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山石滚落、遍地坑洼，少石山上。已连续交手快半个时辰了的阿瑟律同福永大师二人，已从宗中一路交击、互相追打至此。
这里是山顶的万丈崖边，一棵百年古松垂矮于此，苍迈古老，叶尽枯黄。
‘呼——’
凉秋夜半的冷风刮起，打在站在山顶两端两人的身上。
阿瑟律来到山门前时，便是上身赤裸、下边只披了条丝裙，经过半个时辰的决战后，裙上虽撕裂出了些布片、碎块，不过影响不到他发挥。阿瑟律依然流露着暴戾的眼神，盯着福永大师。
福永大师却是从撑碎金袈裟和护心玉镜的那一刻起，便是露出赤裸的上身来，和阿瑟律是几乎相同的装束，相同的出手招式与功夫。
只是这时，阿瑟律依然兴奋。
二人皆大喘粗气、疲惫不堪，而福永大师更是气息紊乱，气力都越发不稳了。
“行了大师，不必逞强了！”阿瑟律冷笑一声，“我知道，你撑不了多久了……”
福永大师紧盯着阿瑟律，眼神凶狠、不作言语。
“金刚……伏魔掌！”
只见大师暗自喃了声什么后，双掌泛出金光来！那本该是‘金刚经’进入第七重境才有的征兆，难道说…大师已成了？
“不好……”阿瑟律也谨慎思索起来，“这一招…在金佛国没有见过，只怕是…佛宗在这发展出的武功…父王没让我学过什么高深的，就这个若是这黑翳大陆极限的话…估计，会不简单。”
果然，那双掌间汇聚着天地之力，愈发浓厚。
渐渐地，山顶周围的大风皆仿佛像是约好了一般，癫狂地袭向两人的身周，轰轰轰，让乏力的二人几近站不稳脚跟来…可下盘极稳的二人，又怎会被风就能吹倒？只那么一蹬腿，力量便仿佛贯通了整座山，稳稳攀住。
“阿瑟律，老衲知道…你是从金佛国来的。”福永大师念道，“老衲也知道，金佛国是我佛宗的发源地，那里的佛门武功…能比我们这高深许多。”
这时，他的声音洪亮无比，且变大了许多，像是大钟不断敲响过后摆荡的回声，在整座少石山、万佛宗上下传递。
“嗯？”
“现在就凭咱俩这样，老衲也不便说‘欺负小孩’。既然，你有这自信来我万佛宗挑战，还请使出些，能战胜我万佛宗的招式来吧。”福永大师声音洪亮道，“老衲也不想再同你浪费时间……接下来，一招，定胜负！老衲，给你时间准备！”
“好！”
阿瑟律笑应，当即一个后空翻嗖嗖退到崖边，也积蓄起力量来。
顿时，整座山头上空的风、光线、气息，仿佛全遭到了扭转、控制甚至是吸取，在这一刻，尽皆‘哗哗哗！——’朝山顶上两个在这大陆站‘佛门武功’最顶端的武者汇聚而去，肌肉鼓胀，青筋暴突。
‘轰轰轰！——’两人双拳皆燃起金红二色的火焰，仿佛能扭曲空气般的炙热与力道，回旋、萦绕在四只拳边。
“蛇功…吞象式！”
“金刚…伏魔掌！”
‘嗖！——’二人的身影在高崖两端，运足下盘之力拔地而飞，直冲云霄！——划过两道光线，在高空交撞上去。
‘轰！！！’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过后，紧接而来的便是嗡嗡嗡声——扭曲的空气和光线，几乎整个海州各地都能见到一清二楚的、一道一闪而过的白色‘烟花’。
飞速炸开，飘成美丽漫天的零火洒落。
‘哗哗哗——’
冲击波辐散开来，一下便震颤动整个山头。‘哗！’百年古松冠、枝、桠上所有嫩、青、黄等的叶子，全都震成齑粉，飘零空中。
砰砰砰……万佛宗中不少锅碗瓢盆、瓶罐坛炉也传来被震碎的声响。
‘嗖——扑通！’
只听整齐的两道声响，阿瑟律、福永二人瘪弱、消退下去了的身子从高空飞速坠下、砸在山崖顶上。
二人身子仿佛都被抽空，力量都全部消失。
遍地传来血腥、火焚交杂的各种味道，飘散下去，笼罩整个万佛宗。
“呃啊…身子…完全麻了…”阿瑟律穷尽浑身力道、都没法把自己撑起来，只得趴倒在地，“从没…这么累过…”
