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天降祥瑞为由,被当时还只是皇子的父皇从民间寻了回来。
他靠着我一举从默默无名的皇子变成了名震天下的皇上,特赐我封号为有福公主。
我曾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直到十八岁那年,我才知道深宫中藏着我的孪生姐姐。
所有人都说姐姐是肮脏的存在,留她一条贱命都算是赏赐。
只有我知道,我所获得的荣誉跟奖赏,全是姐姐用血泪换来的。
我们被人下了双生蛊。
只要她过得犹如阴沟里的老鼠,任谁都能踩上一脚。
我就能成为让天下众生赞不绝口的祥瑞,受万民敬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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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道观里来了顶顶尊贵的大人物来收养孩子。
慧痴道姑破天荒给观里的所有孩子都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就连平时调皮捣蛋的我都被迫穿上了最不喜欢的粉色。
慧痴道姑让我们排排站,她则进去通传一声。
玩伴彤彤在慧痴道姑进门后给我使了一个眼色,于是我们便悄悄溜到门边偷听了起来。
「我们这次是奉上面的旨意来寻找天降祥瑞的,你们可别用鱼目当珍珠糊弄我们,否则上一个贱货就是她们的下场。」
「贫道从未做过把鱼目当珍珠的事情,那个女娃确实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孩子啊。」
「我不管上一次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反正这一次万万不能再出差错,否则整个长安观都得陪葬!」
「什么?」彤彤听到后一不小心惊呼出声。
这一声惊动了大人物。
「谁在外面?」
慧痴道姑最先跑出来,她板着脸恶狠狠地咒骂我俩,彤彤委屈地道歉抹泪。
而我则是不卑不亢地看着大人物。
不出所料,我跟彤彤被暴打了一顿。
我原以为挨不过这个寒夜。
等我再次醒来,我竟躺在温暖的床上,数十双眼睛心思各异地看着我。
「我已经死了吗?」我平静地问。
慧痴道姑曾说过,我生来就是一条贱命,只有死了才配享福。
「没死,你现在在皇宫,本皇子以后就是你的父亲。」
说话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没有出声。
自幼便寄人篱下、通过察言观色才得以谋生的我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个自称是我父亲的人并不喜欢我,甚至还有些厌恶。
见我不说话,男人扭头怒斥道:「她该不会是个痴儿吧?这次要是再弄错,就别怪本皇子不养你们这群闲人了!」
人们慌忙跪地,穿着讲究的男子恭敬地回答:「回十三皇子的话,此女必定是天降祥瑞,上次那个微臣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不过还请皇子您放心,只要有她在,您必定心想事成!」
原来他是十三皇子,我在长安观的时候曾听慧痴道姑讲过。
老皇帝年迈,太子之位却迟迟未立。
他膝下有十三个皇子,个个都对皇位虎视眈眈。
也不知最后不知花落谁家。
「只要能让我们老百姓别再过苦日子,就阿弥陀佛咯。」慧痴道姑如是说。
她明明是个道姑,却总爱说那群老秃驴的口头禅。
每次观主听见都要数落她两句,她却屡教不改。
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我仍旧没有放松警惕。
「你不是我的父亲,你骗人。」
我可不信自己是皇家流落在外的遗珠。
打我记事起,慧痴道姑就告诉过我们所有人自己的家世。
我家境贫寒,刚出生就因为是个女娃被爹娘丢长安观来了。
我一岁时,他们因摆摊没有交保护费就被恶霸失手打死,丢进乱葬岗喂豺狼。
十三皇子冷漠地瞥了我一眼,像是懒得跟我多做解释。
他对身后那群宫女嬷嬷们吩咐了两句便直接离开。
他刚离开,房间里压抑的氛围立马烟消云散。
我扯过一个圆脸宫女,期待地问道:「你知晓彤彤去哪里了吗?她是我在长安观里最好的朋友。」
宫女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我作势还想问其他人,可不知怎么的,她们要么不说话,要么一问三不知,没有一人能解开我的疑惑。
