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在黑翳岛上,六月廿四、婚礼前一天晚上的夜半子时。
在岛山山背部,在一处隐蔽于黑暗之间、极难被发现的密林深处,有一座围着白玉栅栏的园地——园中林立遍布了几十上百块墓碑、坟茔等等,皆为玉白色,在此月光最是晴朗、清澈之际,也是最为显眼。
这里,便是黑翳氏的公族墓园。
历代先祖,当过族长、皇帝、重臣,或于氏族有功或巨大贡献的黑翳族人们,死后都将被安葬于此。
数百上千年间,这里安眠了一位又一位的先祖英灵。
而在墓园当中的某处、却能隐约瞧见一缕烟气飘出,更还伴随丝丝酒香。凑近一望,才瞧见在一座墓碑前的空地上,此刻正有一人是在祭拜。此人身着黑金长氅、一头及肩白发,面上虬髯浓密、看来五十多岁老汉模样。
“大哥…原谅弟弟这么多年了,才来看你…”
烟气来自碑前小香炉中正燃着的三株新香,酒香则是该老汉手中一壶、在祭拜时已倒洒了面前一地的热米酒。
“大哥…鸿儿虽未复国,但也努力多年,好歹…已保住了我黑翳氏!大哥,你虽没福气见到,但你在地下…也可好生安息了!”
老汉对着墓碑自言自语、连连跪拜。
那墓碑上正铭有三字‘黑翳武’。
而这时,老汉身后却来了另个一头白发、黑金长氅的青年人缓缓接近。直到这青年已悄无声息来到了老汉的背后时,老汉仍未察觉。
“文叔。”
“啊!…是鸿儿啊,你来了。”被称作‘文叔’的老汉被一声惊醒后、方从地上起身,站到了青年‘鸿儿’的面前。一边尴尬笑着,一边连连拍着鸿儿肩膀笑道,“怎么…我来拜一下你爹,不行么?”
“行、行…当然行了。”
黑翳鸿笑应,转头望向面前耸立着的墓碑。
月光洒在墓碑上、映出这皎白的寒光而来,凄凉而孤寂地遍洒墓园四周,乃至淋在这黑翳文、黑翳鸿叔侄俩脸上。
较比昔日,黑翳鸿的双眼已褪去了那些粗莽的恨意与杀气。
取而代之的,则是已尽摒过去、远观未来而出的,那无尽澎湃的那万千豪气!
“…对了,鸿儿。”
“文叔何事?”
“我记得几年前,好像有个差不多…有个名头挺响的小娃儿,什么‘排山破海蟒’,好像武林大会上给打到第二了、就排那壬子龙下边呢!好像也姓壬,叫壬康还是啥来着,后来当了丞相。怎么…这几年,都没他消息了?”
黑翳鸿无言以对。
“这小子…这次你结婚怎的没请他来呀?我觉着将来,要是…可能还得…”
“不,您多虑了,文叔。”
黑翳鸿咧嘴笑答,“壬丞相此次一并也来了的,我已亲自接待他。只是他人喜好清净,从不在咱们面前现身而已。”
“来了?!”黑翳文惊呼。
“是的…您不必操心了,文叔,这次‘该来的都来了’。”黑翳鸿笑着,拍了拍文叔肩膀,“先回去睡吧,否则明早典礼…要起不来了。”
“好…好。”
……
这次在黑翳岛上‘补个仪式’的大婚典礼,黑翳鸿并未请太多人来。
而对于请柬寄出、联络子龙大陆上的人们的方式,他也采用的和‘召集王家子弟’们的方式一模一样——所以,即便都陆陆续续来了四五十人,在子龙王朝那边却也仿佛跟没发生任何事一般、不惊半点波澜。
在这短短十日里,各路宾客们纷纷赶到。
除王氏众人得住主堡、阿瑟律得居一间行馆外,所有其他的宾客们,都只能在堡城中族人开的驿馆、客栈及民居等地,找投宿与落脚处了。
婚礼前的日子里,所有宾客们便皆在岛上等候。
岛上等候的日子,就如此匆匆过去了。
……
终于,次日清晨。
六月廿五,大礼当天来临!
清晨,黑翳岛东海岸边、一处临海约一两里的空旷的沙滩上。数天之内,以白蜡木围起、架设的栅栏,便圈起了这一场地。场内的许多装饰、摆设、架构、设施等等,都在这几日黑翳氏仆人、工人们,同几个‘武林高手’的共同出力下,早早便搭建了完全!
