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
万佛宗所在的少石山位于石城正东北、距其二十余里,在夏城、临江楼等地西北方则是有千余里之遥。
在这片宽阔地域上,有一处广阔的丘陵原野。
离开马场后、王隶便依记忆向东北去,快马熟路,至早夜戌时初王隶便登到山顶,见那山门,依旧如过往那般宏伟、威严而雄壮。门前有两位持长棍的万佛弟子,配以两只巨大石狮共镇守。石狮嘴中冒的熊熊烈火,是照明的烛灯。
此时是早夜,天空晴朗、满布星辰。皎洁白月将光照遍大地,使得此处不像上次来那般,浓雾弥漫了。
“慧空…师兄。”
戴斗笠、披斗篷、将脸盖得严严实实的王隶,隔在对岸停住,遂翻身下马、以缰绳牵着马沿吊桥漫步走来。待行至门前后,守门二位弟子终伸手阻拦,其中一位神色严谨、开口问道:“施主是哪里人,来我万佛宗有何事?”
“我姓…壬,名康。我来此是有事找贵宗大方丈——福永大师。”王隶答道。想起仍在世的消息不可暴露,王隶便随意编了个名以糊弄。
“这个…”
“这…”二人相顾无言,随后其中一位便答道:
“实在可惜,这位施主。师祖昨日刚有事离开,说是三日后回来,若施主不嫌弃,可在敝宗内…”
“不在?他去哪里了?”王隶迟疑。
“我们只知师祖离开,并不知其所为何事。若施主…”守门答道。
“抱歉,惊扰了。”
行了一揖罢、王隶便转身离开,步伐匆忙,守门二人见了是疑惑万分。
‘嗒嗒嗒——嗒嗒嗒——’
山道上,一匹白羽马飞快踏过、马上王隶正神情匆忙,抽鞭持绳,尽管白马速度已达最快、但王隶好似在赶什么似的,还在狂奔。
不久后便奔下了少石山、驰上平原,不见踪影。
……
翌日早晨,五月二十一。
此时正值朝阳初升,燥热的风席卷而来、吹得人是好不自在…
在少石山往东数百里后的平原上,一队人马轰轰路过、缓步逐东而去。若在远看可见,那队人马约有二三千人,其中一半白甲、一半黄衣。白甲部举着数十杆‘黑翳’旌旗,而黄衣部则没有旗。
领在队伍最前端的‘将军’,则是有四位。正巧是一位少年,一位青年,一位中年,及一位白发暮年。
少年、青年正是在海州山区内吞并、意欲起兵造反复国的黑翳家没落王孙‘黑翳鸿’,及前家族管家‘韦允’。
二人盔甲严实、眼神凶厉,黑翳鸿持着杆九尺金棒,韦允则腰佩长剑、两手装了护杖。
一边的中年、老年则是海州万佛宗最大、亦是全大陆最大的宗派——万佛宗的二位元老,大方丈福永,及其首徒慧海。
慧海虽年纪比师父小十来二十岁,但也是知天命岁之人了。福永不带兵器,慧海则是有杆七尺石棍。
四人领着总约三千人的队伍,向东进发。
卯时时分,队伍在一处河边停下休息。
炎热的烈日使行军极为困难,黑翳军队穿白甲不怕、万佛宗这边则是热的满身大汗了。万佛弟子们似乎体质不如黑翳军队好,同样距离,和尚们已经累得大气粗喘、与白甲将士们比,倒是差了太多。
如今皆在河边休息、沿河坐满了三千余人,众人洗脸、打盹、喝水、看书等都有。
但除领头四位‘将军’外,基本上都是疲惫不堪。
在河流中游处,四位‘将军’则是坐在这一齐休息、并让自己和将士们的马都喝些水补充体力。四人带出随身干粮、就地而坐,开始商量些什么来。
“实在难想…自称绝不称霸地盘的福永大师,竟在万佛宗中养了这么一群‘杀僧’。实在是…啧啧啧。”黑翳鸿率先发难,嘲讽起福永大师来。
“他们只是…无论万佛宗还是少林寺,皆是人人习武的。他们不过是我挑选出,功夫最高的一些。”福永摇摇头,“我是为阻止壬子龙野心,才破戒、带他们下山来。”