那群看似慈眉善目的嬷嬷对我特别严厉。
自从十三皇子吩咐她们认真仔细地教导我宫中规矩后,我就没有过过一天轻松日子。
天不亮就被人粗暴地从梦乡中扯出来,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学着折磨人的礼仪。
过得比在长安观里还痛苦,起码我干完活还能有口饱饭吃。
可在这里,我每顿只能吃不到一拳头的饭菜,吃多一点就要被戒尺打手心。
十三皇子自那以后再也没来过。
很快就到了我十岁生辰。
有点阅历的下人知晓我是个废棋,早就托关系调到其他宫里去了。
如今的我身边只剩下了知春听夏两姐妹。
她们既没钱也没人脉,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留在圣庆宫照顾我。
此时她们正躲在墙角说悄悄话:
「我准备去御膳房打杂了,这里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可这里只剩我俩了,都走了以后谁来照顾云珠公主啊?」
十三皇子派人来过一次,赐我名为云珠,苏云珠。
「我就知道你是个傻的,这些年来十三皇子从民间带回来多少女娃,有哪个真的是天降祥瑞了?最后不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咱对她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了,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待在这里,伺候一个从民间来的野丫头吗?」
「你要实在不想走就算了,别到时候哭着求我拉你一把。」
听夏就是当初的圆脸宫女。
她心思单纯,说难听点就是没主见拿不定主意。
知春是个脑袋灵活的,她四处打听才在御膳房找了个空缺。
她也算是有情有义,竟然想带听夏一起走。
听夏最后是怎么回答的我也没听清,总之姐妹俩闹得不欢而散。
知春负气离开,听夏端着恭敬的笑容踏进房间。
「公主,您的绣工越发精湛了,若是能在皇上面前露一手,定能大放异彩。」
我坐在凳前一言不发。
听夏了解我素来不爱言语,也没再吱声。
「我想出宫走走。」
坐在一旁差点睡过去的听夏突然惊醒。
她震惊地看着我:「可是十三皇子他……」
十三皇子曾吩咐过她们不准让我踏出圣庆宫半步,如有违者斩立决。
「据我所知,今日是皇爷爷的五十大寿,按照惯例是要在皇宫中乘轿游巡,快到圣庆宫了吧,你不想赌上一把吗?」
也许是我说的话过于诱惑,听夏她真听进去了。
我俩始终记着十三皇子的死命令,所以我就让她带着绣图拦住了皇爷爷的龙轿。
果不其然,他一看到我绣的万里江山图就龙颜大悦,并夸奖十三皇子养了个好女儿,竟也不让他见上一见。
入养心殿前,我跟听夏对视了一眼。
我们心领神会,泼天富贵在等着我们。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爷爷的话,我叫苏云珠。」
皇爷爷乐得眯起了眼。
「以后你就搬去跟皇后一起住吧,刚好她膝下无女,你也可以陪陪她。」
让皇子的女儿陪皇后,这于礼不合。
可他是受万民朝拜的皇上,他说的话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不。
像是想起旁边还有个人,皇爷爷语气平静地问:「十三你没意见吧?」
十三皇子,也就是我名义上的父亲。
他用隐晦的眼神打量着我,像是怎么也没想到他早就抛之脑后的「女儿」,竟然凭借着拙劣的绣图飞上枝头变凤凰。
「回父皇的话,儿臣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意见。」
皇爷爷懒得探究他的话中有几分真假。
遣散所有人后,皇爷爷独留我坐在他身旁。
皇爷爷笑得很是和蔼:「你就不怕朕杀了你吗?」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本就依靠着皇爷爷您守护的江山才得以存活,死在皇爷爷的手上,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皇爷爷眯着眼睛不露声色地打量着我。
一个区区十岁的孩童就有如此胆识,竟敢指使宫女当众拦下龙轿。
若是任其成长,日后必定不容小觑。
听夏天真地以为是我拙劣的绣图打动了皇爷爷。
她又怎会知道,她之所以能顺利拦下龙轿,是因为在我刚得知今日有番邦使臣进宫为皇爷爷贺寿后,就早早买通了外面的洒扫宫女呢。
