见过的,只不过当今陛下不近女色,宫女想在后宫有一席之地,还是难上加难的,心里不由得催生出了几分怜惜,想着再替她争几分圣恩,于是将她的伤情多说了几句:“江姑娘这伤应该拖了有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好好修养,这一回落水更是加重了伤势,脉象已有虚浮之弱象,往后……最好还是要好好修养才是。”
伤势?江妙她竟然受了伤!
宋煜眼神一顿,迟疑地落在龙榻上。
福公公连忙走进来,朝着白术使了个眼色,引着他下去抓药方了。
此刻殿中再无旁人,宋煜坐在龙榻边,轻轻解开江妙的衣领,一段白 皙瘦削的肩膀便露了出来。
原本光洁毫无瑕疵的肌肤,此刻竟被一条条鞭痕取代,鞭痕深的甚至还未曾愈合,被池水一泡,更是催发了几分伤情,破溃之处隐隐泛着白,看上去格外凄惨可怜。
瞧着那一条条鞭痕,宋煜眼神一变,心口处像被什么按了一下,酸酸软软地泛着疼。
他想起当初在京城里,对江妙围追堵截,手段强硬地要带她回宫,她却怎么也不肯,最后还是叫暗卫去抓她。
暗卫下手重,江妙被按在地上,直接痛昏了过去。
后来在宫中,他还屡屡甩脸子给她瞧,殊不知江妙竟是顶着这样一身伤痕,在强撑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只是,究竟是谁,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伤了她?
还将她伤得这样重。
真是,罪该万死。
宋煜一时间着了恼,真是恨不得砸了手边的茶盏,来泄一泄心中的怒火,只是念及床榻之上的伤员,硬生生忍了。
随即,那一只手掌便落在江妙的脸颊上。
触感不再是温润、娇嫩的,而是冷冰冰的感觉,现在的江妙是紧闭双眼、脸色苍白的,再看不出往日的生机活力。
宋煜眼中露出一丝痛色,正准备转身离去,榻上的人突然唇瓣翕动,“好……冷。”
不多时,数个宫女从库房中捧来了天蚕丝织成的冬褥。
江妙感觉到一丝暖意,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展开,人依旧昏迷不醒。
按照太医的说法,她这是元气大伤,要好好休养,急不得的。
宋煜来到书房,召来离夜。
“去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离夜跪在地上,一时间没搞清楚状况,他知道江妙是掉进莲花池里去了,被太医诊出了一身伤,只是具体情况,还是一概不了解。
他迷惑的抬起头,问道:“陛下,江姑娘是在宫内受的伤,还是在宫外?”
宋煜沉默片刻,思及温楚曾送来的那一片碎布,便是在御花园内发现的,于是说道:“先从宫内查起。”
离夜领命而去。
傍晚,江妙又是出了一身冷汗,手脚冰凉,却还喃喃自语,说冷。
宋煜握住她的一只手,温暖干燥的掌心,却怎么也暖不热她的手。
“陛下,要传膳么?”一名宫女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跪在一边,轻声询问道。
宋煜本不想用的,但不知江妙什么时候会醒来,于是吩咐道:“去传,叫他们做一些清淡的粥菜便可。”
晚膳端上来,江妙也没醒,宋煜用热汤给她喂了一点,也没喝进去多少,依旧虚弱得可怜。
宋煜默然帮她抚了抚额前的碎发,心里想着,她这副模样倒是比平日里乖顺了不少。
福公公在一边望着,也给江妙捏了把汗。
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没真在那御花园的莲花池子里头淹死,只不过御医给出的诊断,似乎比溺水还要严重些。
若真是溺水,至今为止,也该醒了。
可江妙迟迟不见醒,身上的低热也一直发作,反反复复的叫人悬心。
只不过比起江妙,福公公还是更关怀皇上一点,见宋煜无心饮食,干脆在一边跪下了,劝道:“陛下好歹也用些晚膳,今儿陛下也只用了早上那一顿,这身子怎么受得了?”
就连那一顿,还是江妙送来的。
后来江姑娘掉进池子里的事传进了妙华殿,皇上便更没心思用膳了。
皇上对江姑娘,理应多少还是有点在意的吧?
福公公细细思索着,却也拿不准皇上的意思,古来君心难测,若真喜爱江姑娘,为何迟迟不剖白真心,亦或是给个名分?
可皇上对江妙的态度,确实与旁人不同。
直叫人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