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这些消息,王隶惊讶的往后跌坐在地上,两手不住地颤抖。“什么?!……”忍不住心底的惊愕,王隶整个人都仿佛呆滞了一般。“蕙祖师……和秦宇方丈……是姑侄关系?!根本不是蕙祖师说的‘朋友’关系,而方丈就是祖师的侄儿……这、这怎可能呢?不对……若是这样,秦家与王家不是对手吗?为什么他们二人都是秦家的,却一路上百般对我好、方丈十几年来保护我呢?”
“一场戏,演了十几年。”王乔炎冷冷道,“演完了,该落幕了,该下场了。”
“什么……”王隶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神志恍惚。
“那、那……那他们为什么要演这个戏呢?他们明知道我是王家的,身负王家的血统、流淌王家的血、还要……”王隶连连追问,对族叔说出来的方丈和蕙祖师的真实身份仍是难以置信。然而王乔炎只是摇头轻叹,丝毫没被王隶问倒,而且也的确像是一早就知道此事,不像装的。
“就是为了养出今天这样的你,为了所谓的恩情、所谓的报仇,不顾家族大义,连自己族叔都扬言要杀。无论学到多高深的武功、经历多少的险恶、无论以后族叔再帮你多少,你到了那个水平也一定会杀掉族叔我的,不是吗?”王乔炎问道,“你敢说你现在放得下这个想法吗?这就对了。他们演这十几年的戏,就是为了养出一个这样的你。你想想不是么?——”
王隶紧扶着额头,脑内飞速回转着。
“何必呢、何必呢?……”王隶连连摇头、始终不愿接受这事实。
“你想想你,伊宁老伯为了你的安全、为了你未来的成长,可是处处都在保护着你的。你虽在秦家人的保护下长大成人,可你始终流淌着王家的血液!这世上再没得找的‘软骨奇绝’、‘蛇皮’和‘蛇人血脉’,王家赐予你的难道还不丰厚吗?就因为秦家人养大你,你敢情,连自己流的什么血都愿抛弃了吗?”王乔炎指着王隶厉声低喝道,“少林寺,这万佛宗年年都建。灭了一个,还有一个。整个王朝大陆遍地开花!秦家,海外实力如日中天,几乎掌管所有的渔岛。人员之庞大,就算让我和伊宁老伯杀上一整天也杀不光!而我们王家呢?!祖迹一片灰墟、天下只剩六人,你却还说要为方丈报仇来杀王家人、要以后杀我……”
听到族叔这么一说,王隶才察觉到他以前话语和想法的严重性。
情况却是如此,王家几乎不存在了,王隶却还要为一个养大自己的方丈报仇、继续往下杀王家人。
若是继续的话,王家的复兴将会更慢、甚至未来会完全灭绝,而王隶再无颜以对地下老祖、和一身流的蛇血。
而若是不继续的话,王隶会更无颜面对地下的方丈和师兄们,明明能杀仇人而却不报仇,对不起自己小时候在少林寺的十三年、和一身的少林功夫和《金刚经》……
“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王隶双膝跪地,咬牙切齿心想着。
上天偏偏让他出生在这个世界、这个家族,偏偏让他学会这样的武功,被这样的一群人养大。陷入这个困难的纠结中。
“你……可还好么?”