前朝皇太孙、黑翳氏当今族长‘黑翳鸿’,与当朝公主、天子壬子龙独女‘唐芸’的大婚典礼,便将在此举行!
这才清晨,天刚蒙蒙亮。
场地内,便已有许多人已赴此等候了、如抢坐本便不多的座位等等。
海风徐来、清润地抚着,在这炎夏的清晨、距婚礼正式开始的时辰仍未临近,可这气候竟仍是不同往日的炙热,是如此凉爽。
场地内已稀疏零散坐了七八来人,各当聊着天、或观察打量起四周来。
场地当中,是条铺开二丈宽、四十丈长的巨大红毯,而沿着红毯直到尽头的河边,便是那一座高台了。那台座有二丈余高,且四方形的平台有近十丈,几乎接近往年历届武林大会时擂台的尺寸了。
那高台上还有一座青铜铸作的巨大牛首状器物,表面刻有复杂纹路、似是什么文字,而通体漆黑当中还透着一丝古色玄青。
想必,该是这黑翳氏的习俗之类。
高台四周一旁的各个座位、正陆续赶来的各路宾客里,除子龙大陆来的外、仍有几个是黑翳氏本族人。或许为了见证这铭在黑翳氏历史的大婚,他们已经彻夜难眠、早早便直接赶来会场了。
除此外,场地外还有四排将近二十位黑甲士兵。尽忠职守看着会场,已在这沙滩站了一整夜了。
此时,清晨卯时七刻。
距喜帖、请柬上所明定的巳时,仍有一个多时辰。黑翳族人及宾客们都陆陆续续前来了,婚礼的主角倒久未现身。
这时候,坐底下的宾客们也开始窸窸窣窣议论起来。
“咱们都来这么早…怎么那鸿少爷倒是没来呢…”
“你急啥呀?人家新郎官都不急…”
“诶,你们说。要是黑翳鸿真娶了唐公主,那他要对她爹壬子龙咋办呢?”典礼时辰尚早,坐在会场四周的十几二十来个宾客们便议论了起来。而随着太阳越过云端、逐渐爬升,渐渐赶来的各路宾客们也越来越多了。
不久后,一脸白嫩少年模样、实则已是武功倾绝天下了的王隶,不紧不慢地悠闲逛来了会场这,自觉坐到了前排自己的专座去。
环顾四周,爹娘叔婶禹弟师父他们…倒是一个也没来!
“哈哈…真没想到,我居然是‘第一个’。”
随即继续观察四周,却见其他场地、赶来了的人倒也没多少——黑翳鸿共从子龙大陆请来五十四人参加大婚,而数以万余计的黑翳氏本族人、必不可能全来,列入请柬名单的,也就寥寥数百上千人众。
在这其中,自当是没一个他王隶所认识的。
等待的时辰、其实过得很快,带着好几部在京城买的小说到这来的王隶、自是全不觉得无聊。场中不少东张西望的人们,倒是都质疑着他、诸如‘这个小白脸是哪来的货色,怎么坐在贵宾区?’、‘这小白脸是谁?’之类的。
自然,王隶是全不在意。
随着时间流逝,天色渐变的明朗、光亮,四下清凉渐消、而后热气稍显,尽升天顶的那太阳、也将日光逐渐遍洒上整片场地,乃至整座小岛了。
距婚礼正式到来的时辰,也不久了。
……
终于,辰时六刻。
在整座黑翳岛的堡城入口——大门的后边,一支迎亲队经过了细致的调配后、已经准备充足,随时等候着出发了!
迎亲队最前头,是两排或持木矛、或挑红担的黑翳氏族人,那些红担中倒不知装些什么。随后是族人组成的乐团,锣鼓、唢呐等应有尽有。再接着,便是骑着一匹高大白马的‘新郎官’黑翳鸿本人了。
一身大红氅子、花冠、胸前一朵红花等,装扮十分隆重。
在黑翳鸿身后、跟着的便是‘新娘子’唐芸的花轿——大轿左右两旁共有八人联抬,里头坐着已梳妆、打扮、换衣完毕,今非昔比、更加美艳十分了的新娘子唐芸,但在大礼前,这一纸红盖头倒还盖着、再美艳也得新郎官先看。
这般大的场面、此生不会经历第二次了——
这时的她、甚至都还有些紧张羞涩,紧攥两只秀嫩玉手、汗快划花了妆。
而基于大喜日子穿黑色不吉利,所以本象征着家族色的黑,便未出现在这群迎亲队所有人的衣装上。
花轿后边的两排护卫还有十几人,有些还抬着红担,再接着便到头了。
迎亲队众人在堡城大门后耐心等待着,新郎官黑翳鸿脸上则洋溢着幸福与激动的笑。而眼看时辰将至,黑翳鸿身旁一位族人便凑上来恭谦着说道:“族长,时辰已快到啦!”