“那怎么九年前…不见您出手?”饮了一口水、黑翳鸿啧啧道。在旁的韦允、慧海等人都听了出来,黑翳鸿的语气中带了愠怒、质问的气焰。
显是这位前代王孙,是在为九年前的家道中落、国家灭亡而愤懑不乐。
他这句话,是问到坎上了。
“过去的事,莫要再提。”福永再摇了摇头。
‘砰!——’
“哼!”黑翳鸿持棒猛敲地、怒哼了一声后,便从四人当中站起、转身便走开,韦允见少爷走,向二位师傅行过礼后、遂也跟上少爷一道去了。
显然,二人给万佛宗带过了信。
福永虽答应出兵,可黑翳鸿一见他、便以他九年前置国家灾难于不顾、自视一副脱世清高,如今却因壬子龙对海州下手而惊惶出兵的虚伪模样,而切齿愤恨、瞧他不上。福永似是有些原因,便也没同王孙解释、或反驳。
待得三千兵将休息毕后,四人便领着队伍摆好阵势、一齐朝着东方继续进发了。
一边走着,黑翳鸿不时望望手中金棒。
那金棒上绘刻的祥云图案,让他更是愤恨、激动,无时不要克制自己情绪。
……
巳时时分。
军队行进了好一段距离、炎阳终于消退了些去,再加平原风大,气候一时竟变得温和煦暖了。
“停!”
不知为何,领在最前头的黑翳鸿忽地转身回来,举起金棒,九尺长的金棒被他直指天空,让三千余人都清楚看到了。遂是,军队在黑翳鸿命令下停住,片刻后,三千余人皆在原地静止待命了。
“将军!为何忽然停下?此处沃野千里,不可能有埋伏吧?…”
“将军!为何不走了呢?…”
一千余白甲兵渐有了意见,个个开口欲问。而黑翳鸿转身回去,面向前方、眉头深蹙,若有所思状。韦允、福永、慧海三人见了,以为奇怪,但一同望向前方时、便发现了端倪:
众军正前原野上,遍布满了残旗、断甲、碎盔,干涸了的血迹,布满脚印了的碎纸斑驳,还有被啃食干净、洁亮的白骨。
众将皆明白了,这里曾有大战。
四‘将军’中最为好奇的黑翳鸿最先发现此处残迹,当即先翻身下马,两脚飞点、一个轻功便蹿出去数丈,凑到了最近的一处残迹去,那是一张掉在地上、旗杆断裂、被踩了许多脚的旌旗。黑翳鸿面色凝重、双膝跪地,两手捧起旗帜来仔细斟酌,很快又神色大变。
“怎么?发现什么了?”
“少爷有何发现?”韦允、福永、慧海三人抽鞭持绳,骑马迅速赶上去,一起凑到了黑翳鸿身边,观察那杆旌旗。四人皆在了,只见那旌旗被撕裂成半、沾满尘土脚印,一半只见是个模糊的‘殳’字,另一边撕没了。
“‘殳’?…龙府军中可并无姓‘殳’的将领,这海州,也没‘殳’姓家族或是门派呀?…该不会,是民间势力?”慧海抚颔沉思。
韦允、福永二人无言,显是有些思绪。
“不是‘殳’。”黑翳鸿连连摇头、捧旗站起身来,“这‘殳’只是一偏旁罢了,你们可见?这旗被踩了、撕了一半去。如右半是‘殳’边,那这左半…无疑便是个‘段’字。前几日临江楼投降,此处便是龙府军和临江楼军的交战处。”
“原来如此啊!”
“原来…”慧海、韦允二人恍然大悟,想来也是这般。
见到四位‘将军’齐聚在队伍前头似是在观察、讨论些什么,三千将士们有的下马休息、有的席地而坐,都在等‘将军’们发号施令。
而除了这旗帜外,向东边放眼望去,则更是临江楼士兵们惨遭屠戮留下的痕迹了……整片大地,几乎都是临江楼的盔甲和兵器残碎。
“临江楼…真的战败投降了?”福永迟疑问道。
“见了这残迹,福永大师难道还有别的想法?”韦允望向福永,嗤笑试问道。而福永、慧海师徒二人不以为然,只是为临江楼唏嘘不已然。黑翳鸿见到,更是嗤笑皆然。随后,四人转身回到了军队前头中去。
黑翳鸿作为‘总统帅’,自是持金棒举天,声音洪亮喝道:
“全军听我号令!前方正是龙府卫、临江楼几日前的战场,脏乱、腥臭、残损比比皆是!我们尽量绕开尸体、绕开残迹,继续向东进发!——继续前进!”