而且我早已料定,皇爷爷为了展现一国之君的阖家幸福,定会把我拉出来大肆表扬一番。
在我的精心设计之下,我不再是被人抛之脑后的野丫头了,而是变成了身份尊贵的云珠公主。
在寿宴这种重要场合被人狠狠利用了一番的皇爷爷显然不是好惹的。
他将我送到皇后娘娘的乾坤宫。
这里的日子比我在圣庆宫还要苦上千百倍。
他们要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四书五经烂读于心。
我每出一次错,便会有凶神恶煞的嬷嬷用毛巾沾水狠狠地往我身上招呼。
夜里涂抹一些药膏,不出三天印子就全消了。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十四岁生辰这天。
皇后娘娘为了在人前博得一个贤良淑德的虚名,召集了所有嫔妃和皇嗣前来参加生日宴。
虽说是有些人缺了席,可桌子也摆了有五张。
「要说十三弟还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小小年纪竟能养在皇后娘娘膝下,日后必定可以嫁个如意郎君。」
说话的是十一皇子,他向来跟十三皇子不对付,逮到机会就刺他一下。
十三皇子在外能执掌普通人的生死,可在深宫内,他是众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就连皇爷爷有时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个儿子。
十三皇子冷漠地看了眼十一皇子,并未出声。
「话说十三皇子你尚未到而立之年,是如何生出十四岁的女儿来的?」
说话的是贤妃,她是三皇子的生母。
平日里跟众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想到今日竟帮着十一皇子说话。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贤妃这才意识到自己喝多了酒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她面露难色地看了眼皇后,后者轻轻瞥了她一眼,丝毫没有帮她解围的意思。
虽表面上没说,其实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十三皇子明里暗里都在寻找所谓的天降祥瑞之人,被他收养的女娃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
我耿直地说道:「父亲他是个好人,要不是他收养了云珠,云珠早就成孤魂野鬼了。」
十三皇子他对我笑了。
这是打我入宫六年来他第一次对我笑。
很丑。
令人作呕。
我却还要做出一副亲近他的模样,令在场所有人都在违心地夸奖我们这对【父女】感情深厚。
生辰宴到一半就有许多人借故离开。
十一皇子带着与他交好的皇子公主们拂袖离去,离别前还不忘朝十三皇子做个鬼脸。
身边的位置空了下来,十三皇子破天荒地坐在我身边,装作慈父的模样给我夹菜。
我小声提醒:「父亲,我对鱼肉过敏。」
皇后娘娘发现了这边的异常,默不作声地给我夹了最喜欢吃的菜。
十三皇子回过神来,看我的眼神逐渐凝结成冰。
他知道,我这是在跟他划清界限。
我们并不熟。
「皇上驾到!」
谁也不知道皇爷爷究竟暗中观察了多久。
只知道贤妃被褫夺了封号,被降为贤夫人。
十一皇子被随意分了个鸟不拉屎的封地,此后与皇位无缘。
而那群见风使舵的嫔妃跟皇子公主们则是罚俸半年。
乾坤宫内。
我跪在两个宽口花瓶上,低眉顺目地听着皇后娘娘敲打。
「今天这出戏你演得很好,本宫很满意。」
没错,白天的生辰宴是我跟皇后娘娘共同策划的一出好戏。
皇后娘娘跟皇爷爷是青梅竹马,她非常清楚皇爷爷极其厌恶皇子公主拉帮结派。
在他看来这是不团结的表现。
其主要原因是他小时候也被兄弟姐妹如此对待过,这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阴影。
「全凭皇后娘娘您教导有方,云珠不过是在班门弄斧罢了。」
「你很聪明,只可惜是个女儿身,否则本宫倒是愿意帮扶你一把。」
我内心一震。
皇后娘娘子嗣单薄,膝下除了我就只有一个年弱体衰的五皇子。
病弱的皇子显然是不能当一国之君的。
好在不管是谁当了新皇帝,她都将是太后。
而新皇帝的母妃只能当太妃,死后才能追封为后。
我回答得极其谄媚:「云珠只求在后宫中能有一处容身之所,别的不敢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