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我不明白。”段一林惊惶地摇了摇头，“我…我、我……”
“无妨。”伏羲冷笑道，“不明白，也便不用明白了。我…只觉得藏着秘密是件很痛苦的事，无论你懂不懂，先让我说过痛快吧。”
“这…我？…”段一林依旧惊愕。
“我走了。”
伏羲冷笑一声、从段一林面前站了起来，转身面向段氏宗祠的大门，而将背后暴露在段一林的面前。这一回，段一林看清了那杆白杆龙鳞槊。
“唔！——”段一林忙捂鼻。
一转过来便是浓郁的血腥味、这杆长槊，段一林就算过一辈子也忘它不掉！而持着它的这个恐怖怪人、强者，更是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呼呼呼——’伏羲朝前伸手，一个如墨水翻腾、如黑雾流转的乌紫水状漩涡凭空出现，伏羲转了望向段一林、呵地嗤笑了一声。“小子，我便留你一命，看你将来能有什么作为。我…不磨灭人才。”
随后、伏羲即转头回来，一步踏入那黑色漩涡中、随漩涡消失不见了。
“这…”段一林依然惊讶着，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这个强者，居然在杀光了他段家几乎所有高层的叔伯亲戚后！放下他一个人在这，潇洒的走了。
居然，留了他一条命。
到底，这个强者在想些什么呢？
细想方才他告诉自己的话，有点复杂和难懂，但多少能体会到些其中之意…这个强者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杀段家这么多人、屠灭四大家族呢？难道因为他们合力灭了他王家，他便要来灭四个家族？
那既然这样，他杀便杀了，为何还要留他段一林的命？
这‘不磨灭人才’又是何等意思？
……
段一林眨眨眼，回忆中的场景渐渐消散。
后来便是三十七年过来、自己渐渐成长的日子，如今连他也到了知天命之年来了，三十七年，他从未再与这个‘伏羲’、与这个强者见面。
后来他想起的，便是自己拼命走到今天的过程。
寻找剩下的段姓人、他独自闯荡江湖，修炼，打败一个个高手蜚声江湖，带领段家复兴…再到后来凭经营十几年的财力与人手，建立了当今的临江楼…再带领临江楼，成为今天的五大超强门派之一。
三十七年前那个站在二叔身边、畏畏缩缩的蓝氅小男孩儿，如今已成为临江楼创立者及当前楼主，以‘临江一剑’冠名大陆《贯日榜》第十。
而且是从一个几乎被灭尽的段家中，带领一切进行复兴的。此时偶得回想人生，段一林方才发现，自己已经做了许多。
可却怎么想，三十七年来，也没那几个月灭四大家族的神秘高手做得多。他到底是有多深的怨念，多强的能力？
得以在几个月内杀去数万人？
然又是为什么杀了数万人，却留他一个小男孩儿的命？
一直想问问这些的段一林，很久没再想起这个强者、甚至后来有曾想起过，却自主认为，那位强者已经故去了……
可没想他不仅没死，却在今天出现了。
依然是这片大殿，现在相比当年，已经是三十七年后的他了，也是三十七年后的，这个强者。
眼前这个蛇纹长疤老头，这杆不会认错的长槊。
这一道依然强大到不可探知、还是让他担惊害怕，还是让他紧张畏惧，看来，并没有认错。
既然段一林想起来了，那么，他便不会再害怕了。
“我…想起你了…你，是叫‘伏羲’吧？”段一林长叹一声、望向坐在一旁头发蓬乱的蛇纹长疤老人，“过去这么多年，没想你竟还没死。”
“嗯。”老人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你…那时怎会出现在那里？你说那小孩…是你的徒弟？”段一林惊问，“你今天来，是要做什么……”
老人摇摇头道，“我说了，不过是顺便来探望一下你。”
“我…”段一林愕然。
