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的气氛随着王隶的感慨万千与默然不语,梁小冥的疑虑,而一度沉寂与安静了下来,许久鸦雀无声。
窗外的阳光浅了些烈色,随即,还有一阵微风透过窗纸抚来。
只在此时,西门天宇、王隶师徒二人不约而同的望去了窗外,隔着窗,仿佛一眼能望到繁华的剑林城的尽头、那无边无际大漠的远方。
这阵清凉的风仿佛携着二人的一道轻叹,如一道思绪,顺而悄然飞去。
飞啊飞,飞去了不可追回的远方。
“嗯…这个…”
过了许久,西门天宇才提手斟酒、主动打破了寂静来说道,“行啦…不说这些了,你想去看看你大师兄吗?他们一家…还有我,这些年来都一直住在山里,平时宗门内有些事就回去瞧下。偶尔呢,也带这小家伙到处逛逛,野英城呀、洛郡呀、京城呀、还有这剑林城等等…”
“当然,我与大师兄也是多年未见了,还有…叶师姐。”
王隶微微点头。
……
酒足饭饱后,西门天宇便领着王隶、梁小冥上路,三人乘两匹马离开了剑林城、而后一路南下往游鳞宗赶去了。
剑林城与游鳞宗相距约数百里,中间隔着个洛郡,但倘若一路马不停蹄的话,入夜还是能赶回游鳞谷住处的。
王隶也可用传移之术先行赶到,不过没这必要了。
阔别六年这一路的风景,他也想多瞧瞧。
遥想九年前,剑林、游鳞约在洛郡一场实为会战的谈判,可当真是激烈异常。
那时身为金蟒卫的他,还在这段路埋伏过剑林队伍,甚至还同净能师弟、赫连英等都交了手呢。后来洛郡一场大混战,更是令他惊险无比、记忆犹新。这条路虽多年不来,再临还是十分眼熟的。
毕竟只是荒野、戈壁滩漠,变化也不会很大。
随着时辰过去,漠上日暮西陲,残阳渐转血色。
这边是三人南下,而同一时刻的另一边,也是马蹄疾踏北上的四人——王乔昭、谢秋雯、王乔炎与王禹,在这天色渐晚、城中万家纷纷点上油灯,或挂起灯笼的时刻,抵达了京城。
五月廿三,黄昏酉时。
京师子龙城南门外——在平坦的浩广原上,一处能瞧见绵延城墙、护城河、城楼及瓮城的郊野处,四人一齐到了一处小坡后边、便勒马停蹄,而后各自翻身下马来,王乔炎则来到了三人面前。
“大哥,嫂子,还有禹儿。为防人多察觉,我们到这停下,而后便直接传移进去,都可以吧?”王乔炎说着纷纷望向三人。
谢秋雯、王禹微笑点头,王乔昭则是笑着道:“乔炎,你尽管来就行。”
“好,那我便动了。”
随即,在一众四人内毋庸置疑、武功乃是最高的王乔炎便闭上两眼,而后鼓荡起雄浑的内力、施法运功起来,顿时,一座宽七尺、高一丈的火光柱‘嗡!’凭空显现在了面前空地上。
“好了,走吧。”
王乔炎五官平淡、面不改色,似是施这术对他而言十分轻松。“我挑了他宫里一个够僻静的地儿,应该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嗯。”
只见一旁三人点了点头应同后,便各自牵上马匹、往王乔炎所造火柱中走了过去,‘嗡!’‘嗡!’‘嗡!’随着火柱轮流将三人四马送走后。独唯余下的王乔炎在脚下‘嗡!’再造一道火柱,遂也送了自己离开。
登时,这小坡背后一干二净,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
皇宫西南角,一处久疏打扫、满是尘网的库房前小空地上,随着‘嗡!’一道火柱的凭空显现,王禹、王乔昭、谢秋雯、四匹马,以及王乔炎,皆依次从火柱当中走了出来,落脚上地,下来便先环顾四周。
然而这时,就在火柱处一丈外的墙角,却已经来了两人。
正是背着手的壬子龙,和一旁牵着的、‘他的宝贝静儿’。
“哟,大哥、二哥,嫂子、小禹,怎么都来了呀?——”
“巧了,子龙,你怎么在…”
“咦?子龙,你什么时候在这的?我刚才明明…”
四人明显是清一色的惊讶,掺杂着些疑惑,当中是王乔炎最甚——刚才他以内力感应,明明这是最为空荡、五十丈内无人的。
“真是巧了,我也是刚来。”
壬子龙咧嘴一笑,“大哥、二哥一家都来了,想是有什么大事吧?不过…咱们这还差一个,倒不知他何时来。”
王乔炎当是笑问,“…果然,你也收到了这信件吧?”