而福永大师……
整支左臂完全化成深红色，黑色的经络、筋脉痕迹遍布。
“右手…血、血…血？！”
福永大师瞥了一眼，脑中飞快思考。深邃的乌眸中，莹光微闪，“我福永…穷极一生…都没守护得住…万佛宗…”说着，胸中悲愤之气便顿出。“这…这怎么可能？！可是…我…不行…可这又…”
“我到底该怎么做，师父？——”
福永大师抬头望天。
“原来…如此。弟子明白了。”福永大师又低头下来，“…师父…师祖…弟子…今生…就到这了…唔…”
而对面，阿瑟律剩下的力气，只扭得动脖子。
这时，他却瞥见对面福永大师抬起左手，‘啪’撑住石地，缓缓起了身！
“糟了！这！——”
这时他根本没有力气，全身皆已麻木…连抬起手指都做不到！
这该如何是好？！
半个山头下，万佛宗中。无数适才还看着交手的弟子们，这时则因那一道白光而忌惮、一个都不敢上来察看。不仅自认为大方丈的战斗是他们插不上手的。更不敢相信，大方丈居然会输。
可这时候，二人交接过了全力一招，不分上下。阿瑟律全身麻木，福永大师却爬的起来。这时候，整一步一步，要换着垂老、瘪弱的身子，拖着冗长的青须。充斥两眼的绝望和淡漠，却没被阿瑟律察觉。
眼见福永大师走到阿瑟律身边，抬起左手——阿瑟律只一咬牙，尽力忍住！
……
“小子…万佛宗，交给你了…”
“呃？！”
阿瑟律惊呼不已，在这千载难逢、绝佳的机会关头上，福永大师…放弃了？！
“这世界…终究得是…你们年轻人的呀…”福永大师放下左手，继续拖着残喘的身子，缓慢地从阿瑟律身边步过，“壬子龙…虽双手沾满血腥…可也不枉…是个千古绝世的…英才…只是这天下，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大师…您？”阿瑟律不解。
“无论比才干…比武力…甚至比影响力，老衲福永…都早已差出你们年轻人…好…一大截了…阿瑟律，你虽远渡重洋而来…可年纪轻轻，便已有…超过老衲几多倍的…修为与…能力了。”福永大师转头，望向脚边阿瑟律、咧嘴笑道，“我一个…古稀之年的老朽…没什么本事，倒占着…你们年轻人的地盘，和这些属于你们…拥有的…东西。占着…这么久…”
“这？！…”阿瑟律惊愕。
“无妨！我也…总算是明白了…”福永大师转头回来，望向皎洁皓月，面若有所思。随后又望向东北方，神色凝重，言语呢喃，“只怕是…还有些孩子…经历得不够多，还是不够…明白…呢…”
“大师，您的意思是？”阿瑟律又问。
这时，只见福永大师咧嘴，嗤笑着摇了摇头后，背手身后。从阿瑟律身边步过，向一旁那株被震飞所有叶子、被瞬间杀死了的百年古松而去。走到古松身边，福永大师将身子倚在古松上，微笑着，轻轻抚摸了好一阵。“松啊！…松啊…也难为你了，陪我至今…落得这么个收场…”
扭头回去的阿瑟律看在眼里，却是疑问在心里。
福永大师到底怎么了？
“本来…我早就该拱手…投降。可却…装模作样，顽抗至今…不知…又给世间…带上了多少杀孽来…”福永大师连连摇头、说着些阿瑟律根本听不懂的话，“如我这般罪恶之人，也该不配去到极乐世界了。”
“松啊…我来陪你喽…”
福永大师闭上双眼，抬起左臂，身子微倾下来。
嗖——
阿瑟律扭头，却见山崖松树边，什么也没剩下。
呼呼呼——
凉秋夜半的冷风刮过，这回，却比先前强了许多。少石山高百丈，山崖底部是一条流向石城的清河。但河水很浅，只没过小腿而已。
阿瑟律愣住，思虑了片刻。
“呵呵……”随即冷嗤一声，摇了摇头，继续趴了下来、再不回头看了。
福永大师？则是消失不见了。
……
次日，八月初二。
直到早上、也没人上山来勘察过情况，找过大方丈。阿瑟律武功和力气恢复后，便从地上起来，从一旁沿山道飞快下山。而守门弟子看不清忽然蹿过的一道黑影，没有追上查看。