望着老人，他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壬子龙他最近，好像要和你打起来了。不过…”老人说道。
“不过我与他的实力，根本不该说是‘我和他打起来’，而是‘他要来灭了我’。”段一林连连摇头，“我苦练一辈子的武功，却也不及他。何况…他竟还比我小上十几岁。领兵能力、才智与机谋，更是不必多说。”
“哈哈！我刚想说呢…”老人大笑道，“你又何必如此灰心？”
“嗯？……”段一林惊讶。
老人睁开眼睛、那血红色的蛇瞳依然如三十七年前般阴戾恶狠，但在此时，那瞳眶间却是一丝柔光，望向眼前这个年轻人。老人笑着，拍了拍段一林肩膀说道：“你可知当年，即四十七年前……”
“你的王家被灭？！…”段一林惊愕，“你竟还记得此事？！”
“呵呵…何止记得，我正是为了此事，才一直苟活于世间。我日日夜夜念此愤恨，哪可能忘？”老人摇了摇头道，“我的事，我还没完成。”
段一林震惊：“还未完成？！可你、你…你四十多年前就在几个月里，杀了数万人，四大家族当时全灭！你…还有什么要复仇的？”
老人只笑着摇了摇头。
“我要达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贯古通今，上天入地…前后数万年，再无人能达成之事！——”老人眼神恶狠，“我要让四个家族在大陆上彻底绝迹！给他们…造成永久的伤害！然后再复兴我的王家，让王家重回千百年前的荣光。”
“这……”段一林愕然。
“小子…你可明白为什么，老夫二十四岁时，能以一人之力，杀光四大家族，屠杀数万人吗？那时的天下虽比现在安稳，可却没现在这么强者辈出…”老人冷戾笑道，“我可以明确感知到，在我二十四岁时，我已经是天下第一了。然而现在……”
“现在…你！”
“何须这个反应？哈哈哈…”老人大笑着，“太强，其实并没有意思。我找不到能与我过招的人，甚至在世上找不到，能接下我全力一击后不死的人。你们，可都太弱了。”
“这、这…这…”
这位‘临江一剑’无言以继，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所以我，开始寻找，能与我过招之人，能达到与我同一层次、同一水平之人，可是在这茫茫世间，我根本找寻不到。”老人沉闷叹道，“所以…我开始培养，希望这世间能出来一个，能与我过招之人。”
“这…壬子龙九年前占得大陆后，似乎也是培养人才，把在武林大会中战胜的人召集，建立的龙府卫。而龙府卫短短九年，却已几乎强过大陆上所有势力…”
老人只摇了摇头嗤笑道，“龙府卫？……呵呵。”
“你？！”
“小孩儿，这大陆上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龙府卫的势力在这大陆上还没那么强，真正强的，你根本未曾见到…厉害的都还没出来呢…壬子龙？他虽然强，可却没一颗强者的心。”
“没一颗强者的…心？！强者的心，又是什么？”
老人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解答。
“这就扯远了，没必要告诉你，哈哈…时候到了，你自然会明白的。话说回来，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呃？…”
“同样是你，五十岁的你，却无法做到叱咤江湖、付出了一生的心血与努力，却与小辈们相差如此之远…”老人摇了摇头道。
“为、为什么？！……我、我明明，明明比谁都努力的，我、我…”段一林紧张起来。
“哈哈哈！小孩儿，你这几十年来做的，已经够好了。已经超出了当年我对你的期望，如果我放下了仇恨，隐遁为世外高人。那么…你也能到我这个境界。”老人拍拍段一林肩膀道，“而你没能这么强，究其的原因是…”
“是什么？”段一林疑惑道。
“呵呵……”
……
