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夜,朗空万里,星宿遍布。
西门天宇、梁冥、王隶师徒三人坐在河岸边,此时正坐在小木屋外的碎鹅卵石河滩上,看着夜空,感慨万千的畅聊着。天悬星河、无垠璀璨的光景,无论何时总是能令人慨叹不已。
尤其是王隶,若干年前的许多个夜晚,他也曾如现在般、望着灿烂的星海而思考着。
追求武道的境界必然是无边无际的,连‘爷爷’王伊宁也曾被打败、还不够强,浸在寒池里的上古蛇皇,也绝不是第一。
当今天下或许还有更强…不过,在哪呢?
除这五州大地、南海灵山、金佛圣境之外,那无际大海的更远方,是否还有更宽广、更丰富与更精彩的世界呢?是否在那云和山的彼端,仍有爷爷与上古蛇皇所遥不可及的,倾绝天下的高手呢?
倘若当今的江湖已没了他的位置,那么他是否该去追求呢?
探索更多的未知,追求更强?
六年前交出白杆龙鳞、自此离开了儿孙们视野的爷爷王伊宁,或许便是为此而去的吧。尽管王隶曾有许多疑惑需要当面问他,但曾数次对儿孙动过杀念、甚至下了杀手的他不在时,也会莫名为他们带来一份舒心。
如今世道已是十分太平了,经了那一两年动荡后、由子龙王朝所接手掌管的天下,已平和地度过了九载春秋。九年,沧海已足矣化为桑田了。
如今,再没必要去探讨壬子龙当年所作为的对错了。
九年的天下太平、民生安康,已替他作了解答。
而那些曾极力反对他建国称帝的人们,是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怕是连坟茔,都已被夷作平地、盖上新楼屋了。
盗匪、奸佞、豪强、贪官,无论何时总会有。
但在十六金蟒卫的手段与作为下,从予以警告、稍施惩戒,到暗中直接处刑。‘秩序’在他们手上,从来都能被维持得十分稳当。
虽然天下再没被门派、家族所分裂割据,引发的大小争端,从而导致习武、练武之人变少,而读书修习之人增多。可王朝的铁规矩与传统,则还是摆在那——凭武功实力当官任职,每十年的武林大会便是他们的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按着传统,再过两年可就又是武林大会了。
那时会否能出来些新面孔呢?
虽从未做些什么实际事,只挂个名头,可即便是名头,他壬丞相却也早腻了。
想着想着,奔波一天的王隶不由渐生倦意。
“呼啊…”此时,一旁的西门天宇却似是心有灵犀般地、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先回去睡了,你们俩慢聊哈。”
“师父慢走,晚安。”
“师父晚安。”梁冥、王隶二人转头过来,纷纷笑着向西门天宇挥手告别。
“呵呵…”
西门天宇伸了个懒腰后、遂起了身,扛起钓竿、拎着鱼篓,借着微弱的月光往河下游自己的住处缓缓迈步而去。
师兄弟两人目送着师父离开、直到消失在视线后,梁冥方才微笑着转望向王隶来,“那么…六师弟,咱们上去走走吧?”
“呵,好。”王隶微笑答应。
……
梁冥、王隶师兄弟二人,在游鳞谷内的一条山道中走着。
此处仍能望到些许游鳞宗内的稀疏灯火,伴随星空和皎月的笼罩。师兄弟二个青年并肩走着,一个二十三,另一个三十七。如许多年前的那晚、王隶才拜入游鳞宗不久的那晚一般,互相回忆着些事。
皎白月光下,二人散步同行,似乎聊了许多。
“真没想到,北方那么贫瘠、荒凉,还常年寒冷,六师弟居然也待得下。”梁冥慨叹道,“这咱们师徒可比不起啦,说是隐居、却也总是离不开热闹。”
“师兄说笑了。”王隶笑道,“师弟自小就在少林寺过惯了清贫日子,这热闹的日子,才让我不习惯呢。”
“呵呵,说来也是。”梁冥笑道,“哈哈哈…不过呢,说起来呀…”
“嗯?”
“照咱们这样,一边散步,一边聊天。还是在这条路,还是这个时辰。”梁冥摇摇头轻笑道,“…我又想起了当年吶…”
“那夜吗?呵呵,我还记得呢。”王隶笑应。
“是吗?”
