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鹰沿着低空、在地上平飞。
王隶施展轻功、在后边连追。
追鹰一路向北，直到跑离了大营三五里后，王隶才让这头鹰、将他带到‘目的地’来——前方，一个孤零零坐落大漠中的矮小营帐。
“哟！啧啧啧，回来了——”
帐中走出一人，高七尺左右、束发、身穿红氅，腰佩剑鞘、是标准的剑林宗弟子装束。这儿是剑林宗地盘，出现个剑林宗弟子本不奇怪。可是……
眼前人，正是‘净能师弟’秦翼！
“咕咕——”‘啪！’老鹰唳叫着、伸爪攀住秦翼右臂的护具，落在他手上，秦翼宠溺地抚抚老鹰肩背、翅膀，而后一抬手、“咕咕！”老鹰再次扑腾翅膀飞起，这一回，是钻回了后边屋里。
“智彦师兄，好久不见啊。”
秦翼转望王隶，面露微笑，“师弟可等了你好久啊。”
这一幕，这一句话，顿时让王隶震惊，不由得也飞快思虑起来…应该是那次，自己在处理赫连矢一败将的时候，暴露了‘王隶’的身份。可那时并没将俘虏杀光、而是从大营放走了。
这些士兵们该是回到剑林宗…跟负责守宗的秦翼、即是净能师弟说过了吧？
“智彦…王隶…蟒王…壬康…”
秦翼呢喃着、一步步朝王隶走来，“师兄…你瞒得师弟好苦哇…你说，你用这么多个名字，居心何在？你做个多面人，自己虚伪也就算了，你居然一直瞒着师弟…你说，你居心又何在呀？”
这时，王隶也明白了。
净能师弟也绝非愚辈，这么多点连在一起，足以推论出一个结果来了。既如此，那自己也不必再掩饰、再装什么了。
“师弟，望你明白，师兄是也有苦衷。”王隶冷嗤摇头，拍了拍走到身边秦翼的肩膀，“智彦是我，王隶是我，蟒王还是壬康，那都是我，都是你的师兄。不过名字、称谓，难道这很重要么？”
“也对。”秦翼笑应，“这不重要。”
“是嘛。”王隶苦笑。
秦翼却咬着牙，情绪忽然激动起来。
“可是…在洛郡，你与一众金蟒，还有游鳞宗，一齐坏了我们剑林宗大事！是你！让赫连宗主中毒，自剁右臂！”
“木牌出售时，你又装作路人，与我交手！”
“偌大一场武林大会，我一直都不知，你就是那‘壬康’…直到你又拿出石棍，我、我明明一次次都认出哪敢石棍了！可是，你只是回绝、退避。”
“你！……”
“武林大会过去了，壬子龙要除我们剑林宗。我受赫连宗主之命镇守宗山，却不知…你领兵在外，已与赵昊、上官璐联合，杀了赫连宗主！还有…三位赫连大哥！智彦师兄，你，这又是做、做什么？…”
王隶低头，沉默不语。
“你能回答师弟吗？！——”秦翼咆哮。
“师弟…师兄说了，我也有苦衷的…你并不知这个中缘由…”王隶连连摇头，伸手制止，“我还当你是师弟，已同壬大人求过情了。他也承诺过，也许会杀剑林宗许多人，但看在我的面子，会保你的性命。”
“是…吗？”秦翼声音颤抖，转望向王隶，“这么说…师兄…师弟是还得…感谢你了？感谢…师兄为我做的这些？——”
王隶再次无言，不由深呼吸一口后、轻叹一气。
“我告诉你吧…师弟…”王隶声音淡然，“若只是命令，我也绝非能下的去手，杀剑林宗这般多士兵、弟子。可是…师兄最近刚知晓自己身世，也是这两个月，才自出生以来、第二次见到亲爹。可是…”
“可是什么？”秦翼问道。
“师兄得知…师兄的娘亲…”王隶情绪激动起来，“…就被关在剑林宗中！”
这回，是秦翼无言。
“所以我才领兵前来…所以，我才不惜连杀赫连家、剑林宗多人，也要得知我娘的下落！这点，师弟你应该不能体会吧？”王隶声音也渐颤抖，“…师弟，咱们许久未以真面目相见了。今天久别重逢，一定要这么相见？”
“师兄…的娘亲…”秦翼道，“…在剑林宗？”
“是。”
王隶严肃点头。
“嗯…可是，那又如何？”秦翼忽然反脸、脚步退后，“师兄，那又如何？！”
“你…”王隶讶异。
“赫连宗主不过是抓了一个女人，就在剑林宗中关着。他从不杀女人孩子，更不容许任何他的手下兵士去动他！而你们呢？！师兄你能不能数数…剑林宗在你们手上，死过了多少性命？”秦翼又咆哮起来，“这哪里公平？哪有道理？师兄，杀了这么多后、你现在还要领兵进来，这哪里合理了？！——”