看见侄儿陷入纠结痛苦中,王乔炎不由关切问道。
“我…或许需要先一个人冷静冷静,族叔不妨先休息一会儿。”王隶伏在地上道,“我已经着实不知……到底该如何抉择了。”
“也对,一下子接受完这些消息,对你的打击也是过大了。你先冷静思虑一下,要抉择或许不难、或许还有转机,况且以你的实力,现在也没到抉择的时候。”王乔炎笑道,“天色不早,我去为你带些晚饭来吧。”
“多谢…族叔。”王隶微微点头。
“不必。”
说罢,身材高大的王乔炎便站起身来,“烘!”化作一团火柱消失了。
留下一身素纹短袍、精神恍惚,在夕阳之下不住地喘气、身体颤抖的王隶,继续思考着这些如何抉择的惊天真相。
………………
入夜,月辉初露。
王乔炎法力高强,才离开一个片刻便带着斋饭来了,是万佛宗的特制、包括石城的一些名菜等等都有。王乔炎直接变了一张大桌来这空地上摆着,拿出碗筷套具,叫唤王隶过来吃饭。而由于王隶心情沉重,叔侄二人用餐时并未谈天笑地,都只是一言不发、各自沉默的吃着饭菜。
吃完后,王乔炎一挥手又将桌子变没了,与刚刚背手走到一旁悬崖边站着的王隶一道,抬头望天欣赏着那当空皎月。
“月亮虽优美,可总是孤独地悬挂在夜空。”王乔炎道。
“不,它有群星相伴。”王隶答说。
“可群星无法理解月的孤独,月,永远只有一个。”王乔炎嘁笑。
“群星不理解月亮,月亮也理解不了群星呀。这也是为何,月亮会亮过群星。着其间的关系,总是相辅相成、相导相致的。”王隶笑答,“世界本就是这样。当空月若要明,便不能有第二个。就像太阳,天无二日,天上没有第二个太阳。因为月亮和太阳的光都太耀眼了,人们不需要第二个了。”
“你说的有道理。”王乔炎嘁笑道,“就像黑翳大陆,宗门林立、势力百纷,可只有一家龙府卫是真正的当主子。龙府卫要当主子,黑翳家就要下台了。观来王家秦家亦是如此,两边实力都实在太强、势头过大,便只能留下一个。”
“那既如此,世人却为何都看不开呢?”王隶轻松笑道,“既然只能留下一个,又何必去执着于为其复兴?复兴了,不是又引来决定剩下那一个的战争、引来生灵的涂炭么?”
“你这么说,难道你看开了?”王乔炎问道,“想清楚选王家还是选秦家了?”
“我选谁,都是生灵涂炭、血戮生杀。世人总是过于磨嗦抉择向东走或是向西走的问题,殊不知,仍有一条路,叫做‘不走’。就像人世间有欢喜,有苦悲,有成功,也有失败。完整的人生,一个也少不了的。”王隶微笑道,“我选不走,正如‘不如不来也不去,也无欢喜也无悲’。我在佛家多年,这点还是领悟到了的。”
“不走……”王乔炎嘁笑,“你这想法,倒是很独特。可是你却没想清楚,王家当今只剩六人,无论怎样也斗不过秦家了。秦家却要消灭王家,无论经历怎样的事,总有一天会杀到你。到时,你也‘不走’吗?”
“为何我遇见了秦家人,秦家人只会杀我?族叔的想法,可就未免狭隘了。秦家人总有一天要杀我?可方丈秦宇、五毒堂祖师秦蕙,不就在我成长的路上,助了我良多吗?”王隶笑着解释道,“即便是十几年的演戏,可要我说,‘人生’也不过是一场几十年的戏嘛。人死了,戏也不过落幕了而已。”
“你……”王乔炎惊讶,侄儿竟说出了这般的大道理。
“秦宇方丈他过世前的最后时光,做了一回少林寺的住持。抛却王家与秦家的世仇关系,把一个王家世子抚养长大。族叔也说过,秦宇方丈当真拜入了万佛宗,是货真价实的万佛宗弟子,‘慧宁’确是他的法号。这,可算是‘戏外的戏’吗?尽管他练习奇功至身体衰老过速,可一脸和蔼的他,倒是比别人更像方丈。就算是演戏,可少林武功是真的,我长大了是真的,《金刚经》都是真的呢。就算外人将它看做演戏,可它作为‘戏’,却是真实的发生了。为了将我、一个敌对家族的孩子培养长大,秦宇方丈不惜牺牲生命、修炼邪功,带着手下全部拜入少林寺、在山间私建一座,把磨炼的机会全留给我、让全寺除他以外就我一人会《金刚经》……这些,难道都是‘戏’吗,乔炎族叔?”王隶解释道。
“……”王乔炎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又一次,被侄儿王隶给说的五体投地,全然没有辩驳之言。
“人生,不过就是一场戏。”王隶嗤笑着摇了摇头,“我何必走上台去,去做那杀人之人或是被杀之人。这江湖固然腥风血雨,可我,却没有必要主动涉足其中。”
“可这腥风血雨是你生为王家人时便带到你身上了,你选不了、避不了的。”王乔炎一急解释道,“你自打生为王家人起,就逃脱不了这个魔咒了。”
“若是这样,我连主动退出也不行吗?”王隶追辩道,“我不必做台上之人,我就是演一座山、一张台桌、甚至就是一尊茶壶都好。我何必去染一身血?”