“你们也收到了?”
唐静脸上的笑容顿转疑惑,“看这信里说的,子龙说,那么在世所有王家子弟都要收到了,看来还当真是呢。”
“那当然…”王乔昭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只是…”
一旁的谢秋雯,跟他是一样的神情。
壬子龙见状微笑上前,“只是小隶住的地儿比咱们偏远、僻静,无论是收到信、还是赶南来,该是都多花些功夫吧…能寄给咱们,这信必然是少不了他的了。大哥、嫂子,时日还多呢,不必过于挂念。”
“嗯。”
王乔昭、谢秋雯夫妇点头应道。
“既然今日…我们一大家子久别齐聚一堂,距那六月十二时辰又尚早,不如便先在京城住下吧,我这儿可多得是房间。”壬子龙大笑道,“小隶他自然会过来的。相信他也能与咱们想到一块儿,来京城找我的。”
“嗯,陛下说的是。”王乔炎大笑着拍拍壬子龙肩膀道:
“嗯…瞧这天黑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正好我也肚饿了!陛下,要不要先招待来一些‘皇室套餐’哩?我成天在那边吃海鲜,嘴都吃肿了!哈哈哈…”
“乔炎,真有你这样,占自家人便宜?哈哈…”
“爹?…你平时不是挺爱吃海鲜的嘛…”
片刻,这一大家子的气氛活跃、热闹了起来,各自大笑着,不由纷纷望向那‘陛下’壬子龙。
壬子龙倒是咧嘴笑着,微微摇头,领着众人朝御膳房走去。
……
这一家六口一如年年的年夜饭般,在皇城内齐聚一堂、享用着参翅八珍等各种‘国宴’形式的菜肴待遇。
作为陛下的壬子龙,要弄出这一桌完全是随叫便来。
一家人今聚一桌,首要讨论的却非那神秘人与可疑信件,倒是先拉起家常、聊些各自这些时日的事——自天下太平后,他们这些‘武功高手’也少有动武了。虽然各地的城郡村镇等,会因各种利益时而有些‘小摩擦’发生。但无论怎样的事一层层传进京城来,还是能让他壬子龙一层层颁布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终解决。
他壬子龙既不善治国理政、更不通人情世故,却也稳坐君位、安若磐山。
靠的便是他那在民众间多年树立起来、足够伟岸了的形象:坚行法治、上下一心、清廉简朴、宽仁待民。以往帝王搜刮民财、不理民生、甚至是沉迷后宫美色等的种种事件,在这位天子身上,全见不到。
还有他壬子龙,足令天下人民信服的实力——‘十余年来从未遇过敌手’。
壬子龙的治国方式,他们完全能接受。
除了待民的廉政外,能稳住天下,也需要他足够铁的手段——譬如一支金蟒卫,十六人纷纷行走天下各处,任何一丝一缕不良的苗头、在其滋生之前,都能被完全遏制了住。
大陆自建国至今保持着久违的和平安宁,与他们皆是解不去功劳的。
然后,一家人一直讲到酒足饭饱、茶后话,又聊了许多琐常事后,才各自说到信件的事——
当夜亥时,龙府皇宫大殿。
宫门紧闭,但殿上亮着几十上百盏油灯、可谓是火光通明——六人齐聚于红毯上,围成一圈席地便坐,纷纷拿出了各自的信件出来讨论。
“六月十二酉时,渚州仑城港口边。”
与六人所约的时间地点完全一致,看来确是要找他们王氏一家了。
“现在就等隶儿了。”
“这人说同我们其中几个都交过手…能和我们交过手的,还有哪些哩?”
“不知道…”
“说起来,不知那老头子…呃,就是王伊宁,是否收到这信?或者说,这是他所发的?——”
“你还别说,这真有可能…他如此清楚我们位置,知悉我们都是王家,却也没说自己不是,万一真是他发的…不过他为何要召集我们呢?”
“不好说…”
一家人再次提到了‘王伊宁’这一名字时,各自的神色是皆凝重了几分。虽以‘云游’为名,这老头子已失踪六年有余。可单凭着他离开时的模样,以及蛇皇告知的内容,难保他再次现身是怎样情形呢?
即便是一家之长,是这里所有人的父祖…
可一旦提到这个名字,这群孩儿辈们仍是心底里不安,油然生出一丝恐惧来。
……
直至深夜,西南数百里外。
郊野繁星如网,万里静谧。随着快马飞驰,与阿叔同乘于一匹马的梁小冥实在难耐困倦,居然在颠簸中、倚在阿叔怀里还能给睡着了。
过了许久醒来时,却是惊诧发现——已经回到了游鳞谷家里!