王隶无言。
“师兄，亏你…还叫得出我秦翼，一声‘净能师弟’。”秦翼声音完全颤抖，“若非当年…骁叔从少林寺将我接走…牛头山项帮主收留我们，助我们瞒天过海…洛家主也收留我们，让我们住在洛家…若非剑林宗赫连宗主，师弟也迟早被你们王家的人搜出来，然后除掉！”
“什么…他们…”王隶讶异着，似乎听懂了什么。
“可是呢，师兄？师兄！——”秦翼喝道，“牛头山整个杀干净，项帮主逃到南方，依然被西门天宇追上，杀掉！为杀他儿子项落花，八门刀宫又被隐秘屠灭，变成一座龙府楼分舵…洛家主，洛公子，都被杀掉…海、流、清、江四州的洛家商行全部关门，洛家被赶回南方…剑林宗，更不用说…”
“这、这…这…”
王隶震惊无言。
这些事，他虽已知道大半。可他原本却从未想过…这些事是相联系的！
现在知道，这些事不仅有联系，还是…完整的，环环相扣的，正是王家为了铲除大陆上秦家的势力，秦家的友好势力…多年来，下的一步完整的大棋…
牛头山，八门刀宫，洛家，剑林宗。
前三个已化为丘墟，这第四个…大兵压境，只也快了。
项楚明，项落花，洛家主，洛宁，赫连英，赫连矢一，赫连健一，赫连川一，以及四家千千百百，任何相关的人们。
九泉之下，尸骨已寒！
“这……”
“怎么，师兄？你现在明白了？那你跟师弟说说，你‘苦衷’是什么呗？唔？——”秦翼嗤笑着走到王隶身边。
推了推师兄肩膀，却只见他木讷地盯着地、不知在看什么。
也不知这时，师兄的小脑袋在想些什么。
“好、好。”
沉思片刻，王隶连连点头，“好，师弟。你一定要师兄说是吧？好，师兄就告诉你！师兄的苦衷！——”
“好！”秦翼怒叱，“我洗耳恭听，看你说得出什么来！”
“水龙宫，金华锋，召炎。真名王乔昭，是我亲爹。”王隶道，“还有个叫白无常，也就是武林大会的王老五。真名王乔炎，是我二叔。一头白发只是因练功所致，如今年纪也只刚过四十。”
秦翼静听着。
“爹和二叔控制着水龙宫，水龙宫‘高层’们，召月，还有召家人们，哪一个都反抗不了他们，整个水龙宫，已在他们手中！”王隶怒道，“三叔，王乔渊。如今有个道号叫‘抚常真人’，是已故‘雁月梅祖’的高徒。和那‘吞天灭地’的壬子龙，实力应该不分上下。”
“京城望剑门门主司徒京，是我爷爷旧时好友。如今与我王家全力互帮互助，也让他在京稳得住手脚。再加司徒京义子正巧是壬子龙，就连那壬子龙，也在我们这一边！——”王隶怒道，“更可怕是…我的那祖父。人虽神出鬼没，可是…我都再难想到什么，能形容他的‘强大’！”
“王伊宁？”秦翼惊问。
“你知道这名字？”王隶讶异。
“当然知道，骁叔告诉过我。”秦翼凝眉，“王伊宁，便是毁我秦家的千古仇人，是我穷尽一生努力修炼，也务必要杀死的人。你二叔王乔炎我也知道，就是他杀了方丈，杀了…我爹。”
“是吧，师弟？你也认识了——”王隶苦笑着，冷嗤一声道，“师弟你说，我怎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任何一个长辈，都能同时打十个我一起上…更别说，我有这样一群的长辈！”
“呵呵…”秦翼冷笑一声。
“何况今天，无论是为了谁，有没有苦衷。我都一定要进入剑林宗的。”王隶严肃，“我，要救出我娘！——”
“呵呵，可以。”秦翼插手，“师兄，就看你是否有这本事了！”
“你想拦我？”
王隶冷嗤，“师弟，武林大会时，你见过我和壬子龙交手的。”
“见过，当然见过。”
“可别‘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呀。”王隶严肃，“师兄这三年来的变化，可是大多了…我还是我，可我，已不是燕峦山瀑布边那个小毛孩儿了！”
“我也不是了！”秦翼唰地一声甩开护具，咔咔迅速装备出一对锋利的白银腕刃来，银光耀目。
这时，二人交谈的气氛已越发针锋相对了。
