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二十年,六月初三,未初三刻。高塔对峙发生一个时辰后。
苏府的青蜀阁内,那方简陋的沙盘上,以木条临时拼做的四方围墙内,每面比先前多了二十个黑铁钉。
负责城防的同知吕宗炎站在沙盘前,为吴既明以及另三个同僚陈讲目前的王府情势。
吕宗炎刚过而立之年,身为武将的他,黝黑的皮肤不输郑琥,不过与郑琥张飞似的虬髯方颐不同,他的眉眼生得温和许多,颇有儒将风范。
自吴既明和龙吟的高塔对话之后,吕宗炎便将手下空闲的城防卫兵遣去包围了王府。如今从前线传来了消息,王府的东西两面墙驻守的是峨眉派弟子,南北两面墙为青城派弟子。每面墙各二百人,每人手中皆有一连弩,每十人便有一小炮做辅。
如此兵力布策,他们官府想从正面强攻,几乎不可能。
一来目前对方的这些兵力,只是他们通过外围观察得知的皮毛,至于内部还有多少人接应尚不可知。贸然强攻,所面临的敌手,绝非只是眼前区区八百人。
二来官府在城内所能调遣的空闲兵力,看似有二千人之多。但其中身手可与这些江湖人相比的,勉强只有三百人。若真要正面交战,官府仗着人多未必会输,但肯定也不会赢,最可能的,便是形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互相消耗,看谁先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便是他们官府投鼠忌器,蜀王以及所有嫔妃、王子皆在王府之内,任何正面强攻,若不能速战速决,便是留给龙吟他们伤害人质的时间。且不说蜀王真的丧命他们的脑袋不保,光是这些嫔妃势力不小的娘家,就够他们喝一壶得了。
听完吕宗炎的情势分析,所有人都蹙紧了眉头。
“任何兵刃相接,都会落人口实。”吴既明沉吟良久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用。”
此话道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思。方才龙吟他们又是在王府上空放信烟,又是在藏经塔上轰火器,如今整个锦城的人都知道王府出大事了。
虽然他们已经下令,对外宣称那些都是贺寿的烟花礼炮,可是这样的谎言瞒不了多时。不出半日,百姓的质疑,妃嫔们娘家人的探听,以及蜀中前来贺寿的各大名门望族的揣度,俱会汇集如潮连织成网,被插上翅膀传去京城。
蜀道难如天堑,消息传递本不灵便。但当今天子多疑,为了能及时知悉此地动向,在八百里加急的传信驿线上,又特意训了一批信鸽。自那以后,蜀中所有消息不出五日,便能递到御书房的桌案上。
此屋中五人若还想性命无虞、前途无量,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在半日内平息龙吟此番围劫,让蜀中一双双眼睛抓不到把柄,自也就没有不利的消息传将出去。
倘若现在就正面交战,傻子也知道出大事了。哪怕他们赢了龙吟,救出了蜀王,这失察失职的罪名,他们断是躲不过。
此局面的上上解,便是在半日内,让龙吟悄无声息地放了蜀王和王妃,青城峨眉弟子主动缴械归山,官府不作追究,寿宴如常举行。如此一来,信烟就真的是烟花,火器也的确是礼炮。锦城平安如昨,并无新事。
但这上上解,真的有可能实现吗?
面对属下的质疑,吴既明道:“若是有个合适的人劝降,未必不能成。”
“劝降?”郑琥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他半年与龙吟相处下来,只觉此女虽是世间少有的聪敏,却有一副过刚易折的性子。她认定的事,谁也拉不回来,更何况,她已号令峨眉青城上千弟子筹谋出如此大事,又岂会被轻易劝降?
“世上谁能说得动她?”郑琥冷哼。
“路长风可以一试。”吴既明道。
“路长风?”在座几人皆是惊奇。
“他不是王府侍卫大统领吗?此时难道不在府内一同被困?”吕宗炎问道。
“此乃不幸中的万幸。”吴既明深沉的语气里多了三分庆幸,“半个月前的暴雨,他淋雨受寒,染了咳疾。”
众人一听也都明白了,咳疾向来是大户人家最忌讳的病,又逢寿宴这样的大事。自然是怕路长风传给主子和贵宾,早早地将他请了出去,不把病根儿断了,便入不得府内。
“他当真能行?”吕宗炎疑虑道。
吴既明长叹一息,道:“他若不行,便也找不到其他人能劝了。”
此话说得那三个同知面面相觑,或揣测或疑惑,唯独郑琥明白,吴既明这个抉择,凭的是一种直觉。这直觉来源于半年前,他们都曾见过龙吟看路长风的眼神——