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食肆大堂内。
从柜台小二摇身一变成了食客、王隶令后厨的厨师们赶紧准备上了两大桌丰盛的餐宴，在打上两道浓香扑鼻的鸳鸯锅后，更有摆满大桌、色香味俱全的一些金佛特色菜、以及佳肴等。
大堂内，王隶也毫不吝啬——两大桌餐宴，一边坐着十名水手，另一边则有黑翳鸿、唐芸、王隶三人，起床下楼、一起蹭吃的唐云，再加黑人老板和几个厨师们等。
平时这食肆里最贵的菜可是连老板自己都不常点的，王隶却是大方的很。再算上几间上房的钱，他这‘东道主’做的倒是十分破费了。
火锅的酥香与麻辣味飘了满堂，到处充斥上了一股温热、欢愉的气氛。在一边用餐时进行的谈天说地中，老板与厨师们也终于知道了这个小二‘小王’的真实身份——看起来年纪轻轻，原来竟已是别国的开国丞相了！
而也在这时，老板与厨师们才第一次得知…远北万里、遥无边际的大洋彼岸，还有着一座大过金佛大陆许多的、更强盛的帝国！
小二‘小王’，和今日十几个奇装异服的客人们，便是从那过来！
然更别说其稍露两手便是让老板、厨师们大开眼界，合不拢嘴的超凡武功，也让他们是不得不心服口服。
也是在这一天，他们重新认识了他们的小二‘小王’。
……
茶足饭饱后、放置好行李，这一天时辰尚且还宽裕。王隶便先选择了热情地带鸿大哥、芸儿师姐二人，好好逛逛这金佛大陆第二大的‘弗地兰卡城’来。而水手大哥们，则是在食肆休息、或自己逛去了。
城南城北，市场，海港，习武的寺院等地，三人都走了个遍。
两三个时辰过去了。
冬晨干燥、清冷的气候逐渐褪去，暖阳从薄云后边缓慢、娇羞地升起。弗城上下的官商民众们皆早已起了身，进行着了今日的劳作来。在游逛弗城时，不少当地居民皆会向黑翳鸿、唐芸二人投来异样的眼光，不过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子龙大陆’之事，所以，也只当他们‘奇装异服’人而已。
傍晚，王隶已领着二人来到了海港边。
金佛大陆面北最大的海港——即弗地兰卡城的港口，正仿佛是子龙大陆南域渚州的‘阴阳城’一般，处在完全南北相对之面，且也一样——皆通过渔猎业、与周遭岛屿的贸易等发展，且皆是双方全国，最大的海港城。
弗城港口沿城池长达近十里的海岸线，皆修建有沿岸城楼、烽火台、栈桥‘迷阵’、海港、海鲜市场等等，繁华之极。
时至此刻，乃是酉时。
弗城沿岸最高的烽火楼‘长庚台’上，王隶、黑翳鸿、唐芸三人正在墙沿上并排而坐，步行逛了一整天也极累了。上来坐坐，休息一会儿。
面朝大海，静听潮浪，春风拂面，万千感慨。
绵延天边万里之远的霞云，被缓缓落向西方海之尽头的血色残阳，给染得也是一片艳红，当真是美不胜收。
按王隶的说辞，在弗城工作的期间、他可是经常来这座烽火台上静坐看海。也看着一艘艘大小渔船出港、回航，看着海鸥成群结队地四处飞行、鸣叫。
心中一时能将往日的苦痛、仇恨都遗忘，只剩心安怡和，以及雅静、美好。
坐了许久，三人又聊起天来。
“说起来…鸿大哥啊。”
王隶笑着看向黑翳鸿。
“怎了？”黑翳鸿笑应。
“为何…你会与芸儿师姐一同前来呢？”
王隶笑问，“我以前都不知道，不知何时…你们竟是认识了的。”
“呵呵，王小兄弟，你离开快一年了吧？这一年来，大陆上可是有不少事发生呢。”黑翳鸿一边拍拍王隶左肩、一边笑答道，“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嗯。”唐芸也微笑点头。
“那你们…”
正在王隶要追问着时，黑翳鸿的声音响起在了他脑海当中。令王隶惊喜意外的是，鸿大哥竟也会了‘传音入密’！