这便放了轻功造诣极高的阿瑟律自行离开。
而阿瑟律离开少石山后，沿河向石城赶去，想沿途找找福永大师的尸体、却是什么也翻找不见。直到从小河一道赶到了石城去，都没见半点踪影。后来，阿瑟律也只得出城，迅速赶到海州中部的金蟒分舵去，与接应的金蟒会和。
直到中午，才有弟子上山去寻找。
可跟阿瑟律一样，甚至弟子们找得更仔细——一个下午，数百上千名万佛宗弟子翻遍了整座少石山，都找不见福永大师踪影了。任何生前最后出现时的穿戴、执拿，什么拄杖、念珠、袈裟等等，一样不见。
就连昨晚来踢馆的‘金手小圣佛’阿瑟律，也消散无踪了。
福永大师，到底去哪了呢？
他们两个昨夜在山上打得这般激烈，又都发生了些什么呢？
……
八月初二早夜，戌时四刻。
剑林沙漠中南部，距剑林宗一百二十八里外的一片戈壁滩漠上，遍地二十里扎了一大片连营。营寨四周有栅栏、辕刺保护，都是临时搭建，营地各处也有火把照明，有几十个白甲兵在营内上下、四处游走，轮流巡视。
营寨中央，主帐外。
“什么人？！”
“我是赵将军手下——”
“口令！”
“呃…山清涧流雾缭绕，瀚海阑干沉波涛。”
“什么事？”
“赵将军有些急事要知会壬将军。这是他亲笔手令，我要亲手交到壬将军手上才能复命。请问壬…”
“壬将军不在！”
“呃…他去哪儿了？这可是急…”
“你那么急就自己找找呗！壬将军把将士们视作兄弟，每天都把各个营巡视一遍才肯睡觉。他刚才就是出去巡视去了，现在应该在这营地…某处吧。”
“呃…好吧。”
传信兵灰溜溜地离开。
而主帐外负责的这守卫士兵，却是一脸严肃，谁来都要严格盘问、询查过才行，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人的。
营地某处。
王隶面露微笑，踏着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副官。
按他的要求，为了方便，在每晚巡视时所有士兵都要将帐内蜡烛点上。这样，透过帐篷上的火光，便能分辨帐中有多少人。如此虽有所敷衍了，可统领士兵从五万忽然增到二十万，王隶也难想出更好的办法了。
“嗯，齐了。这里齐了，那儿也齐了…好吧，该是时候了！”
“将军是…什么意思？”
“传我令下去，吩咐各部，二刻钟内即刻整装完毕、到寨北门集合。”王隶眼神犀利，“我们…今夜就突袭剑林宗！”
“好！”
副官兴奋不已，当即大步跑开、跟各个大小将领传达起命令来。王隶见了，脸上只露出欣慰的笑容。于是，便踏着轻松的步子，往他主帐方向走去。正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王隶忽然皱眉、抬头看向天空。
‘吱！——’
一道尖锐的鹰唳长啸而出，惊空遏云！
片刻后，又见一头血红色羽毛的尖喙鹰惊现大鹰上空，不住地盘旋！惹得许多士兵们皆出帐来，抬头看向天空，耽搁了收拾行装的事。“奇怪…这可是戈壁荒漠，大晚上的，怎会有老鹰出现？实在蹊跷！——”王隶疑惑着，不由追随着老鹰、在营地各处跑动起来。
见了各地士兵纷纷询问后，王隶便直接下令，“大家别看热闹了，该收拾行装赶快吧！我这便去瞧瞧那什么玩意，二刻钟后，北门等我。”
“明白！”
“明白！”
随即嗖——轰地一声，王隶原地腾空、跳起十几丈高，一下便接近了老鹰。大手扑去，一把便抓住老鹰。那粗壮的膂力让老鹰不断扑腾着双翼挣扎、却是根本无济于事。
随即，一人一鹰从高空骤坠落。
‘轰！’
在王隶保护下，老鹰没被伤着。直接王隶松了手后，那老鹰仍扑腾起翅膀来，这回，却是咕咕叫了两声后，往北平飞而去——
“嗯？”
王隶心觉蹊跷，又迅速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