他可不知的,是他的‘王隶叔叔’在趁他睡着时直接施了传移之术,加快了许多脚程。不希望孩子将来染上刀兵生杀的大师兄,从小便没教这孩子习武。连‘内力’二字都从未听过的他,更别谈要知晓‘传移之术’了。
但总之、三人回了游鳞谷,将马儿停在了梁冥、叶尹素夫妇二人居所小木屋外的碎鹅卵石河滩上。见这二人此刻皆不在,便先进屋等候去了。
待到完全天黑,屋内点起油灯。
此刻已是夜里戌时,梁冥、叶尹素夫妇这才提着灯笼,牵着匹黄马,慢悠悠地从河下游、踏着碎石子,向家里步来。马背上驮着个木架子、是有好些酒肉蔬菜挂着,另一边则有个小竹篓、里头塞着几部旧书。
“咦?素素,那是…”
“不知道…”
夫妇俩来到河滩口,便借着隐隐月色,远远便瞧见了岸口师父的一匹坐骑旁,还束着另一匹高大、雪白,装束整齐的青鬃宝马。
能骑乘这种宝马的,非富豪商贾便是高官名爵,可是…能是谁呢?
“爹!娘!”
正在梁冥拴马时,还未待他进屋瞧,便听到了自己孩儿稚嫩的声响。随后,便见那六尺差半寸的梁小冥穿着破布鞋,一边兴奋地大声叫着、一边朝屋外奔来。而后一个猛扎子,便跳进了叶尹素怀里。
“小冥…这几天阿叔又带你去哪儿玩了呀?”
叶尹素抱着小冥,一边摁着他的小鼻头、一边宠溺问着。而另一边,还未待这小子回答,夫妇俩的目光便聚集到了屋门前,并肩一齐走出来的两人——其中一个是他们的‘阿叔’西门天宇,而另一个…
“大师兄,叶师姐,好久不见。”
王隶倚着门框,和蔼笑着,向几丈外的梁冥、叶尹素打起招呼来。
夫妇俩不由愣了片刻。可听得这话语声,瞧见这熟悉的五官、额上戒疤浅痕…虽有一头及腰秀发,可练成‘天蛟还心’后便回了年少模样的相貌,还是让他夫妇俩片刻间便认出来了:
“你是…六、六师弟?!”
“王师弟?”
正在娘怀里抱着的梁小冥这刻则是恍然了——原来这个‘王隶叔叔’,和爹娘是真的认识啊。
……
之后,便是这一家子齐聚。大师兄、叶师姐拿来了白天到野英城买的酒菜,生活点锅,动作迅速熟络便迅速上了一桌——这些香喷喷的炒菜,和王隶在北方吃的火锅可是完全不同了。
不仅南下才有来吃,且大师兄、叶师姐的手艺,唯有在这家才吃得到。
众人边吃边聊,拉些家常、怀念过去,亦或是问问彼此现在如何之类。当然,西门天宇、梁冥、叶尹素三人都还是很难相信,他们的小师弟‘王隶’至今也没像他们一般‘进入江湖’,再‘从中出来’。
王隶始终很难答上这个问题,按他的理解,这片江湖早已没了他的位置。
对于一直住在雪皑峰、经常闭关修炼的事,王隶毫不避讳地尽数说来。在静心探索、悟道,追求自己拳术武功的精进过程中,他从未觉枯燥、烦闷。
他们不知王隶在修炼中追求独我的快乐,也正如王隶无法理解师父、大师兄、叶师姐他们隐居谷底,不问世事、安享天伦的感受一般。
直到入夜亥时,梁小冥钻进被窝里睡了。
叶尹素陪着孩子,而其余的师徒三人便熄了灯,提着灯笼、蜡烛走出屋来,坐在河滩岸边继续夜聊。
虽然当年入游鳞宗的日子已过去了许久,但故人重逢,各自碎散的记忆再度拼接,还是让昔日时光如梦如幻般、再现在了眼前。
深邃空灵的月光,群山飞鹤的高谷。
或许是吧…在这江湖上、各人有各人的路。有些或会产生交集,有些可能一辈子也互不相识,即便殊途同归、最终都要化为尘土,走向湮灭。
可共同经历的岁月,相伴彼此的昔时…
这些时光模糊的记忆,就比得任何什么富可敌国的资财、倾绝天下的武功,甚至是流芳千古的名声,都来得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