“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是我同那壬子龙讲好了谈判条件了，他同意…数年之内不杀我，也放任不杀我在云蒙山中的屯兵。作为交换，他…便要我帮忙‘驯管’他这任性、叛逆的女儿，要她要么找些正事做、学门手艺，要么便去找个好人家嫁了。当然，这事小芸她是不知道的。对了王小兄弟，你可懂这‘传音入密’之术？”
“当然了，鸿大哥。”王隶传音回道。
“那就好，那咱们可以说些‘悄悄话’了，呵呵。”黑翳鸿传音道，“不过这壬子龙甘愿为一个女儿，便放任我、放任这威胁他王朝天下的隐患，这个‘爹’还是当得挺好的。是吧，王小兄弟？”
“是啊…”
王隶传音答应着，心中却不由感慨起来。其实…他王隶知道，壬子龙其实并不在乎所谓‘王朝’、‘统治’、‘天下’之类的。
若是他在乎，又何必远离在外那九年呢？
倒是这下令要让他建立个王朝的祖父王伊宁不见了踪影。
更有亿万平民百姓们的崇拜，下不来台面、尴尬之境当中的他，也只能承受着误会了。
对义父司徒京的保护、孝敬，对唐堂主、芸儿师姐母女费尽的心力，王隶已能看得出来——在他那傲视天下的绝顶剑锋下、那冰清玉洁的冷峻面庞后，还是一颗看重家人、孝顺且意志坚定的男儿心的。
“鸿大哥是否还念着…杀壬子龙，复辟黑翳王朝呢？”
王隶感慨万千，继续传音追问。
“你说呢，王小兄弟？”黑翳鸿声色严肃起来，传音回答，“我虽与你同岁，可目前整个黑翳家族能站出面的，也只有我了！那些堂兄堂弟…叔伯姨婶，没一个有用的！黑翳氏族…如今只能看我！”
“可是…”
“不必提什么‘可是’…这丧家亡国之痛，王小兄弟你并不明白，鸿大哥也不期望你能明白。此事于你也无影响，你若不帮，也不必如此过多置喙。”黑翳鸿传音，“此事，我意已决。”
“呃，好吧……”
轻叹一声后，王隶不再说话、而是抬头望天，心中思虑。
‘丧家亡国之痛’，他王隶…会不懂吗？
昔日燕峦山上，那一夜的尸山血海，他不是亲身经历吗？
将近五十年前被屠戮一空的白蟒山王家，他王隶回去了，却只能见到一地早被风雪掩埋的遗迹、残垣和断壁，这，他又何尝不揪心？
居住七个月的五毒堂被攻占、师兄师姐们杀的杀逃的逃时，他王隶无能为力…他又何尝不痛？
这感觉，他王隶真的不明白吗？
其实，只是鸿大哥不明白他面前的这位‘王小兄弟’吧。
“怪了，你们怎都不说话了？”
一旁的唐芸听不到传音入密，却是疑惑不已起来。
“呵，没什么，在想事呢。”
“没什么，芸儿师姐。”
黑翳鸿、王隶二人却是一齐面露微笑，转望向唐芸来。
这一刻却是令其讶异、疑惑且紧张不已，睁圆的水灵大眼边，是那稍稍温热起来了片刻的腮红。
“噢，对了，鸿大哥。说起来…你们从那边过来，航程可是极其漫长的。并且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你们会在半途即将到达‘灵山岛’时，被一位隐居山岛上的修道真人所拦住。”
王隶微笑道，“我说的没错吧？”
“有啊有啊！”一旁唐芸却是兴奋起来，“这你也知道，你也碰到了吗？”
“那是当然…我可是在那滞留了一段时间。”
王隶点头，“鸿大哥和芸儿师姐又是如何通过的呢？”
“嗯…你说的该是那‘灵山真人’吧？我们是碰到了，不过，他却并未阻拦我们呢。王小兄弟，这一点你可猜错了。”黑翳鸿答道，“不过那老道人的武功倒是出神超绝…御剑飞天，呼风唤雨，这些事…我黑翳鸿可是想也未曾想过。我甚至想，他或许会比那壬子龙…还更厉害！只不过这些世外高人不问世事，倒也难以猜度得出。”
“嗯。”
王隶微笑点头，心中却是思虑起了鸿大哥的话来。
灵山真人没有阻拦鸿大哥？这是为什么，这可就不公平了…
可是又想想，自己和小律皆从他那学到了‘传音入密’与‘缩地传移’之术，倒也不亏了。
