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醒了。
依旧空荡荡。
案台之上,折子卷轴依旧堆叠,像是怎么处理都处理不完。
宋煜站起身,抚掉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小福子敲了敲房门,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陛下,该翻牌子了。”
小福子声音带着太监特有的尖细,传到宋煜耳朵里。
日日都有这么一次,不过是流程,小福子也笃定,陛下今日定然也只会冷淡地摆了摆手。
只是一想到太后的嘱托,小福子身子抖了抖,鼻尖上泌出汗珠来。
太后认为皇帝不开枝散叶,是他这个贴身太监不称职。
那可真是冤枉了他。
陛下一心向佛,有红尘之心才怪!
宋煜重新坐回龙椅之上,眸色晦暗不明。
“进来。”
小福子一愣,陛下这次竟然让他进来了。
莫不是真的想通了?
然而小福子不敢放松心态,毕竟陛下阴晴不定,况且大病初愈,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颤巍巍地推开门,宋煜居高临下地坐在龙椅上,眸下有一片浅淡的乌青,显出疲惫来。
小福子忙把头低得更低,将呈着嫔妃牌子的台盘端过去。
宋煜眼神并未落在那上头,目光越过,看向小福子的脸。
“太后今日找了你。”
并非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小福子身子抖了三抖。
“是、是……太后昨日宣了奴才……”
宋煜挑眉:“说了什么。”
小福子顿了顿,有些犹豫。
想起太后冰冷的眼神,小福子就忍不住浑身颤抖。况且太后家族十分强大,即使是陛下,也要忌惮三分。
“嗯?”
宋煜冷冷道:“效忠于谁,恐怕不是你能选的。”
小福子抖了抖,只见门帏后窜出一道黑影,黑衣暗卫眼神冰冷,腰间的刀在月光下寒光乍现。
小福子腿一软,跪了下来。
“陛下!陛下!奴才……奴才誓死效忠于你啊陛下!”
宋煜扯了扯嘴角。
小福子把脑袋磕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声音很大,直到脑门被磕破,流出鲜血来。
“昨日太后找奴才……让奴才多多留意陛下多看了哪个女人一眼……不论官职大小都要上报……”
宋煜冷笑一声,这女人还当真是管的宽。
“还、还要奴才多多给您吹风,说凌贵妃的好话……奴才、奴才不敢不应啊……”
毕竟凌安乐做了皇后,他们凌家才能扶摇直上。
宋煜看着他:“还说了什么?”
“没、没了……”小福子狂磕脑袋,“奴才发誓!若是敢有半句虚言,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的确是太后的作风。
他的病缓和了,正该关照一下外戚家的官事。
宋煜眸色晦暗。
他淡淡道:“下去吧。”
小福子闻言,像是如释重负,边起身嘴上语无伦次道:“谢陛下!谢陛下!谢陛下……”
小福子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暗卫隐于阴影中,偌大的宫殿,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从前,他最喜这份静。如今一静下来,凡尘扰事就如一双手,疯狂将他往黑暗里拽。
宋煜抬手按了按眉心。
“静安之事可有动静?”
从阴影中出来一个暗卫,行了个礼,声音冷冽:“回陛下,静安那边如水平波,想来静安太守是个坐得住的。”
宋煜冷笑一声。
“不是静安太守坐得住,是他背后的人坐得住。”
宋煜抬手,随意翻了翻一个折子。
“继续看着,有可疑的人,随时汇报。”
“是!”
宋煜眯了眯眼睛。
深夜,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斑驳地洒在离夜的床上。
离夜坐在床沿,双眼空洞地凝视着前方,思绪万千。
宋煜给他三天时间,要他考虑,是说还是不说。
三天时间一过,等他的除了死,可能便是流放。
宋煜如今手握重权,看待事情的眼光变得深远,也更心狠、无情。
离夜的思绪飘回了和宋煜初遇的那天。
天空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他浑身是血,倒在泥泞的地上,意识模糊,只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身体,砸在他的脸上,他却已经没有力气去擦去那冰冷的水珠。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那是一个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站在他面前就像一座山。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他撑起了一把伞。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滴在离夜的脸上,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稍稍清醒了一些。
“阿弥陀佛,还活着?”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离夜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男人蹲下身子,轻轻地将他扶起,然后背起他向寺庙的方向走去。
那一刻,离夜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和温暖。
寺庙里,男人为他清洗伤口、敷上草药。他的手法熟练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
在男人的精心照料下,离夜的伤口渐渐愈合,他的意识也逐渐清醒。
“谢谢你。”离夜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
“阿弥陀佛。”男人侧着脸,擦拭面前的碗,声音淡漠,却暗含慈悲,“好好休息。”
离夜生来便面临冷酷的杀戮,从鲜血中长大,似乎从未见过这么温暖的人。
他想效忠于对方。
那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然而,他并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在未来成为皇帝,那双眼睛中的悲悯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冷酷。
而他也成了皇帝最锋利的一把剑。
他睁眼到天明。
江妙之事,太过复杂,他不想看到那个男人,因为一个女人从高台跌落。
离夜从房屋中走出来,又下雨了,一如那日,淅淅沥沥,似是没有终点。
他飞身上房檐,在天光将明未明之时,在房屋之间穿梭。
绝不能告知陛下。
风被他甩在后面,刮得脸庞生疼。
他眸色晦暗。
哪怕他身死,也要将这个秘密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