“当然,那是十一年前了。若我没记错的话,那是腊月十七。咱这深山里头,天气还稍许寒冷呢。”王隶一边抚颔思忆、一边笑着答道,“那晚师兄与我都说了许多事呢。”
“今晚咱们也说了许多。”梁冥点头笑应。
“哈哈…”
师兄弟俩一直聊到深夜子时,便一同返回到河滩去了。
梁冥回去睡觉,而他们一家三口的简陋木屋里头没有王隶的位置,此刻夜深也不想打扰师父。于是王隶便牵着自己的白马,施传移之术、去了不远外的一个自己可以容身、且曾无数次的容身之处。
便是那游鳞宗中,天谕苑。
‘嗡!’
待得从漩涡中走出,王隶已来到了小院内。
“呵,好久没回来住了。这里没住上别人,没想还是如此干净整洁。”在空荡寂静的院内逛了几转后,王隶遂回到自己当年的房间睡下了。
貌似这感觉,都仍是当年的,只是自己的年纪与个头、皆已是大了许多。
……
翌日,五月廿三,清晨。
迎着朝阳、早早便起身了的王隶,在洗漱过后,没去找师父和大师兄,而是若无其事地、没将自己当做外人,在游鳞宗内闲逛了起来。早起的新代弟子们,有的在练棍棒基础,有的在挑水扫地,还有些是在打练基本功的。
然无论哪一个见到王隶走过,都不约而同地投来了疑惑的眼神。
游鳞宗中何时来过此人?
偶尔或能见些熟面孔,那些当年的师兄弟们有些认出了王隶,但却又不敢讲出,只因不敢相信——的确,因为‘天蛟还心’,这时的王隶相貌与十一年前刚来时如出一辙、几乎是完全一样。
而正因如此,师兄弟们才难以置信、而没指认出来。
而又因在北方闭关时的王隶极少露面,在其中认出他是‘壬丞相’的自然是更少了。
步履缓慢,王隶一直将东西南北中五苑都逛了个遍、直到上午辰时时,牵着白马回到山门前时,这才来了一两个持矛的游鳞宗士兵上前拦住、盘问起来:
“呃…敢问这位先生,是哪里人士,来我游鳞宗有何要事?”
“先生出入游鳞宗,可有通行令牌?”
见王隶五官相貌较为儒雅平和,二名小兵干脆以‘先生’称呼。
王隶则是一言不发,仅微笑看着眼前的两个弟子。从他二人的装束、言辞、外貌、声色以及气息来看,该只是个普通的后生子弟了。
若是在九年前‘隼阳事件’之后拜入游鳞宗的弟子,不认识他倒也正常。
“先生?”
两名小兵依然拱手问着。
“我…是游鳞宗以前的弟子,闲暇回来瞧瞧而已,你们不必紧张,我不是坏人,呵呵。”观察了二个小兵片刻后,王隶方才微笑回答,遂又拍了拍二人肩膀笑道,“好好看守!哈哈…”而后准备离开。
“先生请等等!”
“先生…敢问先生姓氏名号,曾是哪位师父名下,我等好去通报。”
二名小兵当即上前拦住了王隶,看他即便长得平和,可这隐约的气息却是深不可测、还是不得放松警惕。
“呵呵呵…我姓王!单名一个字隶!”王隶笑着看向二人说道,“我是九年前退出江湖、进山隐居那‘游鳞蛟龙’的弟子!这下行了吧?”
“西、西门…”
“西门师叔祖的弟子?那该是…”
这一回的王隶报了真名,毫不避讳。
因为即便是他的‘葬礼’,也已过去了九年。九年物是人非,后生弟子们又哪里可能知道呢?
“师叔祖?哇…这才过多少年呀,都这样称呼了。”听到了师父的称谓、王隶不由惊诧了片刻,当即嗤笑一声问道,“你等二人又是哪位高师的名下呢?”