“好!”
黑翳鸿欣喜笑应,当即举起缰绳、声音洪亮喝令道:“开门——可以出发了!”
骑白马的新郎官一声令下,城楼上的士兵拉动机关。而后,城门便‘轰轰轰!’地降放下来,搭至谷上,形成了足穿过护城河谷的木板桥。
“迎亲队诸位!出发咯!”黑翳鸿再喝。
“好!——”
“出发,出发咯!”
随后,迎亲队当中的众人们当即活动了起来。登时是乐团开始敲锣打鼓,抬担抬轿的起步动身,而在人群簇拥当中的黑翳鸿,当也驾驭白马开始、随队伍而慢蹄步而向前了,向山道走上去。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带着喜庆的乐声,终于出发了。
……
海边沙滩、典礼场地边上。
随着时间推进,入场的宾客们也越来越多、而后渐渐要坐满了。继王隶之后,阿瑟律、西门天宇、王禹、王乔炎、壬子龙、唐静、王乔昭、谢秋雯等‘贵客’们也纷纷到场,依次入席、就坐等待。
认出大官贵胄们的人都不少,但认出王隶是壬丞相的、还是一个没有。
渐渐地,随着迎亲队伍自山道下、赶赴婚礼场地,那锣鼓唢呐奏乐声响的越发靠近,宾客们也循声望去、看见了自远处缓慢前来的迎亲队,几乎是各个不由得激动万分、皆望向那边去;
“迎亲队!迎亲队来了!——”
“迎亲队来了,族长在那呢,你瞧你瞧,瞧那大白马……”
“族长终于来了!真是好等…”
随着迎亲队靠近,喜庆乐响声也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在迎亲队来到场地正门前时、黑翳鸿“驾!”一抽缰绳、骑白马先冲出了马队,沿红毯直奔进入大场当中。
一路飞蹄而上,在靠近高台时才“吁!”勒马停蹄。
下马来,而后走上高台去。
站到台上的黑翳鸿,穿着喜庆大红的新郎官服饰、与他平时模样截然不同!长发飘飘的他双手背到身后,双目紧闭、神情洋溢着喜庆地,望着迎亲队靠来的方向,唇也紧抿、情绪十分激动。
在雷鸣般地欢呼声、掌声之中,迎亲队在场地正中的空地停下。抬大轿的八名汉子也停下,一旁的仆人上前、从轿中将新娘子请了出来。随即,便见那披着红盖头、着一身大红长裙的唐芸,走上了红毯。
人群当中,唯壬子龙、唐静二人情绪最是激动。
唐静热泪不止、总是不停抹拭。
壬子龙则只一直望着女儿、紧抿双唇,凝重和激动不已的眼神当中更有千言万语。所有的似江波般柔情万种,都凝敛在了那两只金瞳当中。
背后,壬子龙则是一手在身背,另一手紧抓住爱妻唐静的手不放。
在万众瞩目之下,新娘子唐芸由仆人牵引、踏着红毯,缓缓朝场地正上的高台步去,台上的新郎官正殷殷期待着。而身旁仆人还牵着的,则是脚步还不怎么稳、却也在红毯上同娘亲一道,向台上的爹一步步走去的黑翳扉。
糯软可爱的小扉儿由仆人牵着、向台上正走,另边手里还捧着花呢。
水汪汪的大眼好奇地环顾着场地四周所有的宾客们,这还是这小个头第一次经历这般大的场面。
而见到黑翳扉,也致使在不少人眼里,鸿少爷这次是‘奉子成婚’。
他们不知道的是,黑翳鸿早许久前便同唐芸在金佛国办过了婚礼、后来才有的黑翳扉。只是他娘家这边,人比较多。况且回黑翳岛来,还得给父老乡亲祖辈们一个交代、这才选择了这场‘补仪式’。
懒得同他们解释,黑翳鸿才不说。
……
新娘子、新郎官和小扉儿都到了台上后,仆人便纷纷退下、一边迎亲队持续了许久的奏乐也终于戛然而止。终于,全场千余宾客、族人们的目光,皆都完全聚集到了高台正上、牛头座旁,这一对的新婚伴侣身上——黑翳鸿,唐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