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总沧桑变幻,交接更替而行。
当夜在郊野上安睡、次晨日出后,三人便继续启程。一路上,也顺道欣赏这万里江山、从南到北的沿途风景。故乡土地,与那金佛国自当是不同。今阔别已久归来,重游旧地,那又是不一般的心境了。
况王隶离开一年三月有余,这大陆诸般变化、他也需加急适应才是。
自壬子龙建国,将门派行掌州权改为另立州王府后,这大陆模样便变了——昔日共闻名天下的五大掌门,今只余一个薛宫齐,且还身染重病、时日无多。未来天下江湖,将寄予何人?
昔时,五州王皆由壬子龙所钦点。其中流、海二州之王为龙府楼旧部,江、渚二州之王则为壬子龙亲戚,而清州则更有王家本址所在,更别谈坐镇朝堂的天子陛下了。
可说是当今天下,已尽入王家之手。
击沉隼阳岛不过一招,而招致天下入如今之局,或才是他王伊宁的根本目的。虽这昭然若揭的野心已毕现,可覆水难收、今之局面,说反悔也来不及了。
王家,已再无对手。
几年来江州风云变幻的局势,则促成了今日,又一强横门派的崛起了。
……
三月十二,午时。
游鳞东谷口处,在这片通往进山道口的大坡前,本空旷荒凉,这才一两年不见,如今竟一座座土石木屋子拔地而起、成了个小镇来。小镇道上车水马龙,无论是背着杆长枪的弟子、还是做生意的,皆是水泄不通,来客络绎不绝。
一处路口前,则有间小酒肆似乎生意火热。
楼外,酒招旗正随风飘展。而正门前则挂了一大匾,题名为‘夜莺酒楼’。不少食客、酒客、商人、弟子,都在这敞开的大门进进出出,十分热闹。
而此刻,楼内三层的一间包厢中。
厢门关上、三窗紧闭,却也隔不去街上熙攘和吵闹声。此刻围坐在一桌酒菜前的,则正是背了大小包袱、行路至此的王乔炎、王隶、王禹等三人。正因久别未归,王隶则趁着北行,这途径了游鳞谷附近、便顺道想回来探探故门了。
只是这才来当天,便被这凭空出现的小镇给惊呆了。
“来,爹,喝酒、喝酒。”
王禹嬉皮笑脸,捧着壶子给王乔炎斟上了一杯。
“二叔…侄儿还真是…怎么这以前一片的荒凉地儿,最多有几个小贩偶尔出现,怎么今天,成了个小镇呢…”王隶一边起筷夹菜,一边是惊疑不已。
“哈哈哈哈…”
王乔炎则是抚须大笑,“你还说呢,壬丞相!当年要不是你带兵打下了剑林宗,如今…又岂会有这番情景?”
“我?…”王隶惊疑,“难道说…这小镇,是那些余下剑林宗弟子们,士兵们…组建所成的吗?”
“唔…”王乔炎思虑着,不由摇头轻叹一道。遂饮下了一杯酒后,笑着同侄儿王隶说道:“壬子龙一道圣命,从此废除剑林宗,改作剑林城。可这剩下了百万兵将,数千弟子,他们何去何从呢?不甘受辱,这剑林城没建成,原先的士兵弟子们倒是流落天下各方去了。”
王隶听着,神色不由凝重了些许。
“这呢,也是在你和小律出海以后发生的事…闻之剑林宗覆灭,天下各大宗派皆是广开门庭,声明愿意收留他们。这大势你壬三叔不愿阻拦,便也顺水推舟,恭迎他们加入朝廷、为龙府所效力。”
“他们可是上阵厮杀的士兵,这怎可能服气?”王隶不由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饮下了一杯茶后继续道,“二叔,应该是有不少落草为寇、接着被壬大人一个个清除了吧?”