“因为…你所经受的痛苦、承受的折磨，还不够、还…还远远不够！你没有尝过，被整个世界唾弃！没有尝过，与所爱之人分离…没有尝过！隐藏着心中的一切，隐藏着、藏着几十年！把自己完全变作另外一个人的活着，但心中的痛苦、仇恨与秘密，却如万蚁噬心一般！痛苦！——”
仿佛登时疯了一般，老人一下吐出一大片话来！
坐在地上的他、浑身仿佛一尊金身巨佛，从其辐散至四周的气息当中，除了无穷无尽之外、段一林还能感知到，暴戾与狂怒的气息在高涨。
但老人的气息并没紊乱，只是忽然增强了许多。
段一林还清楚见到，老人眼睛当中，似乎有些朦胧、湿润，那欲流未出的像是眼泪，又像是艳红炙烈的鲜血。
瞳边血丝遍布，老人表情狰狞。
“你！你…你懂吗？！临江一剑，临江一剑？！哈哈哈哈……”老人咆哮着大笑道，这个时候的他，就已仿佛成了一个疯子。
“我…”段一林惊慌着，根本不敢动了。
“呵呵哈哈哈哈！！！……”
老人仰天大笑着，能让段一林清晰看见的是，那沟壑纵横的脸上、那道长疤实在非常显眼，如果他是天下第一，他谁能在脸上慢慢刮、慢慢刻下这一道呢？他的头发，又为何卷曲异常？
这个时候更如火焚烧上起来了一样，段一林能清楚闻到焦腥味。
老人的眼中，藏了太多东西。
他忽然停下大笑，紧盯向段一林。
“什么？！——”
吓得满身冷汗的段一林连连退后、却一退便扶到龙椅上边，再无位置可退。此刻站在他身前，强大到恐怖的老人，已完全变成了个疯子！
“小孩儿，我当年留你一命…是因为我看到，你的眼神中，有些意欲复兴王家的欲望！可是你…你，承受的痛苦还不够，还远远不够…所以即便活到了今天，活到了五十岁，却也依然不足小你十几岁的壬子龙…”
老人逼到段一林眼前，暴戾之气四处冲窜。
“四十七年之前！以前都还完好如常，我在王家之中，是王家最备受期待的高手，我…是王家的第一名！可是呢，可是呢…可是什么？可是遭受外人妒忌，可是家族中有实力能战者极少！我的王家，被五个家族联合围攻！”
段一林惊愕着。
“王家被灭…我从血海尸山之中翻爬出来，我看着我的王家上万族人们，全变成了尸体！残垣断壁，横墙烂瓦…上万员的王氏族人，尽化…白骨森森！”老人龇牙咧嘴、睚眦欲裂，“一个也不剩了…一个，也不剩了。”
“后来他们，还在大陆上隐秘进行捕杀、搜查王家人的行动，我幸得有藏身之地、得以幸免于难，可是恰好不在家中、剩下的王家人里，便没一个幸运了。他们还在杀，小孩儿，妇女，老者，只要姓王、不由分说，统统杀掉……”
“当这风波消停下来后，便是我出山之时。后来，我把四个家族全部屠灭。如今虽有寥寥几支渐兴复活，可在我槊下，我要让他们…转世超生都再做不到！”
“跟他们的做法一样，后来还有多少人，我杀多少人。”
段一林一听忙反驳道：“那、那你当年为何留我的命？！”
老人摇摇头长叹，默不作声。
“我越来越强时，我才渐渐明白，高处不胜寒。”老人冷笑道，“我于是，将复仇与复兴王家作为心中第一位与第二位时，我会将培养人才，放在第三位，所以当年我没有杀你，小孩儿。可是三十多年过来，你太让我失望。”
“我、我…我…”段一林惊愕着。
“可是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须自责。小孩儿…你可还记得三十七年前，我在登堂入室前，你的二叔曾在公堂上表态，说灭了四大家族的绝无可能是王伊宁，只因他在武林大会时见过王伊宁。他这个说法，可就完全错了。”老人嗤笑道。
“什么？你、你的意思是…”段一林惊疑。
“我……就是王伊宁！”
“我、我…就是那个，无论是内，还是在外。无论是在江湖上，还是在暗地里。我都是天下第一的，我都是贯古通今之人！——”
“我会让他们明白的…”
“我，就是伏羲。我，也是王伊宁。”老人眼神凶戾道，“如你所见，这一条长疤，是我亲手所划。我的右眼，是我亲手割瞎。”
“我会让世人明白，让四大家族明白，让秦家人明白的。”
“我…是槊蟒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