仿佛任何一个时刻，只要一张口，便能直接掏出兵器、而后二人开始交手起来！气氛无比凝重，曾经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在灭寺之难中一同幸存了的师兄弟二人，久别重逢的这时，看对方的眼神…
只剩仇恨。
应战的机警和谨慎，使二人都在眼神交锋中，互相后退、撤开步子，缓缓地挪到了空旷处，孤帐一旁，二人相距各三丈的一处空地上。
“呵呵，是嘛！”
“怎么？——”
“可两个月前在擂台上，我觉着…你还是小毛孩儿呀。根本不经打！”王隶嗤笑一声，“你若是不服的话，大可证明给我看，师弟。我现在连石棍也不必用，空手，就能将你打到跪地求饶！——”
“哼，师兄。”秦翼嗤笑一声，“许久不见，你也养成了吹牛的习惯呢…”
“哦？！——”
被这么一大段谈话、早已激怒七分了的王隶话音刚落，便见他人影‘嗡！’消失原地，随后…
‘嗖——轰！’
只见秦翼倒飞出去，扑通跌落地上，还刮滑了五六丈远。胸前衣扣全烧成了粉末，而华贵红氅中间，是一枚乌黑的靴印。上边还传来咔咔声音，发出浓烈的焦臭味。
秦翼爬起身来。这时，他距师兄已有近十丈远。
“师兄，我们早已不是师兄弟了。呵呵，你应该收回你的话。因为，你再也不是智彦，而我，也再不是净能了。”
秦翼一边拍着衣裳上的灰尘、一边声音洪亮着道。
“什么意思？”王隶喝应。
“从我们出生开始，上天就注定好了，要让我们有这一天…有这样的日子，数不尽的，许许多多的明天！因为，你姓王，而我姓秦！我们只是两个庞大的家族，往上不知多少代一辈辈传下来的，‘仇恨’、‘欲望’的替代品而已！”秦翼严肃怒喝，“就算从小送进少林寺，十三年，也都躲不掉的！——”
“别净说这些文绉绉、听不懂的话！”王隶不耐烦道，“有什么想说的，说清楚些！不然，咱们用拳头交流！”
“不！我打不过你了——”
秦翼道，“若几年前还尚可一试，可现在，我们的差距变大了，我们的距离，也随之变远了！师兄，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回到那一座瀑布前，让我下来叫你去吃中午斋！再也，不可能了！——”
一边说着，秦翼一边后退。
一边，仍在主动拉远着和智彦师兄的距离。王隶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一阵阵不知所谓的疼痛，却是响在了心里。
“明天，你将带领大军攻进剑林宗来！而我誓死抵抗，尽可能拖延时间。但你们那边，高手太多。我无论守多久，都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到时，你会推翻城墙、攻进城来，我们的士兵交战。然后——我们，也将交战！”秦翼怒喝，“我，会理所应当的输给你，然后所谓的被你求情，关进地牢…”
“师弟，你……”
“姓王的！”秦翼咆哮道、眼中泪朦胧，“别再叫我师弟了！——”
王隶震惊。
“其实，在三年前的四月初六晚上，我们就该断绝这所谓的师兄弟关系。可是，该死的家族，也是你所谓的‘苦衷’。也一直在叨扰着我。”秦翼越发疯狂、越发愤怒，“王隶！——我秦翼，从现在起，正式断绝，同你的师兄弟关系！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
王隶无言。
“师兄，我们明日，战场上见！——”话音刚落，秦翼转身飞跑、冲进帐中。“嘶嘶嘶！”一匹汗血宝骏冲出，往北疾冲离开，一路绝尘、片刻渺无踪影。帐中冲出老鹰，扑腾翅膀、紧随其后。
剩下王隶站在原地，反复思虑着。
好像，还是久久难以反应过来，师弟的意思。
“断绝？呵呵，也好。”
思考片刻后，王隶神情顿转严肃、暴戾，“秦家，你姓秦，呵呵…师弟，你明白就好了。不，我也不该再叫你师弟了…”
王隶咧嘴笑起，“明天，战场上见——”
随即，王隶也转身，飞速赶回南边二十里大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