“哈哈,当然是了。”
王乔炎豪爽笑起来,“不过呢,除了加入别的宗派、加入龙府朝廷,或是落草为寇以外,还有一部分呢,便是选择卸去盔甲、铸剑为犁,从此务农经商、以一民众百姓为身份而继续度日的。”
“这座‘野英镇’,便正是他们建起的。”王禹接过了话,说着还敬了王隶一杯道,“取这名字,王大哥该知道什么意思了。”
“当然明白。”
王隶接过杯、饮下茶后笑着道,“这是显而易见了…”
“哈哈哈哈…”
正在三人各饮酒茶欢谈作乐之际,隔着厢门、却听到门外楼板间传来了一阵阵焦急而快步走之声。敏锐的王隶自当先行察觉,不由连眨几下眼,便开了一双赤色‘蛇眼’,阴谲之光透过了木墙,看向厢外。
“隶哥,怎么了?”王禹不解问起,“为何突然…”
“禹弟…有人朝我们这边走来。”王隶依然紧皱双眉,仿佛已瞧见了门外何人朝此赶来,“不过好像…没有杀气,不像歹人。”
一旁,王乔炎却独自饮酒、咧嘴偷笑。
“来了!”
只听‘吱呀!——’一声,厢门推开,从外边一连走进来了四人。身高装束相同、气息如出一辙,各自佩戴刀兵,连王禹都惊吓了一跳。然而王隶瞧见这四人,却是不禁微微皱眉、仿佛想起了什么。
这整齐一致的金盔,那一杆杆金枪,及盔甲上的特殊标记,想来已无他人了。
只见顺手关上了房门后,四名金甲人中领头的看向王乔炎来,而后领着一旁三人一道恭敬作揖着道:
“参见乔炎尊上!”
“参见乔炎尊上!”原来,这便是由王乔炎分派、因熟悉地界在专江州各据点间来回行动,主要负责这一带的四位金蟒——蛟鳞蟒,日炎蟒,月寒蟒,迅影蟒!
“嗯,先别急着与我行李,看看坐我身旁这位,是谁呀?”王乔炎亲切点头笑着,指向一旁的王隶而去。然记忆深刻的王隶看见四名金甲人,心中的记忆是登时之间全被激发而起了…
不仅是在金蟒卫、穿戴上金盔而隐于暗夜行走的日子。
而是曾在游鳞宗中,同住一家屋檐之下,同吃一桌年夜饭,同作一队由‘童天谕’带领的侠盗行走江湖,那段永生难忘的日子!
在王隶眼里,他们不是杀人不眨眼、独行千里的金甲武侠!不是以蛟鳞、日炎、月寒、迅影四个代号称呼的杀手!
而是…他的游鳞宗四位师兄!是西门浩谕,木卜,谭剑和余朋!——
“师兄!”
见到四人一齐望来,王隶也是心情激动、一拍桌子即站了起来,“我是…我是六师弟呀!没想到…今天能在这见到你们呀…”当即绕过桌子迎向四人而去,四名师兄讶异了片刻,当即也与六师弟一道相拥在了一起。
随即,便各自脱下头盔、露出了他们的真容,果真是四名游鳞宗的师兄。只是这阔别许久,再次相见、又是各不同了。
“六师弟,你真的出海回来了,今天还特地、特地…”
“六师弟!真的是你…”
“我早说为何乔炎尊上莫名召集我们四个,还选在野英镇这剑林余党汇集之地,果然有人要见,没想到还是六师弟你…”五名师兄弟聚在了一起,各自情绪都激动万分。压抑在金蟒卫总舵与各个据点里的情感,今天都一一发泄了出来。各个入座后,王隶又以茶代酒、纷纷又敬过各位师兄。
五人间是谈天说地、欢畅万分,时而说些在游鳞宗里的旧事,时而说些这些年的过往,时而又谈及武功之类…
王乔炎则是拉着王禹,去了隔壁包厢另点一桌酒、不打扰他们师兄弟说话。
“爹,为何他们不过是师兄弟而已,为何能如此…”
王禹不由疑惑不解。
“呵呵,禹儿呀…你隶哥和这几位大哥,都是过了命的交情。即便名份上只是师兄弟,可同行闯荡过江湖、共经历了生死的,这‘师’便足可去掉,可称是真正的兄弟了…”王乔炎摇摇头,“你须知道,你隶哥经历了少林一难后,年仅十三、独闯天下。被抓入过大牢,在洛家当过护卫,可来了游鳞宗、才给他一种,回到了少林寺的感觉。”
“爹此言何解?”