“什么?原来就是这里…”
“就是这?难怪…”
“呵,这远远的血臭,我在半里外就闻到…”全军听到黑翳鸿发言后,各自唏嘘喧哗了片刻,随后便各自就地起身、或是翻身上马,在四位‘将军’的领导下继续向着东边,以黑翳鸿的命令尽量绕开、避开残迹行进。
穿过战场,全军几乎都用手捏着鼻子、忍受不得恶臭。
这近乎几里来宽的平原战场,几日前还曾拼杀过,又无人打扫,如今血迹的恶臭味依然弥漫平原,自是正常的。
但不知四位‘将军’在想些什么,还是领着军队继续向东了。
即便自知,兵力有十倍以上悬殊也是一样。
……
约过了半个时辰,全军终于穿过了这片地带。
“此处距临江楼都尚且有数百里距离,龙府卫与临江楼竟在此处便开战。这…貌似有些古怪。再说,他们两边皆有数万军士,即便只死了临江楼的,但也不可能,只刚才那一片…难不成说?…”坐在马上、黑翳鸿抚颔沉思。
思来想去,却是想不透。
一旁的韦允,则正同慧海、福永二位师傅说些关于万佛宗或是壬子龙的事,而慧海、福永的态度一直十分冷淡,像是此行本不愿出兵似的。但行军已有几百里,要说回头,当然是不可能了的。
其中最为惆怅的,正是福永大师。
他内功高强,实力更是此军中当之无愧的最高、可是…却出于担忧弟子们,担忧军士,又担忧万佛宗,甚至担忧海州的安宁…最不情愿出手,而却又必须出手了的,正是他福永。
行军已有数日了,无时无刻不见他福永大师仰天长叹,像是一直在后悔,但又不转头回去。
福永大师的神态,是最让众军读不懂的。
这会儿,他又在仰天沉思了。
‘滋滋——’大军缓慢地行进着、正在向前开动,忽地,领军四人便听到了什么声音,看到前边几丈外的空地上有些异象、不由皆勒马停了下来。那是一道白、红、绿三色光混合交染的光束,约有七尺宽的一道光束,朝天照上去。
又是黑翳鸿举金棒的一道号令,让数千人瞬间停了下来,静待那异象变化。
‘呼呼呼——’
那三色光旋转着、迅速化为了一道巨大的莲花,那莲花在原地飞速旋转,很快化成一道白光,白光又成了道八尺高的人影。再待人影上的光散开、声响消去,站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位长发飘飘、脸庞俊美、手持长剑的人影。
“你、你…你是…”黑翳鸿指向来人、惊愕住了。
“你?…”慧海、韦允,乃至一向稳重的福永大师,此时也免不得心底万分的震惊!四人都有些修为,都感受到了来人不凡的气势,以及那浑厚、接近无穷无尽的内力气息!
“呵呵…还认不出我?”
长发男子一手持剑、那剑格竟是朵粉嫩光彩的莲花,而男子微笑着,从衽间取出一封折扇,对着三千大军、竟摇起了折扇来。
“认不出?…你,我化成灰都会认得!——”黑翳鸿咆哮着、眼眶泛红,整个人狂暴起来,迅速拿起手中的九尺长棍,手速飞快‘咔咔咔!’拆分成以金链串联在一起的三节棍,飞身下马、便直朝男子冲去。
“啊啊啊!——”
黑翳鸿咆哮着,转瞬已到长发男子身前,浑身内力爆发出来、那祖传‘金云三节棍’上的气息也已澎湃出来,天地间直听‘嗡嗡——’声响,仿佛整个大地都为黑翳鸿飞快、无影且沉重的一击,在震颤。
长发男子一伸剑上来、便以剑尖轻松挡住,仍在面露微笑、轻松摇扇。
“少爷!”韦允叫道。
“壬子龙!!!我必杀你!!!——”黑翳鸿咆哮着,显然失去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