“对了，小和尚。”唐芸接着了话题，“那个喜欢打光膀的、以前总跟你走在一块儿的那个，那个什么‘阿将军’，怎么这回不见跟你一起了呢？”
“哦，你说小律呀。”
王隶笑着答道，“他住在金佛国都‘纽德里’城呢，还得往南数千里左右。不过，他…他的生活倒比我好很多了，他可是在皇宫做事。”
话讲到一半，王隶才想起…鸿大哥和芸儿师姐并不知晓小律的皇子身份。
可是现如今，小律时刻面临危险…连皇城也不得出，更得由国主‘阿拜贡’亲自驻扎时刻保护着。
身世之事，还是能隐瞒则隐瞒、能如何简洁着讲，便如何省略讲吧。
“哦…这样啊…”而幸好唐芸也只是目露好奇，未曾追问。
“嗯…”
王隶依旧感慨万千，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由低下头来、咧嘴一笑。黑翳鸿、唐芸在一旁看见了，也没多追问。
三人继续坐着，在烽火台边吹着海风、看着日落，心中的惬意也随着飘逸漫天的清和与柔然一道，逸去远方。
……
夜半子时，食肆楼中。
虽然食肆中还有其他客人，不过顶楼的上房们，却是已给了小二‘小王’的老友和贵客们居住——此时，众人似乎都在安眠着，其中几间房甚至还传出阵阵隐约的鼾声来。
然而，今日撞到了鸿大哥、芸儿师姐皆出现在金佛大陆的惊喜的王隶，却是精神饱满，一直到此时也未曾入睡。
中庭院的围廊里，有一株呈‘困’字式生长于中央的、那黑人老板多年前亲手植种的‘发财柏’。这柱葱绿、浓郁的柏树长得可是够高大，七层高的食肆，都让他一直长出去、把‘头’伸出了楼外边。
而正在这树冠顶部，却坐了一白氅少年。
卷发披肩、筋骨横练，涟赤双瞳、面容肃敛，正是那对鸿大哥黄昏时在长庚台上的言语有所顾忌、担忧不已，并因此而失眠了的王隶。
“唉——”
王隶一声长叹、不知涵盖了几多忧愁，他仅一个十七岁少年、竟也叹得如此深刻，如此真切，如此哀婉。
“好不容易…下山以后还能与净能师弟重逢，可是，他却多了个‘秦翼’作名字。”
“并且不论我是怎么劝说他，怎么向壬大人求情，却都改不了他那执拗的思想——或许是秦骁大哥教了他什么吧，家族的事，父辈、祖辈之间的瓜葛恩怨，让他看得如此重…呵呵，有何意义呢？”
“原来蕙祖师正是我的亲奶奶，我却一直称她作‘祖师’。封月山打劫我们的‘召炎强盗’，甚至都是我的亲爹。”
“我不想…不想看到大陆上再起战争！明明已逃出金蟒卫、与叶师姐相携隐遁去了尔古河畔，甚至有了子嗣的大师兄，却也因剑林宗、游鳞宗、龙府楼之间的战争，而举家搬迁…”
“对了，大师兄和叶师姐的孩子该出世了吧？一年没回去了，现在…也该满一周岁大了呢，时间可过得真快。”
“这些事，我原来都不知道…一路上，我却还都活在一层层的圈套、枷锁里。”
“我以为离开了大陆，跑来金佛国玩玩，或会改善一点。结果一登上来，还是身不由己…还是中了归明的圈套，如今得知这些事，还更无法脱身。如今仿佛做什么，都总有顾忌、总有牵挂。”
“自由，在何处呢？我…又该如何遇到？”
“鸿大哥来了啊！…却也不是来玩，也不是来旅行的。原来他仍牵挂着复国之事，是与壬子龙谈判过了条件后，才同意南航渡海到这边来。”
“我说服不了他…他如此有天资，有家底，还有足够的意志与努力。总有一日…兴许正是在壬大人年迈体衰时，将超越壬大人，然后对他下去杀手…为什么呢？为什么人们所谓的报仇、复仇，总要‘再造杀孽’来表示呢？”
“为了复仇再造杀孽，创造新的仇恨连锁，有何意义呢？”
“若是将来壬大人被杀，那么唐堂主、芸儿师姐又该怎么办呢？——是否芸儿师姐又要踏上一条血腥的路，为了杀鸿大哥而努力？”
“杀了鸿大哥，大陆又再陷乱世…那时，又会有人用沾满鲜血的双手起家，成为时代的枭雄，而后…再造更多的仇恨连锁吗？”
“有何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