“游鳞宗的生活不比洛家…在洛家他虽作护卫,可毕竟是客,有下人服侍、事事皆有人伺候。可拜进游鳞宗后,作为弟子,他与万千师兄们共为一等。共遵守宗里的戒律规矩,共饮食起居,共读书修练、切磋比武。后来,更是共闯荡江湖…你想想,燕峦之事伤他何其之深?可在我们与他坦明家世前,在游鳞宗的日子,便是他下山后所待过最温馨、最亲切之地了。”
“这…”
“那时的他,各个待他,皆还是一个小师弟。除了他师父,没人当他是白蟒山王家的子弟,更不像如今的大丞相呀…”
王禹轻轻点头,已深明父亲所讲。
“而这燕峦山之事,却也是由我亲手铸下…如今你爷爷抛下大烂摊子不顾,逃走不见了踪影,我独自接掌了金蟒卫,而这…也是我力所能及,为他所做的补偿之一了。因为那一次所造下的,无论我再做多少、其实也永远弥补不了的。”王乔炎一边饮酒,一边轻叹摇了摇头。
说着还瞥了一眼一旁行李堆边,那用厚实长布包裹、成了一巨大‘布杆’的白杆龙鳞槊,心中更是念念万分。
当年之事,虽由父亲王伊宁指使,为铸就今日的王隶、而命其所为。
作为叔叔,如此残忍之事、也让他们做下了。一个杀净少林,另一个趁乱接救下来。是的,的确成就了如今的王隶,让他武功、名声,皆已在千万人之上了。年十八未满,却是人人见了、都恭称上一声‘壬丞相’。
可谁又顾及过,这小脑袋都想些什么呢…
……
当日,王隶与西门浩谕、木卜、谭剑、余朋等四位师兄在包厢内对酒欢谈,畅饮天地,无话不说。吐尽了闷在金蟒卫里日夜严肃的苦,却又因当今世上已无他们的席位,又只能留在金蟒卫的无奈。而王隶也说足了在金佛国的奇异旅程,包括亲自参与、甚至插手更替了他国政事之类的壮举等等,师兄们无一不佩服,也是一个个对南航金佛动了些小心思。
午饭毕了后,正要回各自据点的四名师兄、却是被王隶拉住了。
应六师弟的要求,也正因近一两年游鳞谷内外变化巨大,于是曾身为游鳞宗弟子的他们,便欣喜脱下了金甲、穿上一身朴素的衣服,背上简劣、粗锈的木杆轻铁枪,骑上五匹瘦马、便踏进了山道栈道,进了游鳞谷内。
王乔炎、王禹父子,则是暂在镇上居住、等待他们。
而即便已经酒醉,王隶还是带上师兄们骑马走上了山道,毕竟这游鳞谷内外的风景,师兄弟们是早已熟络的不得了了,王隶完全放心。
以前逛过的地方,一下午几乎都去了遍。
快马飞奔,五人两个时辰便一路到了深山当中的游鳞宗。这削平山头、横据谷内的大宗派,今来一瞧还是如此的气派,还是与当年差别不大。去过了曾遇行刺考验的小木屋行馆,也去过了王隶曾与赫连英血战的河谷。、
这进了宗门内,则也是逛过了师兄弟众人如今依然空置的旧居后,直接上大殿拜访了西门宗主。
年过五十的西门昊野,早有欲传达继承之意。
每次身为‘蛟鳞蟒’的侄儿西门浩谕回宗里探望时,他都苦口婆心的劝说,愿他们脱下这一身金盔、回到属于他的家族门派内担职,并继承宗主之位。这次自是不例外——可依旧碍于对天下百姓的牵挂,二师兄这一次的选择,则还是留在金蟒卫、为天下肃去贪官豪强,为百姓谋福利了。
见了西门宗主,王隶依旧一番畅谈、叙过了旧。再逛逛这东南西北中五苑,练武场,经楼,旧居,这些自己曾待了无数日夜的地方后,方才离开。
适时入夜,已是戌时。
来到山门前,王隶更想起了当年…刚入游鳞宗的那一天,是净能师弟的叔叔——秦骁大哥陪同而来的。当时山门前灯火通明,守门的大师兄梁冥和何安师兄与秦大哥‘旧识’,自然放了他们过去,当夜…
“等等!”
山门前,王隶勒马悬停,转头望向四位师兄。就连此刻,守门的两位新鲜生面孔也疑惑不已了。
“怎么了,六师弟?”
“六师弟?”五位师兄各自疑惑。
“师兄们,师弟忽然想起一事…”王隶凝眉、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自那日大战之后,我们便自此阔别了。他们虽已隐居深谷,可毕竟是许久不见,我也甚是怀念,不如…师兄们,我们去探访大师兄,还有师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