“若是谁人都能做到主动退出,也不会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了。”王乔炎回辩,“你看我,实力多么通天强大吧?我让你全力来杀我,你却连刺破我皮肤都做不到。我有这般的实力,我仍然做不到想退就退。因为你自己也知道,我还得听你爷爷伊宁老伯的话。一座山、一张台桌、一尊茶壶,不是想做就做的。总有人登山、总有人就座,就算没人喝茶、也会有人将茶壶打碎。”
“族……叔?!……”王隶心底惊讶,完全不知,原来会是这样的。
连这么强的族叔,都要听伊宁老伯的话……
“天天练武这么累,我也想躺在床上休息。我也想找个山居小宅,耕田种地、圈养鸡鸭牛羊、饮茶下棋、看书、静静看着禹儿长大……我又何其不想呢?可我生即为被灭的王家没落之子,我没得选择。我必须要天天练武,牺牲自己的青春练成《魔蛇噬心法》,变成一个所谓的‘绝代高手’。看起来潇洒,可是我累呀?可是现在这江湖,难道族叔我想退就能退么?”王乔炎向王隶仔细解释道、情绪甚至激动了起来,“秦家无时无刻不盯着、不在寻找天下剩下的王家人,我要时刻担心和保护禹儿的安全,他还完全没有抵御秦家刺客的力量。我还得护着其它人,若是秦家真哪一天要杀光我王家了,凭我们六人,不可能挡得住。现在的王秦二家见面就相杀,全没有让你解释、让你免动刀兵的机会……”
这一回,却轮到叔叔王乔炎把侄儿王隶说的哑口无言了。
“你能保证自己的想法,你却无法改变他人的。因为他人怎么想,你也无法明白。”王乔炎连连摇头道,“你或许会觉得,这很容易,那是你还小。我之所以杀秦宇、灭少林寺,我便是要让你认清江湖、认清现实。你现在一个人闯荡了快两年了,该懂的或许也都懂了,那你就该适应了。你不选择支持和帮助王家,你拿什么来对得起这些年伊宁老伯和我对你的照顾?你不选择支持和帮助秦家,你固然也对不起地下的秦宇了吧?所以说来说去,你仍然陷入了这个轮回。没有足够的力量、足够超越伊宁老伯的力量,你根本逃不出去。你还得选,目前没有这叫‘不走’的第三条路出现。你不走,你就要被杀,就要死。”
王隶一想,确是如此。
族叔年纪比他长、实力高他千百倍,却过得没他自在。只因还有实力更强过他的人,族叔必须听他的话!这个世界,人们勤奋修炼,强者如《贯日榜》排前的那几位,一剑呼云唤雨、一掌移山平川,这些都不是玩笑话。人们一旦变强了,虽可以执掌弱者的去向生死,可却还得一环接一环,继续听强者的话。
只因为他们不是最强者,无法让所有人听自己的话。
可成为最强者岂有这么简单呢?
“吞天灭地”壬子龙算不算最强者?
这世上可真存在最强者吗?
王隶都不知道。
无法成为最强者,活在这江湖,便做不到“身由己”。做不成那一座山、一张台桌、一尊茶壶,只能被登、被坐、被喝或是被打破,甚至变成戏台上演戏的人,被杀或是杀人。
这世上或许有去追求“最强者”的人,可是他们终其一生追求不到。不是死在了戏台上,便是死在了路上。
可是呢,做成了最强者又有何用?人世不过数十年,一生尽管追求到了。就要变成天空皓月、变成孤独一人。到时没了快乐,没了自在,没了可追求的东西。没有对手,没有再怕自己的人。在郁闷孤独中凄惨的死去……
整个江湖还是这么纷乱。
仍有,追求“最强者”的人纷涌的出现,纷涌的冲上戏台,或是成,或是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