“抱歉,我们有眼无珠、竟未认出王师叔来。”
“王师叔,我们师父名叫‘何安’。”
“何安…唔…我倒是还记得些呢,也是个挺熟悉的名字了,哈哈…”‘王师叔’抚颔深思着,不由又想起了十一年前。似乎在他刚由秦骁大哥带来游鳞宗的晚上,看守宗门的二人便是大师兄梁冥和这何安师兄。
虽与他交集不多,但名声熟悉、印象还是稍许有些的。
只是不知何安师兄现在该是如何了,连守门的,也换成了他的弟子呢。不过想起来,算算这辈分…师父对他二人而言,已经是师叔祖了,而师父他又是西门宗主的弟子…
岂不是那西门宗主,得让他二人叫一声‘西门太师伯’或‘西门太师叔’了?哈哈。
辈分这东西还真是有趣。
“好好看守!哈,将来若有时间我会再回来瞧瞧的。”王隶遂拍拍二人肩膀、笑着向这二个‘师侄’说道。
“那我们也不烦扰王师叔了,王师叔慢走。”
“王师叔慢走,告辞。”举着长矛的两名小兵遂一齐拱手,向王隶告辞。王隶也微笑着向二人连连挥手,而后一转头、走出了山门。沿着山道,王隶缓缓向离开游鳞宗的方向走去。
不时还回回头,看看这依然威武堂皇的山门。
与当年有两只凶戾石狮镇守的燕峦山少林寺,或可有得一比呢。
只是不知这次一别…将来再回来探访,该是何年何月了。
……
王隶一路牵着马,走到了山道上一处不被察觉之处后,便当即运功施法、以传移之术迅速离开了原地,去到了河滩岸边大师兄的住处。
而这一来,王隶便见到了那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正在河边钓鱼的老翁。
“师父。”王隶牵着马,朝河边老翁走去。
“呵呵呵…你大师兄他们还没起床哩!”
西门天宇转头望过来、咧嘴笑着道,“不过你这‘传移之术’…与你爷爷的,长得倒是差不多,只是你这色彩比他淡些,是在哪儿学的?…对了,说起来…那老家伙我也许多年不见了。”
“爷爷自六年前消失,我便一直未见过。我们所有王家子孙,都没有任何他的音信。”
王隶一边说着,一边拴好了马、将白杆龙鳞置在一边岸上后,便也拾了条钓竿、坐到西门天宇身边,“我倒是也想见见他。说实在的,师父,对于我爷爷,我了解的还不及你了解的多呢。我们名头上是祖孙,可这么多些年来,见面倒还没有几次…指不定,还比师父你少呢。”
“当然比我少啦…”
西门天宇长叹一声,“当年…你爷爷将我从游鳞宗带出,收我作大弟子,带着我、你爹、你二叔,和那隼阳门的副门主‘般严明’一道,我们四个可说是一齐长大的呢…”
“般副门主也有?师父若不提,我还差些忘了这人呢!”王隶惊讶,“可我们当年不是在海上…还有在隼阳门底下…”
“是的,一直都是,倒忘跟你说了。”
西门天宇轻叹摇头道,“那时你的四个师兄也不明白的,我与那‘般副门主’早就是老相识,甚至可说是曾生死与共的师兄弟呢…隼阳门的那一次,我不说你也猜出来啦——都是你爷爷安排的。目的是将你和你师兄们带进金蟒卫,只因这意味着,要将你们从我手下带走。也是自那以后,我便同他决裂了。”
王隶沉默不语。
“现在想来…给你们更高、更强的磨练,更精深的功夫,当然比跟着我强。对于你爷爷,他想来也是不舍得杀我,便要我隐居江湖不再出。哈哈哈…这事却是忘了告诉你了。”
西门天宇大笑着,仿佛完全释然了一般。
然而王隶却是惊讶了片刻,过不多久,也流露出了微笑——倘若在以前听到这个真相,他或许还会震惊万分、久久难以平复。可如今已经了岁月的历练后,如今二十三岁的他,倒是能稳住情绪、十分平静、波澜不惊了。
“你该不会…觉着师父隐瞒你,而…”
“师父放心,没有的事。”
“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说起来…师父,其实我从北方出关、一路南下,倒也是因为有件要事。”思虑了许久后,王隶终于打算向师父告知,“我觉着眼下是个好机会…因为此事,聚集了我们一堂王家子孙。不出意外的话,除我爷爷以外,现在他们都应该在京城了。我接下来便要去京城,师父您可以一同前来、见见故人们。”
“是吗?…”西门天宇不由兴奋得两眼放光,“这…是何事?严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